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鳳吟家的房子是白世偉結(jié)婚的時候蓋的，三間青磚瓦房，每日里收拾的干干凈凈。白鳳吟還有個弟弟，比她小三歲，黃佩秋出工的時候，弟弟便跟著奶奶。

    黃佩秋還沒有回來，白鳳吟從衣柜里拿出一件嶄新的衣服，“這是我媽才給我做的，就在這件上面繡，位置跟你的一樣?！?/br>
    曹玉鳳把衣服疊好，放到書包里。

    白鳳吟爬上炕，打開紅木的柜子，趴在柜子邊上一通掏，掏出來一把奶糖，塞到曹玉鳳手里，“給你吃?！?/br>
    “太多了，幾塊就行了?！?/br>
    “拿著，我爸再去買。”

    曹玉鳳又把奶糖放進(jìn)書包里，“我還要做晚飯，先回去了?！?/br>
    “行，我也該做飯了。”白鳳吟送曹玉鳳到門口，順便抱了一捆柴回來，心里想著過兩日就能有一件繡著鳳凰的衣服特別高興。

    曹玉鳳回到家，放好書包，洗了手，泡上兩把干豆角，拿出面盆，挖了半碗白面，一碗玉米面，準(zhǔn)備做面條。白面還是郭艷芬拿來的，一家人省著吃，直到現(xiàn)在還剩下兩碗。

    和好面，拿了搌布蓋上面，讓其醒著，把泡好的豆角洗干凈，切好，做成鹵汁。曹玉鳳力氣小，面又和的硬，搟了半天面條還沒搟好。

    恰好尹招娣和曹明耀收工回來，尹招娣洗好手，替換了曹玉鳳，曹玉鳳抹著額頭上的汗去燒水。

    尹招娣是做活的好手，不一會兒就搟好了面條，面條切的又細(xì)又勻稱，抖摟開，下到開水里。

    煮好后，一家三口每人端了一碗吃。

    曹玉鳳趁機跟尹招娣說了白鳳吟想繡鳳凰的事，尹招娣想都沒想便答應(yīng)下來，她還說今天出工的時候，又有人跟她求枕套，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

    吃好飯，曹玉鳳主動洗碗筷，好讓尹招娣給白鳳吟繡鳳凰。

    尹招娣拿來針線，照著曹玉鳳衣服上的樣子繡起來。

    做好家務(wù)后，曹玉鳳在燈下做作業(yè)，心里想她什么時候能練到母親的水平也就可以攬活了。

    院子里響起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天已經(jīng)黑了，這種時候誰會來呢？尹招娣放下手里的活，下了炕，趿拉著鞋子走了出去。

    看那人影，尹招娣的心里升起不妙的預(yù)感，“是秀娟嗎？”

    “是我?！?/br>
    謝秀娟是曹明耀的三弟曹明恍的妻子，她長得不高，比尹招娣矮半頭，但是臉蛋漂亮，扎一條烏黑的大辮子。

    謝秀娟笑著叫了聲二嫂，跟著她一起走進(jìn)屋里來。

    曹明耀趕緊從炕上起來，坐到堂屋的凳子上。

    謝秀娟忙道：“二哥你看你的書，別打擾到你?！?/br>
    “我沒關(guān)系，你們聊。”

    尹招娣給謝秀娟倒了碗水，放在靠墻的桌子上，“怎么這么晚來？早一點還能在家里吃飯?！?/br>
    “我就怕二嫂你讓我在家里吃飯，特意吃了過來的?！敝x秀娟嘴巴里說的話跟她的臉蛋一樣漂亮，哄的曹明恍整日里恍恍惚惚的，尹招娣經(jīng)常說他，不白叫了明恍這個名字。

    謝秀娟又跟曹玉鳳搭話，“鳳兒寫作業(yè)呢，要是你金來弟弟將來跟你一樣喜歡讀書就好了。”

    尹招娣道：“金來聰明，將來讀書錯不了?！?/br>
    謝秀娟笑起來，她就喜歡聽別人夸她兒子聰明，“鳳兒也聰明，我聽人說她考了第一?！?/br>
    “是呢，曹家的祖墳好?！?/br>
    “二嫂快別這么說了，要是讓大嫂聽見又要說你占了祖墳的好處了，她家的三個孩子讀書都不好。”

    當(dāng)年分家，兄弟四個抓鬮選房子，大嫂宋淑珍一早相中這塊地方，可惜手氣差沒有抓到，很是說了一番風(fēng)涼話。

    尹招娣很怕這位大嫂，罵起來人來不帶一句重樣的，自己在她面前不堪一擊。

    兩人又說了一些旁的事，謝秀娟看時候不早了，才道明來意，“二嫂，你能不能借給我點錢，我家里一分錢都沒有了?！?/br>
    尹招娣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就知道謝秀娟是來借錢的。

    曹明恍比曹明耀能干，幾乎每天都能拿8個工分，自留地又營務(wù)的好，到了秋天把自留地里產(chǎn)的紅薯南瓜之類的賣了，也能得幾個錢。

    可壞就壞在謝秀娟不好好干，她幾乎不出工，也不去自留地里干活，每天就是打扮自己，雪花膏一年四季不斷，隔兩三個月就置辦一身新衣服，從不肯吃高粱面，她說腸胃不好，不好消化，最差的吃食就是白面兌上玉米面。

    若是以前公公是地主的時候，你這樣沒有人說三道四，可現(xiàn)在世道不一樣了，他們都是貧下中農(nóng)，家里沒有幾個錢。

    再說了，錢她還想留著給曹玉鳳交學(xué)費。

    尹招娣為難地道：“不是我不肯借你，我家里實在也沒有錢了，你二哥現(xiàn)在不能教書了，補助也沒了，我們只能是出工掙工分，鳳兒身上的衣服還是我結(jié)婚時的衣服改的。”

    “我也知道二嫂家里難，我去好了幾家，都說沒有錢，你能不能借給我兩塊錢，只要兩塊，好不好？”

    尹招娣本就不會拒絕人，謝秀娟又說的可憐，只好拿了兩塊錢給她。

    謝秀娟捧著錢，感激地道：“等我有了錢一定還你，謝謝你了二嫂?！?/br>
    尹招娣無奈苦笑，她從自己這里借走十塊錢了，沒見她還過一分。

    曹玉鳳一直冷眼看著，三嬸已經(jīng)借了一屁股的賬，除了他們家沒人會借給她錢，這次借給了她，下次她還會來。

    曹玉鳳故作天真的問，“三嬸借錢干什么？給金來弟弟買新衣服嗎？”

    謝秀娟的臉僵了下，說：“是啊，金來身上的衣服太舊了?！?/br>
    “可是我看見他身上的衣服比我的還要新還要好看?！辈苡聒P嘟著嘴拽了拽衣角，“我還看到金來弟弟拿著白面餅吃，我好久沒有吃過了?！?/br>
    謝秀娟的臉登時掛不住了，金來是她的寶貝兒子，她舍不得兒子吃粗糧，怕把腸胃吃壞了，經(jīng)常烙白面餅給他吃。

    金來比曹玉鳳小兩歲，體重是曹玉鳳的兩倍，是村里罕見的小胖子。

    尹招娣怕謝秀娟難堪，說曹玉鳳，“趕緊寫作業(yè)，該睡覺了?！?/br>
    謝秀娟跟著說：“呀，都這么晚了，我得趕緊走了，別耽誤了鳳兒睡覺，將來鳳兒可是要上大學(xué)的?！?/br>
    曹玉鳳立刻挺起胸脯，“我要上最好的大學(xué)。”

    “鳳兒真有志氣?！敝x秀娟夸了她一句匆匆走了，手里緊緊攥著尹招娣借給她的兩塊錢。

    尹招娣送她出去，順便鎖上大門。

    曹明耀已經(jīng)吹滅了堂屋的燈，脫鞋上了炕。曹玉鳳收拾好作業(yè)，把書包放在炕頭的桌子上。

    尹招娣也脫鞋上炕，曹玉鳳卻站在炕下沒有上來，“媽，你以后不要借給三嬸錢了，她自己好吃懶做，家里窮的一分錢沒有，別把我們也給拖成窮人?！?/br>
    “大人的事小孩兒別管?！?/br>
    曹明耀此時卻站在曹玉鳳一邊，“鳳兒說的對，所謂救急不救窮，咱們總不能借她一輩子?！?/br>
    尹招娣最聽自家男人的話，忙答應(yīng)下來，以后再不借謝秀娟錢了，她叫曹玉鳳上炕睡覺，曹玉鳳還是沒有動。

    曹玉鳳紅著臉說：“我要跟你們分房睡，書上說孩子長大了就不能跟父母睡在一塊了?！边@事她早就想提了，曹明耀和尹招娣幾乎沒有夫妻生活，可有時候曹明耀也會耐不住尹招娣的求歡。

    曹玉鳳又不是真正的孩子，聽到了只能裝睡，難堪的渾身發(fā)紅。

    尹招娣先怔住了，在她的記憶里，出嫁前她還跟父母睡在一條炕上呢。

    村里窮，房間少，兄弟姊妹又多，沒有分房睡的意識。夏天尚且好說，冬天的話還要兩個房間都要生火燒炕，誰家也沒有那么多的煤，燒柴火到了后半夜沒了火氣，會被凍醒。

    尹招娣想勸說曹玉鳳，曹明耀攔住她，“鳳兒說的對，孩子長大了是要跟父母分房睡的，明天我把西屋收拾下，燒燒炕，你再搬過去，今晚先睡這里?！?/br>
    曹玉鳳點點頭，這才脫了鞋子上炕。

    曹明耀感嘆女兒長大了，他小時候父親還是地主，家里房子多，四五歲上就不跟父母睡了。時代的改變，生活窘迫早已讓他對生活品質(zhì)的要求降低了。

    ……

    曹玉鳳從書包里拿出母親繡好的衣服給白鳳吟，白鳳吟撫摸著惟妙惟肖的鳳凰，十分歡喜。為了表達(dá)謝意，白鳳吟要請曹玉鳳去家里吃飯，黃佩秋說今天中午吃韭菜盒子。

    曹玉鳳推辭，她已經(jīng)給她奶糖了。

    白鳳吟一定要拉她去，曹玉鳳拗不過，只好同意了。

    中午放學(xué)，兩個孩子先去出工的地方跟各自的母親說了中午吃飯的事，尹招娣不同意，還是曹明耀勸她，孩子的事讓他們自己做主，父母不要干預(yù)太多，尹招娣才勉為其難的同意了。

    黃佩秋倒是挺好客，表示歡迎曹玉鳳的到來，還讓白鳳吟叫上秦少川。

    白鳳吟和曹玉鳳先去菜地里割了韭菜，又去隔壁叫秦少川——白鳳吟和秦少川家挨著，然后三個孩子一起到白鳳吟家。白鳳吟和面，曹玉鳳洗韭菜，秦少川把大塊的柴火劈成一條一條的。

    黃佩秋回來，三個孩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差烙韭菜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