真相卷89.斷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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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變得如此寧靜。 你變成我懷里的星。 ——《聽風的鯨》 江夏回家了。 從小姨那里又搬了回來,暑假已經(jīng)過了大半。 幾周前懷著要與過去決裂的心情,帶著“江潯”逃離這個家,體驗了一把和“弟弟”兩個人共同生活的小日子,時間若能停留在那一刻,她的人生就沒有遺憾。 她回來的那一天江范成并不知道,一路往家里走去,那段年久失修的圍墻因為前些天的暴雨傾頹,幾塊廢磚散落在墻角,倒是蔫巴巴的爬山虎因為充沛的雨水潤澤,有了幾分生氣。路上遇到一兩個熟人,但更多的是從未見過的生面孔,人生就是這樣,總是有太多人來來去去,總要接受變化不是嗎? 江夏站在單元樓的門洞前,想起了這個暑假剛回家的那天。 心情完全不一樣。 日已西沉,門洞里昏暗,像是一張黑色的大口,江夏走進去就被吞咽,自投羅網(wǎng)。 光線從樓道鏤空的窗格里投射進來,被分割成很多塊,江夏站在樓梯角,停駐了片刻,又慢騰騰往上走。 然后站在那扇老舊的鐵門前,掏出了鑰匙。 記憶重迭,又記起那個雨夜,她站在這個位置,鑰匙插進鎖孔,身后的門打開了,告知她蘭匯街的一場意外。 ——鐵門之后是木門,伴隨一聲吱呀,門打開了。 屋里好黑,但是可以看到客廳窗外粉紫色的天,是今天日落的顏色。 昏昧的天幕背景前,一身輕便T恤的江潯聞聲轉過頭來,手里正拿著一瓶礦泉水打算喝,見到是她眼睛就清亮起來,叫了一聲—— “jiejie?” jiejie,我剛剛去游泳回來,今天好熱。 jiejie,晚上吃什么,要不我們出去下館子吧? 他說話的時候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牙齒很白,露出唇間那兩顆不甚明顯的虎牙尖尖,但你更會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那里清澈有光,像是陽光下粼粼的海面。 江夏往前走了一步,視線有一瞬間扭曲,然后畫面就碎了。 哪里有什么江潯。 ——是啊,已經(jīng)沒有人等她了。 這便是夢醒的代價。 江夏站在客廳中央,緩緩挪動身子,打量這間屋子里的陳設——當初怎么沒發(fā)現(xiàn)呢,屬于江潯的東西其實大多都被收了起來,鞋柜里的球鞋空了,茶幾上他常用的太空杯收了起來,本來夏天的時候他經(jīng)常要去游泳,門邊總會掛著他的游泳包,現(xiàn)在那里什么都沒有。 江夏走進他房間,桌面的書立還擺著幾本復習用書,可是上面寫的都是她的名字。 因為江潯早在高考完就把自己的復習書都扔了,唯獨剩的這幾本,是他去年高考和她借的,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江夏的筆記,后來留下也不過為了一個紀念。 啊,還有這個。 江夏從筆筒里抽出一支筆,卡通造型的筆帽上,是一只可愛的藍色小鯨魚,時日久遠,小鯨魚的圖樣花得不成樣子,可見主人用得有多頻繁。 [我才不要,這像女生才會用的東西。] [不能因為我房間的窗簾是鯨魚就真把我當鯨魚了吧?] 想起當初他接受這個小禮物時有多口是心非,江夏就忍不住笑了。 江夏走到床邊,她突然意識到,這間房的床被,似乎是爸爸為了她而鋪的,江潯體熱不怕冷,夏天用的只是薄毯,而她不是,家里習慣給她備一床薄被——所以這一趟回來,夜深人靜時分,她老是一個人往江潯房間跑,爸爸其實早就知道。 她摸著涼席,慢慢在床上躺下。 像個死人一般盯著天花板靜靜發(fā)呆。 [如果鬼魂真的存在的話……一定會留在自己最愛的人身邊保護她,沒有時間和她生氣。] 這句話,是她的自我安慰,還是他曾經(jīng)真的對她說過,江夏已經(jīng)記不清了。 幻覺也好,夢里也好,保護我也好,生我氣也好。 江夏伸手,纖細的手腕搭上眼眶,掩去所有情緒。 真希望一切都好。 去年六月二十五日,她坐著的士趕到了鯨魚灣。 她不知道江潯在哪里,只能在海邊像瘋子一樣各處呼喊找尋他,但其實想找也并沒有那么難,因為那天僻靜的鯨魚灣早被人打破了安寧——他們說,有人落海了。 海邊運砂船上有新人第一次來沂海,老船員指著風動石告訴他那是鯨魚灣的由來,新人興致滿滿,多留意了那處幾眼,結果便成了一場墜海意外的見證者。 ——是意外吧?目擊的海員那時道,其實隔著數(shù)百米遠,從下至上的角度只見他一個人,當時恰逢漲潮,風很大又下著暴雨,救援或者說打撈的工作很難進行,海員說落海時那人先后幾次砸在了高低錯落的海礁上,大概是兇多吉少。 江夏本來還抱著一絲希望,直至在崖壁的樹梢發(fā)現(xiàn)手鏈的那一刻,她如遭雷擊。 那日最后也沒找到江潯的身影。 只要沒有找到,就仍然留存有可能性,那之后的每一天江夏都拿著江潯的照片在鯨魚灣的工地和那附近兜兜轉轉,逢人便問—— 你有沒有看見我的弟弟? 他很高,有一對小虎牙,失蹤的那天穿著一件白色字母T恤。 哦對了,他右耳上,還有一個耳洞。 她白天去鯨魚灣,晚上上網(wǎng)發(fā)帖尋人,一開始江范成也會陪她一起找,但是日子總要過下去,工作請假了個把月,為了日后照顧女兒,江范成還是得硬著頭皮去上班。再后來這就變成了江夏一個人的日常,偶爾她拖著疲憊的雙腿在海邊直到日落,神志恍恍惚惚,連她自己都快忘了,來到這里是為了什么。 可是她不敢回家,家里,好黑。 她甚至為了江潯想過聯(lián)系盧景州,雖然她也不確定那天盧景州是否見過他,但總歸是一個選項,不過江潯失蹤的第二天就是盧景州去留學的日子,自己之前拉黑清空了他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加上答應過江潯離他越遠越好,所以最終只能放棄。 夏末,在江潯失蹤一個多月后的某一天,江夏拿著印有江潯照片的A4紙站在濱海大道旁。 盛夏的余熱未消,那些日子她被曬黑了不少,彼時滿頭大汗,長發(fā)被海風吹得凌亂不堪,乍一眼望去,早就沒了從前清冷雋秀的模樣,明明失魂落魄,看人時的目光又無比迫切,總讓過往的路人多少感覺怪異。 一對情侶刻意避讓著走過,步履匆匆,連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這都多久了啊,能找到早找到了,每次來都問個半天,是不是瘋了?” “算了吧,也挺可憐的?!?/br> 江夏舉著A4紙站在原地,海邊的風吹得紙頁嘩嘩作響,她看著一男一女牽手離去的背影,不知想起了什么,然后收回了落寞的目光,迎上了下一個行來的路人,努力扯出一絲友善的歉意。 “對不起,請問你有沒有見過我弟弟?” 得到一成不變的答案。 太陽落山前,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江夏急切地接通它——那段時間以來她接了太多的電話,即便深更半夜也一樣,雖然詐騙sao擾居多,可她還是不肯錯過任何一個,她不敢,錯過任何一個。 然而那個電話,她真的希望自己從未接到過。 [江夏,你弟弟……找到了。] 她靜靜地聽著電話那一端父親哽咽的聲音,海風沒有吹散她大腦guntang的熱。 可能是,實在太累了。 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世界從此陷入黑暗。 再后來的日子江夏不想再去回憶,她知道自己之后數(shù)次從生死邊緣被拉了回來,甚至自我創(chuàng)造了一個弟弟還在身邊的假象,爸爸不忍將她送去“那個地方”,最終同意了楊美嫻的催眠方案。 如今方案見效,江夏徹底清醒,也不再沉溺于幻想。 她記起了很多東西。 包括自己抽屜里的那個首飾盒,鑰匙在江潯的房間,江夏把它打開來,里面是一對情侶手鏈。 飛鳥和鯨魚。 真是可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海里,為什么它們能成為情侶的象征? 她曾厭惡地想過要把它扔掉,可是一想到江潯曾經(jīng)那么珍惜它,還是將它留存了下來。 江夏出神地看著手鏈上那只鯨魚,靜默不語。 然后似有所覺地轉過頭,不知何時,爸爸已經(jīng)回了家,站在房門邊錯愕地看著她。 這天晚上吃過飯,她和老爸坐在沙發(fā)上。 電視里放的是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窗外的蟬鳴、蛐蛐聲是夏日夜晚的背景音,它們越吵鬧,越襯得屋里有多寂寥安靜,江家的客廳其實早兩年就裝了空調(diào),因為江夏的緣故一直很少開,這一晚亦然,只有頭頂?shù)睦巷L扇嘎吱轉悠。 江范成手中的遙控器在幾個頻道間不停轉換,良久,他嘆了口氣,把遙控器遞給江夏:“妹啊,想看什么自己按吧?”今天看到江夏打開那個盒子的時候,江范成多少猜到了一些,再后來她由始至終沒有和他提江潯,江范成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可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也不敢去問,這種糾結一直憋在心里,悶了他一晚上。 江夏搖了搖頭。 父女倆之間各有心事,誰也沒說出口。 最后還是江夏打破了沉默,“爸,你愛媽嗎?” 江范成看向她。 他沒有著急忙慌地給予答案,而是沉思了一會兒,娓娓道來:“愛。最早在一起的時候,我和你媽的婚事你姥姥姥爺不同意,她差點要為了我和家里斷絕關系,那時候我真的覺得,這輩子我不會再找到一個能這樣值得我愛的女人了?!?/br> “可是后來你出軌了?!苯暮敛涣羟樘崞鹜?,這也是她長久以來的心理陰影,也許正是從那時候開始,江夏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產(chǎn)生了莫大的懷疑,如果連父母曾經(jīng)那樣相愛的人都可以背叛,如果連平日在她面前那樣慈愛的父親都可以偽裝,那這世界上還有什么值得去惦念和期盼。 江范成沉沉地,點了點頭。 “是我對不起你mama……也對不起你們?!苯冻删従徆鸨臣梗路鹨幌伦永狭耸畮讱q:“那時候,我和你mama之間的婚姻,出了一點問題。我覺得很累,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正好出現(xiàn)了一個人對我噓寒問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不用想生活里那些糟心事,一時間就沒控制好自己……” “我以前恨過你?!苯恼f道,“我不懂你為什么會犯錯,你為什么要對不起那么愛你的人,真的,我不懂,可能我到現(xiàn)在也還不懂……” 江范成微微蜷起手,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可是我自己也錯了,而且后果更糟糕?!彪娨暀C的光亮在江夏的臉上變換,可她的臉色始終沉靜,“我回想了無數(shù)次,問自己如果當初我沒有那么做會怎樣,如果當初我選了另一條路又會怎樣,但是所有的假設都沒有意義,因為已經(jīng)回不去了?!?/br> 人生是一條單行道,我們只能不停向前走。 我們推開一扇又一扇門,永遠不知道門后有什么,只能硬著頭皮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不管愿還是不愿。 其實面對每扇門我們都是第一次,哪有什么智者,有的只是幸運兒。 她放縱過,也退縮過,妥協(xié)過,也勇敢過。 “爸,我可能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了?!彼f。 江范成的身形微微一頓。 她看不見父親的表情,因為他低下頭,把臉埋進了掌心。 他不斷地搖晃著身軀,想說什么,想竭力想要抑制什么,可是除了哽咽,她什么都聽不清。 江夏歪過身子,將腦袋靠在爸爸的肩頭:“對不起。” 她是真的要自私到底了,畢竟,這是她最后一次犯錯。 在這個世界上,她本來擁有另一個靈魂,他們是一體,如今少了一半,她只會慢慢虛弱,慢慢死去。 她不是沒試過另一種人生,對嗎? 可是她的太陽消失了。 她想在自己泯滅之前,最后發(fā)一次光。 江夏最后去了一次霄山。 白日的霄山寺隱匿在蒼天林木之下,陽光從樹叢間筆直穿透,在琉璃瓦與飛檐上留下斑駁光影。晨鐘暮鼓,古剎森森,她站在臺階上望,隱隱約約耳邊響起了少年清朗的聲線—— [我剛和他們爬到山頂?shù)南剿拢麄冋f這寺廟挺靈的。] [你有什么愿望,我給你也買一個。] 她一襲白裙拾階而上,金色的光影在她身上變換,微光似日暈輕輕圍繞著她,襯得她的背影都顯得有那么幾分虛妄。 一路走過一座又一座大殿,她站在山頂?shù)溺姌牵蝌滉栔碌囊屎?,天空一碧如洗,蔚藍的顏色猶如大海,而這座城市的高低錯落,鱗次櫛比,都不過是海市蜃樓的一隅。海永遠沒有盡頭,這城市卻只有那么大,有些人一輩子可能就困囿于這一片安寧里,有些人可以游向更廣袤的遠方。 [為什么要習慣,以后也一起過就好了啊。] [今年是個例外,明年、后年、大后年……我先預定叁個年頭,禮物你要親手交到我手里。] 江夏低頭,她的左右手上各戴著一條手鏈。 結果,到最后,連一次承諾也沒有完成過。 “今年就要結束了?!?/br> 江夏轉過頭,少年懶洋洋地支在身旁的欄桿上,和她一起眺望這座城市。 夏日的風拂過山頂。 周遭忽然人聲嘈雜,影影幢幢打亂了前一刻的靜寂,人們歡聲笑語,還有大殿里傳來的誦經(jīng)聲,江潯偏過頭,笑著道:“你去看窗外,霄山的方向?!?/br> 江夏不敢看這片霄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 耳際的人群開始倒計時:十、九、八、七…… 他渾然未覺身邊的炙熱視線,微微低頭,抿了抿幾分緊張,又羞澀的笑意,偷偷地仿佛對她耳語。 “我想和你一起跨年,jiejie?!?/br> “新年快樂!” 他對著這座城市放聲吶喊。 又一陣風吹來,眼前的影像就被恍然吹散了。 江夏搭在欄桿上的手漸漸攥成拳,轉身和消失的影像背離。 走了不知多遠,一陣清脆的鈴聲隨風飄來。 江夏站在古樹下,遠處的寺廟墻上拉著紅繩,密密麻麻掛滿了竹簡鈴鐺,有風的時候偶爾泠泠作響,引得許多人駐足觀賞。 她走了過去,仰頭看。 也不知誰先傳開的說法,祈福鈴要掛得越高,愿望越容易實現(xiàn),是以祈福墻高處的紅繩沉甸甸的,鈴鐺比低處多了許多,這一列列一排排,沒有幾萬,也有大幾千。 江夏仰著脖子,目光從最高處開始搜尋。 不可能找得到的,就如同大海撈針,水中撈月,這只是一個徒勞的執(zhí)念。 可她還是不肯放棄,她放棄了太多次了,現(xiàn)在她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也許是冥冥之中的牽引,沒多久,她的目光就定在了一支竹簡上,上面的字跡,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落款也是—— [希望我想的那個人能喜歡我——江夏。] 她的心跳一滯。 已經(jīng)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即便有檐頂遮擋,竹簡也漸漸老化,上面記號筆的字跡略微模糊,鈴鐺生了銹跡。 那是她當時的愿望,希望,又不那么希望,那時她陷入在矛盾里,又無法停止對江潯的感情,這個愿望多多少少帶有一點當著喜歡的人告白的意思,他聽見的時候分明不那么確信,卻還是為她如實寫下了愿望掛了上去。 即使那時他也喜歡她。 他還是希望她能順心如意,為了找了最高的位置,幫她實現(xiàn)她的愿望。 ——那,他的愿望呢? 他自己又有什么愿望? 江夏迫切往下一個竹簡看去,果不其然,他的祈福鈴就掛在她邊上,此時此刻沒有風,它只是一動不動地懸掛在那里—— 愿jiejie高考順利,心想事成。 江潯。 就。 很突然地。 眼淚奪眶。 江夏踮起腳尖,高高舉起手,焦躁地、瘋也似的去解那只祈福鈴,引得周圍叁兩路人紛紛側目。 她解下來了,她抱在懷里,她慢慢地彎下腰。 然后蹲下身,蜷成了一團。 祈福墻前回蕩起無法克制的哭嚎聲,那個女孩懷揣著一個少年最真誠的愿望終于哭成了傻子。 從此以后,不會再有一個人這樣愛她了。 從此之后,不會再有人等她了。 她想江潯了,可能在海邊停不下的潮汐里,可能在游泳池盛開的水花里,可能在那年cao場聒噪的蟬鳴里,但她知道,他不會回來了,少年被風吹散,被水淹沒,被時間帶走,被世界遺忘,最后只剩下一場青春放肆的荒唐。 她的少年永遠留在了十八歲那年的夏天。 他什么都沒有,可他給了所有。 而她。 現(xiàn)在。 卻一無所有了。 離開之前,江夏在那支竹簡上重新寫上了一行字,掛了上去。 她轉身的那一刻,鈴鐺似有所動戀戀挽留,風吹來,便輕盈搖響。 …… 愿你從今遨游山海,愿你從此孤獨不再。 ——江夏。 她站在風動石旁,眺望眼前靜謐無聲的海。 拿出手機,回撥了之前通話記錄里的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了。 “盧景州,明天一起吃頓飯吧……晚餐?!?/br> 最后的。 晚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