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曹玉鳳頭皮發(fā)麻,這可咋辦?父親怎么進來了。 曹明耀當(dāng)然會進來, 玉鳳進屋給尹招娣拿衣服, 曹明耀能看不見嗎, 就算他再沒有好奇心,也會過來看一眼。 曹明耀黑著臉問:“怎么回事?你的臉怎么了?渾身是土,衣服也破了?!?/br> 尹招娣不敢看他,腦袋耷拉地更低了。 “爸, 那個……” “你閉嘴, 讓你媽說?!?/br> 曹玉鳳同情地看著尹招娣,對不起媽, 幫不了你了。 尹招娣緊緊攥著拳頭, 她知道曹明耀很生氣, 也知道應(yīng)該實話實說,可她實在沒有勇氣, 頭只能越來越低, 恨不能將頭埋進地里, 好逃過曹明耀的逼問。 玉鳳跟著著急,都這時候還不趕緊坦白,爭取寬大處理。她給尹招娣使眼色,可是尹招娣根本看不見。 等了許久, 尹招娣依然不開口, 曹明耀替她說了, “被打了?!倍衣曇羝降? 聽不出來任何情緒。 “爸, 不是媽的錯,都是……” “我說了不讓你講話。” 曹玉鳳只得再次閉嘴,她從沒見過曹明耀這個樣子,他一直是溫文爾雅,很少口氣這么強硬。 曹明耀盯著尹招娣的頭頂,亂糟糟的頭發(fā)跟雞窩似得。近幾年她很注意自己的形象,頭發(fā)總是梳得一絲不茍,被扯成這樣,可以想象當(dāng)時被扯得有多厲害,“誰打的?” “蔡……蔡桂花?!?/br> “還手沒?” “還了。” “還了還被打成這樣?” 尹招娣不吭聲了,兩個她加起來也不一定是蔡桂花的對手。 曹明耀還是盯著她的頭頂,殺人的眼神一直沒有變過。曹玉鳳那個急啊,又想替母親辯解,曹明耀一個眼神過來,乖乖地閉嘴。今天的曹明耀十分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曹明耀又說話了,“因為什么?” 尹招娣還是不吭聲。 “我再問一遍,因為什么?” 尹招娣的身體瑟縮了下,雖然他的口氣跟原來的一樣,可她還是聽出了不同,她不敢不說了,她真是怕死了,“她,她說,說……” “說什么?” “說……你是……陳世美?!?/br> 曹明耀的臉霎時變得非常難看,他什么時候拋妻棄子了,得這么個稱號。 曹玉鳳微不可見地掀了下嘴角,前世的您確實是陳世美,沒想到蔡桂花還能未卜先知。 “鳳兒,給你媽處理下傷口,洗洗干凈,頭發(fā)梳好。”說完曹明耀就往外走。 “你去哪兒?” 曹明耀沒有回答。 玉鳳急忙跟出來,曹明耀停住,沒有回頭,說:“照看好你媽?!?/br> “哦,你,你別胡來啊?!?/br> 曹明耀沒有說話,徑直出了門。 曹玉鳳回去照顧尹招娣,她真被打的不輕,嘴角,鼻子都流血了,頭發(fā)被扯掉一塊,頭皮也流血了。她拿著毛巾給她擦干凈傷口,又拿紅花油,把身上淤青的地方擦上,細細揉開。 尹招娣疼得直吸氣,玉鳳只得輕點再輕點,“媽,不是我說你,你都不是人家的對手,還打?!?/br> “她們怎么說我都成,就是不能說你爸。”加上她心里有氣,當(dāng)時根本沒有想那么多,腦子一熱就上手了。 曹玉鳳嘆氣,“被打了一頓,心里舒服了?” “我也還手了,她也被扯掉一把頭發(fā)?!?/br> “是,您英勇神武。” “別調(diào)侃你媽?!币墟粪凉值嘏牧怂幌?。 玉鳳笑,隨即又擔(dān)心,“不知道爸爸去干嗎了,我看他那樣子跟平常有點不一樣。” 尹招娣也擔(dān)心,“我也沒見過你爸這個樣子,他平常就算生氣,也只是板著臉,不吭聲?!?/br> “你說他會不會去找蔡桂花?” 尹招娣驚訝地長大嘴巴,“不會吧,他不是會出頭的人?!?/br> 有的時候你覺得你很了解某個人,其實你并不了解他,人是一個復(fù)雜的生物,有的時候他們甚至搞不清自己。 曹明耀就是那個搞不清楚自己的人,他甚至不知道為什么會在看到尹招娣被人打后想去找蔡桂花算賬,這在他前半輩子生涯中是第一次。 對于曹明耀的突然到訪,蔡桂花有一瞬間的害怕,就算她再彪悍也是個女人,看到氣勢洶洶的男人依然會害怕。 曹明耀的神情可以用殺人來形容,他有知識分子的氣質(zhì),一向內(nèi)斂,今日氣場全開,讓人畏懼。 蔡桂花見到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往屋里跑,死命拽著在炕上挺尸的男人,“你快起來,家里來人了?!笨墒峭κ哪腥藙右膊粍?,平常也不是沒人來過,至于這么激動嗎。 曹明耀冷眼旁觀,蔡桂花的情況比尹招娣好多了,頭發(fā)沒有她那么亂,衣服沒有撕破,臉上除了一道抓痕沒有別的傷口,身上的土自然也沒有尹招娣身上多。 蔡桂花拽了半天,男人依然不動,只是瞧了曹明耀一眼,“你來我家做什么?” 地主家的人從沒有來過他家,這還是第一次登門。 曹明耀的口氣硬邦邦的,“來討說法,你婆娘打了我妻子?!?/br> 人家的是婆娘,他家的是妻子,文人總是喜歡在字眼上找補。 男人二話不說,抬起一腳踹在蔡桂花的腰上,“長能耐了,會打架了。” 別看他病懨懨的,力氣倒不小,蔡桂花被踹得跌坐在地上,愣怔了一瞬間后,嚎啕大哭,“別人家的男人知道為自己老婆出頭,你就窩里橫,只知道打我!” 男人猛地坐起來,跳下炕來又是一腳,“打人你還有理了!再哭,老子打死你!” 蔡桂花還真就不哭了,只是坐在地上不起來,眼神兇惡,像要把人生吞活剝了。 男人最看不慣她這種眼神,拿起地上的鞋子一頓猛揍。 蔡桂花不但不躲,連求饒都沒有,任由他打,眼神依然兇的可怕。 曹明耀冷眼看著,不勸架,也不見同情。 若是玉鳳母女看到他這樣子,一定會覺得這個人他們不認識。 鞋底與皮rou擊打的聲音一直沒有停過,蔡桂花的身上,臉上,無一處沒有鞋底印子。 打累了,男人扔下鞋,坐在炕上不停地喘氣,看來打人也是個力氣活,“改天我再收拾你!”他轉(zhuǎn)頭對著曹明耀笑道:“今天就算給你婆娘出氣,她以后要是再打人,我一定扒了她的皮!” “你覺得以暴制暴就能解決問題?”曹明耀也知道村里的男人經(jīng)常打老婆,有的婆娘都被打殘了,他也同情她們,可是你們在家里受了氣,不能拿他的妻子出氣。 蔡桂花的男人歪著頭,滿臉問號,“以暴制什么玩意兒?什么意思?” 文盲的男人對上飽讀詩書的男人,交流起來就是個障礙。 “算了,我今天來并不是叫你打人,而是來告訴你們,對我有意見可以當(dāng)面對我說,哪怕罵我都沒有問題,不要當(dāng)著我妻子的面說,更不要打她,我自己的女人我會教,用不著外人插手。你們打了人,就要承擔(dān)責(zé)任。招娣衣服撕破一身,頭發(fā)被扯掉一把,渾身上下淤青處不計其數(shù),嘴和鼻子出血,你們要她的賠償醫(y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并且上門道歉。” 蔡桂花一聽不干了,這不是上門要錢來了么,“想要錢就明說,扯這么多亂七八糟的做什么!” “錢,我家里有,不稀罕,你做錯了事就要承擔(dān)責(zé)任?!?/br> 蔡桂花冷笑,“我忘了,你們家是地主,不差錢?!?/br> “我會去找秦書記?!?/br> “這么小的事你找書記干嘛?!”蔡桂花驚得從地上一跳就起來了,看起來這場揍并沒有把她怎么樣,她是小老百姓,就怕當(dāng)官的,哪怕是小小的書記。 曹明耀依然冷眼瞧著,“不找書記事情怎么解決?!?/br> “不就是賠錢嗎,我賠?!?/br> “還有道歉?!?/br> “我去道?!?/br> “那好,我等你,三天之內(nèi),你要是不來我就去找秦書記。” “來,一定來,你別找書記?!?/br> 曹明耀不再跟他們廢話,轉(zhuǎn)身就出去了,看起來多待一秒都不愿意。 還沒走遠,便聽到屋子里的打罵聲,“該死的婆娘,我叫你打人,你打的痛快了,錢從哪里來,你告訴你,你自己找錢去!” 曹明耀回頭盯著他們的屋子看了很久,既沒有事情解決了的喜悅,也沒有對屋里挨打人的同情。 這是生活在農(nóng)村里的普通人家的縮影,是社會的現(xiàn)狀,是沒有文化的結(jié)果,憑借個人的力量無法改變。 一個人對現(xiàn)實認識的太清楚,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可悲。 曹明耀回到家,決口不提去干什么了,玉鳳娘倆也沒有問。 尹招娣躺在炕上,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頭皮火辣辣的,臉發(fā)麻。 曹明耀坐在她旁邊,臉色緩和了很多,語氣也柔和了,“好好歇著,這幾天就不要出工了,反正也沒有工分?!?/br> “不出工,分糧食的時候就少了。” “沒關(guān)系,我吃少一些?!?/br> “我知道錯了,我以后再不跟人打架了?!?/br> “不自量力,你是蔡桂花的對手嗎,就算要打,也要找個打得過的打?!?/br> 哈?!尹招娣真當(dāng)是目瞪口呆,她打架難道他沒有生氣?她細細看曹明耀的臉,好像是的,那他黑著臉是因為她被打了?有了這個認知,尹招娣高興了,開心了,這頓打沒白挨,她男人還是向著他的。什么老同學(xué),靠邊站去,我不放在心上了。 曹明耀乜斜地瞧著她,“別高興太早,該有的懲罰還是有的,從明天起,每天臨摹一篇字,讀一百頁書?!?/br> “???能不能少點?一百頁太多了?!?/br> “多什么多,鳳兒一天看一本?!?/br> “我能跟她比嗎?!?/br> “就因為比不了才讓你看一百頁?!?/br> 尹招娣嘆氣,這懲罰也太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