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設(shè)做了一個激勵孩子們勤懇勞動的演講后便走了，給柳翠芝兩口子的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陰影，可以想象，回到家后，該是怎么樣的一番雞飛狗跳的情景。

    柳翠芝恨秦少川不會辦事，讓她在書記面前出丑，都安排好了，你怎么私自調(diào)換工種？她剮了秦少川兩眼，把火氣發(fā)到別的孩子身上，讓他們快點干活，不要偷懶。

    曹玉鳳一直默默鋤地，既看不起秦建設(shè)的口是心非，又看不起柳翠芝的耀武揚威。她很奇怪，為什么上一輩子她會那么在乎這些人對她的看法，以至于變得那么怯懦膽小。

    他們家并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無需在村民面前抬不起頭來。

    就她后來所了解的情況，曹成當?shù)刂髂菚阂彩莻€心地善良的地主，從來沒有欺壓過鄉(xiāng)鄰，反而誰家有困難，第一個伸出援手的就是他，遇到災(zāi)荒還會開倉賑災(zāi)。要說受到不公平待遇，曹成才是。

    曹玉鳳決定勞動完就去看看爺爺奶奶，這一輩子她要好好孝順他們。

    勞動要一整天，中午大家吃過飯，又過來勞動。干活的勁頭明顯沒有上午足，一個個有氣無力的，只有秦少川吭哧吭哧地干個不停，看他揮鋤頭的架勢，好像跟地有深仇大恨似得。

    中午，秦少川和秦建設(shè)又吵了一架，秦建設(shè)諷刺他愛表現(xiàn)，秦少川則說他仗著手上的權(quán)利搞特殊，氣得秦建設(shè)差點跳起來。

    要不是郭艷芬攔著，秦少川少不了一頓揍，飯也沒有吃，就扛著鋤頭來了。這會兒餓的前胸貼后背，一塊塊的土坷垃在他眼里仿佛烤土豆，恨不得拿起一塊吃。

    曹玉鳳默默地觀察他，突然發(fā)現(xiàn)，秦少川留在自己腦海里的印象除了考上了大學外，什么都沒有，甚至沒有他成年后的樣子。

    不禁咂舌，她的童年到底是怎么過的，好像太過封閉了。

    勞動場地里不斷響起柳翠芝催促的聲音，進度太慢了，已經(jīng)被別的班級落下了，她的臉色很不好看，誰都不敢觸霉頭，默默勞動。

    每個人都盼著快些天黑，眼見著太陽一點點偏西，孩子們的勞動總算結(jié)束了。

    曹玉鳳先去尹招娣勞動的地方，告訴她要去奶奶家一趟，回家可能會晚一些，然后把鋤頭放回家里，拿了根針把手上的血泡挑掉，洗干凈臉和手，又換了一件干凈的衣服才去董桂蘭那。

    董桂蘭在補一件舊衣服，衣服上已經(jīng)有很多布丁了，仍舊舍不得扔。她招手叫曹玉鳳坐在身邊，問她今天干什么了。

    曹玉鳳說：“學校安排勞動了。”

    董桂蘭嗤地笑了下，那笑聲里滿是不屑，“能偷懶就偷懶，別傻呵呵地干，集體勞動，沒有哪一個是真的賣力氣干活?！?/br>
    曹玉鳳嗯了聲，她跟尹招娣一樣實在，一直傻呵呵的出力。

    董桂蘭咬斷針線，疊好衣服，放進針線蒲蘿里，輕輕揪了下曹玉鳳的小辮子， “奶奶去給你拿好吃的，你陪爺爺說說話?！?/br>
    曹成正歪在炕頭看書，曹玉鳳叫了聲爺爺，曹成放下書，笑道：“我今天早上還跟你奶奶說，鳳兒好幾天不來了，可巧你就來了，是不是聽到爺爺?shù)暮魡玖?？?/br>
    曹玉鳳笑，“我想爺爺奶奶了?！?/br>
    曹成笑出了聲，這孩子倒是會說話，他朝里挪了挪，拉著曹玉鳳坐在炕上，“最近學校上的什么課？”

    曹玉鳳便把最近學的課程跟曹成說了，曹成點點頭，“要認真聽先生講?！?/br>
    “我知道了爺爺?！?/br>
    董桂蘭拿著個小布包過來，瞥了曹成一眼，“孩子過來玩就別說那些糟心的事了，來，吃點心?！睅讐K圓圓整整的點心包在潔白的手帕上，董桂蘭把手帕放到曹玉鳳的懷里，“杏仁酥。”

    曹玉鳳暗暗吃驚，奶奶從哪里弄來的，農(nóng)村人把點心之類的當金貴物品，平常別說吃，就是探望個人也要掂量下這個人值不值送。曹玉鳳拿了一塊放進嘴里，又酥又甜，帶著杏仁的香氣。

    董桂蘭也不打算解釋，點亮了燈，“今晚在奶奶家吃飯?！?/br>
    “不了，家里就我媽一個人，我怕我不回去，她也就不吃飯了?！?/br>
    “待會兒端回去給你媽吃，勞動了一天也累了，晚上就別燒飯了。”

    曹玉鳳高高興興地答應(yīng)下來，她要給董桂蘭打下手，董桂蘭按住她，讓她乖乖吃點心，陪爺爺聊天。

    曹玉鳳想起從尹招娣那聽來的有關(guān)兩位老人的傳說，笑著問曹成是不是真的。

    曹成一副懷念的樣子，“當然是真的，你不知道你奶奶年輕的時候有多漂亮，我看到她第一眼就被迷住了，天天纏著她，非要娶她不可。她一生氣告訴了岳父，岳父帶著家丁，攆著我跑了兩里地，給我臭揍一頓。他以為我會放棄，可我沒有，我做夢都是你奶奶的樣子，爬也要爬到他們家。

    你奶奶見到我?guī)е鴤惨フ宜?，心軟了，跟我說要是一年后我還是喜歡她，她就答應(yīng)嫁給我，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高興，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br>
    曹成感慨地嘆息，“那時候是真年輕，挨頓揍，過幾天就好了，現(xiàn)在不行了?！毕虏涣丝?，連累妻子。他垂下眼簾，不想讓孫女看到自己的悲傷。

    突然一只溫軟的手覆在手背上，曹成抬起頭，曹玉鳳對他著他笑，“爺爺一點兒都不老?！?/br>
    曹成笑起來，“別哄老頭子開心，你看我滿臉的褶子，能夾死蒼蠅?！?/br>
    “那不是褶子，是歲月送給你的禮物。”

    曹成哈哈大笑，“你這孩子嘴巴真甜?！?/br>
    在廚房做飯的董桂蘭聽到曹成的笑聲也跟著笑了，他好久沒有這么開心了。

    爺孫倆又說了些旁的，不知道話題怎么繞到了曹明耀身上，曹玉鳳很氣憤地聲討秦建設(shè)，言語間還有對秦少川的埋怨。

    曹成靜靜看著她，直到她把心中的怨氣發(fā)泄光了，才說：“這就是人性啊，不經(jīng)歷點事你永遠看不清人的本性到底是什么。每個人做事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考慮，秦建設(shè)是為了在上頭表現(xiàn)，咱們不說他怎么樣，咱們只說秦少川。

    少川并不知道他爸爸做的那些事，從你的話里我能聽出來，少川是個好孩子，為了彌補犯下的錯還主動送包子給你們。

    爺爺被關(guān)起來的時候，哪怕聽到一聲安慰也十分感激，所以啊，鳳兒，能在這個時候伸出手幫助咱們的，咱們都應(yīng)該感激他們。

    聽爺爺?shù)?，別把氣撒到少川身上，該跟他做朋友就做朋友。要是實在過不去心里的坎就先放放，這個時代不會一直這樣的?！?/br>
    曹玉鳳微微張著嘴，她沒想到爺爺跟奶奶一樣，是這么通透的人。她是因為重生知道時代會變，可是爺爺竟然預(yù)料到了。

    多日來困擾自己的問題得到了解決，是啊，秦少川并不是故意的，在全班同學都躲著她的時候，唯有他像自己伸出了友誼之手。

    曹玉鳳緊緊抓住曹成的胳膊，“爺爺謝謝你，我知道該怎么辦了?！?/br>
    曹成呵呵地笑，“去看看你奶奶的飯燒好了沒，咱們吃飯?！?/br>
    曹玉鳳跳下炕，走到廚房，董桂蘭正在做土豆片燉rou，“快好了，盛飯吧。”

    曹玉鳳把小炕桌搬到炕上，盛了三碗粥，把熱好的饅頭放到篦筐里，一手端著，另一只手拿著三雙筷子，都放在小炕桌上，脫了鞋上炕，分好筷子，董桂蘭端著菜進來了。她坐在曹玉鳳旁邊，給她夾了幾塊rou，又給曹誠夾，“你們爺孫倆多吃點。”

    “奶奶也吃?！?/br>
    “好，咱們一起吃?！?/br>
    祖孫三人吃的其樂融融，曹玉鳳給他們講了昨天的惡作劇，引得兩位老人哈哈大笑。

    吃好飯，曹玉鳳主動攬過洗碗的活，董桂蘭也沒有阻攔，伺候曹成吃藥，給尹招娣裝好了飯食。

    曹玉鳳也不敢留到太晚，抱著董桂蘭給她的小包回家去了。

    果不其然，尹招娣沒有燒飯，在炕上躺著，燈也沒有點。

    曹玉鳳點著燈，叫她起來吃飯。

    尹招娣睡著了，揉著迷蒙的雙眼，“鳳兒，你回來啦？”

    “嗯，奶奶讓我給你端過來的，還熱著呢?！?/br>
    她解開包著碗的布包，香氣立刻溢了出來，一個白面和玉米面摻一起的饅頭，半碗炒土豆片，夾帶著幾塊rou片。

    尹招娣洗了手，坐在炕邊吃起來，勞動了這么久她也餓了，只是女兒不在家不想燒飯，即使燒了，一個人也吃不下。

    快吃完的時候，尹招娣突然哭起來，曹玉鳳嚇一跳，問她怎么了。

    尹招娣道：“我剛才做夢夢到你爸爸了，他瘦的不成人樣，被人拿著鞭子打，身上全是血。這都被抓了三四天了，還沒有放回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飯吃，有沒有被子蓋。鳳兒，你說咱們要不要去鄉(xiāng)上看看？”

    “可我們不知道他被關(guān)在哪里，去哪里找啊?！?/br>
    “我去求求秦建設(shè)，咱們不能眼睜睜看你爸受苦啊。”

    “爸爸就是秦建設(shè)告的，他怎么會告訴我們爸爸在哪兒！”

    “那怎么辦呢？我的眼皮一直跳，閉上眼睛就看到你爸爸叫我們救他。你爺爺就是被他們折磨成這樣的，要是你爸爸再……”尹招娣說不下去了，捂著臉哭。

    曹玉鳳也害怕起來，默默掉眼淚，她現(xiàn)在真恨自己，重生了一回還是活得這么窩囊。不行，她不能再做命運的旁觀者，她得想辦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