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長個兒嗎
曹玉鳳到學(xué)校的時候,第一節(jié)課快上完了,她在門口打了個報告,一個粉筆頭登時飛了過來,不偏不倚正砸在她的頭上,在她黑色的頭發(fā)上留下了一點點白。 “把粉筆給我拿回來,站到門外!”在柳翠芝嫌惡的眼神和同學(xué)們各種復(fù)雜的目光下曹玉鳳把粉筆頭放到講桌上,默默站到教室外面。 上一輩子這樣的懲罰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每次她的心里都很難受,覺得自己被眾人遺棄了,可是現(xiàn)在她不想再卑微怯懦的活著,她也不需要得到任何的人的認(rèn)可和接納,她已不在乎了。 曹玉鳳的臉上帶著一種寧靜和平和,注視著校園里的一切,光禿禿的枝丫,破舊的籃球架,一到下雨就泥濘不堪的cao場。 隨著下課鈴聲的響起,學(xué)生們爭前恐后地跑出教室。柳翠芝也走了出來,惡聲惡氣對曹玉鳳說:“再遲到就罰你一天不準(zhǔn)上課!進(jìn)去!” 曹玉鳳沒有說話,拎著書包進(jìn)了教室。 同桌朝一旁挪了挪,這動作讓曹玉鳳的嘴角掀起一個嘲諷的弧度,都跟我劃清界限吧,我不怕被孤立,我現(xiàn)在的心理很強(qiáng)大。 秦少川偷著看了曹玉鳳一眼,他的心里還殘存著一點點的希望,只要秦建設(shè)還沒有回來,這點希望就不至于破滅。 他沒有向往常一樣來找曹玉鳳說話,白鳳吟也沒有動。她昨晚被母親耳提面命,這些日子跟曹家保持距離,曹明耀有可能又出事了。 白鳳吟攪著衣角,緊緊咬住下唇,她不敢不聽母親的話,她怕連累全家。 可是曹玉鳳的樣子又太可憐了,她不想朋友被孤立。 白鳳吟真是左右為難,她看看秦少川,秦少川垂著頭,牙齒咬得格格響,他也是在忍耐吧。白鳳吟拽了下秦少川的衣服,“我們……”她朝曹玉鳳的方向掃了一眼。 秦少川搖搖頭,趴在了桌子上,昨晚沒有睡好,實在是太困了,他想睡一會兒,忘記這些煩惱。 白鳳吟像大人一樣嘆了口氣,趴在桌子上無聊的畫圈圈。 上課鈴再次打響,柳翠芝進(jìn)到教室上課——語文數(shù)學(xué)都是她一個人包辦。 曹玉鳳翻開書,一邊聽她講一邊看書本上的內(nèi)容,她還沒有傻到因為柳翠芝嫌棄她,而不聽課的地步,那樣做的話最后吃虧的只能是自己。 中午放學(xué),曹玉鳳回到家,見尹招娣沒有回來,便去出工的地方找她。 村民都回家了,只有她一個人還輪著鐵鍬干。 曹玉鳳叫了聲媽,問她為什么不回家。 尹招娣悶聲說:“干完就回去。” “下午再干吧?!?/br> “下午還要干別的?!?/br> “他們分給你的?”曹玉鳳心里的火氣突然冒了上來。 尹招娣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不是,是我自己要干的?!?/br> “為什么?”曹玉鳳很詫異。 “我想給你爸爸積點德,別讓人為難他?!鄙弦淮尾苊饕魂P(guān)牛棚,尹招娣并沒有怎么慌張,無論怎么樣曹明耀還在村里,她還能每天去看他,看管的也是村里人,不會為難他。 可這一次不一樣,他被鄉(xiāng)里的人帶走了,她連村都沒有出過,鄉(xiāng)上對她來說就是大地方,她害怕那些人虐待曹明耀,只能靠著繁重的勞動,讓自己的身體疲勞,進(jìn)而忘卻精神上的折磨。 “干完了記得回家,我做飯去了。”曹玉鳳并不想勸她,讓她發(fā)泄出來,比窩在心里好。 尹招娣的動作滯了下,看著女兒小小的背影不禁落下淚來,她只顧著自己難受,完全沒有考慮過女兒,放學(xué)了要燒飯,還要惦記著她這個不中用的媽。 尹招娣抹掉眼淚,背上鐵鍬,跟在了女兒身后。 曹玉鳳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朝她露出來一個暖心的微笑。走過去,牽住尹招娣的衣角,“媽,今天早上奶奶來咱們家了,她還帶我去她那吃了早飯?!?/br> 尹招娣很吃驚,董桂蘭幾乎不進(jìn)他們四兄弟家的門,對四個兒媳婦客氣又疏離,曹成剛出事那陣,四個兒媳婦想幫忙照顧,董桂蘭拒絕了,她一直獨自照顧著曹成。 “你奶奶來咱家干嘛?” 曹玉鳳便把董桂蘭說的話告訴了尹招娣,幾乎是一字不差。 尹招娣仿佛醍醐灌頂,“還是你奶奶看的遠(yuǎn)?!?/br> “奶奶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是嗎?” “我也是聽村里的老人說的,你奶奶的父親是縣上的大官,因為看上了你爺爺,就嫁到咱們村了,光嫁妝就拉了好幾車,婚禮辦的特別大,來了好些有頭臉的人,流水席吃了三天。” 曹玉鳳咂舌,原來他們家以前這么風(fēng)光。 “你奶奶是見過世面的人,經(jīng)的事多,能穩(wěn)住,以后咱們家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去跟你奶奶討主意?!?/br> 曹玉鳳點點頭,董桂蘭在她心里已經(jīng)樹立起了光輝的形象。 說話間,到了家,娘倆齊動手,很快做好了午飯。 曹玉鳳吃完飯,在家里看了會書,才背著書包去學(xué)校。她的座位上圍了好些人,看她來人,這些人一哄而散。課桌被涂的亂七八糟,寫了很多不堪入目的話。 她若無其事地坐好,掏出課本來。 突然有人敲她腦袋,她轉(zhuǎn)過去,見是個衣著單薄的瘦高男生。 男生朝她笑笑,“不記得我了?” “記得,你找我有事?” 男生不好意思地?fù)蠐项^,“其實也沒啥事,那個,那個……你想學(xué)打籃球嗎?嘿嘿,女孩子可能不大喜歡這個?!?/br> 曹玉鳳忽的笑起來,“好啊,我整天坐著也怪難受的,打籃球能長個兒嗎?”上一輩子她的個頭太矮了。 “能啊,我看書上寫適當(dāng)?shù)捏w育鍛煉可以促進(jìn)骨骼成長。” “什么書上寫的?” “我忘了,我姐拿回來的雜七雜八的書。” 曹玉鳳已經(jīng)趴在窗戶邊上了,教室的窗戶都沒有玻璃,天氣再冷一些就用廢舊的紙張若是塑料布蒙一下,這個時候的窗戶只是個擺設(shè)。剛才男生就是手伸到窗戶里敲的曹玉鳳的腦袋。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曹玉鳳。” “我叫彭俊賢,四年級??焐险n了,我該走了,有時間再來找你?!?/br> 曹玉鳳伸著脖子看他跑進(jìn)了四年級的教室,在這個時候還敢來跟她說話,這人還挺有意思的。她坐了回去,上課鈴聲正好響了。 秦少川時不時看她,心思沒在課堂上,中午他回家吃飯的時候,秦建設(shè)回來了。他問父親書是不是他拿走的。 秦建設(shè)不但承認(rèn)了,還承認(rèn)了去鄉(xiāng)上舉報曹明耀的事,那本書就是證據(jù)。 秦少川氣得血直往腦門上沖,恨不得跟父親干一架。他為什么要做這種事?!要他以后還有什么臉去見曹玉鳳! 郭艷芬也吃了一驚,“在咱們村里□□一下就行了,怎么搞到鄉(xiāng)上去了?!?/br> “鄉(xiāng)上下發(fā)的任務(wù),每個村必須報上去一個‘□□’,我思來想去只有曹明耀最合適,他爹還是地主?!?/br> “可他已經(jīng)進(jìn)過牛棚了。” “可以再進(jìn)啊。不然你讓我交誰上去呢,完成不指標(biāo)我接下來的工作怎么開展?!?/br> “玉鳳來咱家吃過飯,少川也去過他家,孩子們好的像兄妹一樣……” “一群孩子,不用當(dāng)回事?!?/br> 在有些大人看來,孩子只是他們的附屬品,沒有人格沒有人權(quán)沒有感情,在一切事情上,大人都可以替孩子做主,孩子只管聽著就好。 無疑,秦建設(shè)就是這類父母。他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問題,從來不考慮秦少川的感受。 秦少川粗聲粗氣地道:“把書還給我。” “上交了,這種宣傳‘封建主義’的書就該被毀掉?!?/br> 秦少川瞪著他,滿腔的怒火無處發(fā)泄,他跑回屋,拎起書包跑出了家門。 郭艷芬在后面叫他,“少川,你去哪兒???要吃飯了?!?/br> 秦少川不理,跑的更快了,他沒有臉吃飯。 此時,他一點兒都感覺不到餓,他在想著怎么跟曹玉鳳道歉,她會不會原諒自己。 又一節(jié)課下課,秦少川站了起來,朝曹玉鳳走去。 白鳳吟張大嘴巴看著他,他要干嘛。 這幾步路,秦少川走的特別艱難,他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后退,勇敢承擔(dān)責(zé)任,垂著頭站到曹玉鳳面前,囁喏地說:“對不起?!?/br> 曹玉鳳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你為什么跟我道歉?” “因為……你爸爸的事……確實是我爸爸拿走的書?!?/br> “你證實過了?” “我爸爸承認(rèn)了?!?/br> “然后呢?” 秦少川抬起頭來,“什么然后?” “道過謙然后干嘛?” 秦少川被問懵了,“不、不干嘛啊?!?/br> “哦?!辈苡聒P站起來,往外走。 秦少川立刻叫她,“我們還能當(dāng)朋友嗎?” “再說吧。”曹玉鳳走到cao場,冷風(fēng)吹起了她的頭發(fā),發(fā)生了這樣的事還能做朋友嗎?雖然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會厭惡曹明耀,可是現(xiàn)在還沒有到那個時候,曹明耀依然是她的父親,她怎么能跟傷害父親的人繼續(xù)若無其事地當(dāng)朋友呢。 她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