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錦袍青年聞聲一愣,似乎是沒發(fā)現(xiàn)船上居然還有一人。 他身體下意識緊繃起來,懶洋洋的眼睛里閃過銳光,像是一只突然受驚弓起脊背的猛獸,隨時會揮出利爪。 待他順著聲音轉過頭,身體又放松下來,眼神里閃過一抹驚艷之色。 小舟一角落,正坐著一位溫文爾雅的年輕公子??磥硎窃谒麄冎氨闵狭舜?/br> 這人安安靜靜獨坐于舟中,梨花白的長袍被清風掀起一角,神情悠然恬淡。一截手腕隱隱從衣袖間露出,指尖幾乎觸及水面。他目光低垂望向水中之月,竟有種說不盡的溫柔繾綣。 月光模糊了他的容顏,他整個人似與月夜融為一體,若不是突然開口說話,簡直像是一抹虛無縹緲的幻影。 原本肆無忌憚高聲說笑的幾人不知不覺收了聲,像是怕驚擾江中魚的沉眠。 半晌,當先踏上船的錦袍青年拱手一禮,笑道:“失禮了,未曾料到船上已有了人。這位兄弟既不嫌棄,在下便厚顏搭上一程罷。” “無妨,諸位請便?!?/br> 跟在旁邊的幾人也是知機,當即便是一碇紋銀砸下來,那船家立時眉開眼笑,絕口不提未盡之語,賣力cao起舵來。 驟然安靜的深夜,水浪激蕩的聲音尤為清晰。一葉小舟在一江月色中前行,自樓臺畫枋中穿梭而過。 許是氣氛太美,船上終于有人忍不住開口搭話:“公子你也是去逍遙樓嗎?” 剛剛說完,開口的少年便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句廢話,臉色微微發(fā)紅。 好在那年輕公子并不介意,反而微笑道:“不錯。你們是外鄉(xiāng)人?” 少年的臉再次紅了。這一次不是因為尷尬羞窘,而是因為興奮激動。 “是啊,我們從東黎一路來大雍,還是頭一回到盛京城呢。”他雙眼亮晶晶,“聽說逍遙樓里無所不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那張清秀的娃娃臉上滿是憧憬。 兩人低聲說了幾句,不知為何,少年只感覺越看面前這位白衣公子越是親切,大有一見如故之感,恨不得將一肚子話都倒出來。 “我叫越昭,這是我三哥越平,另外幾位是宗門的師兄師姐……”少年眉飛色舞,像是小孩子在新朋友面前表現(xiàn)一般:“可都是厲害人物!尤其是陸師兄,公子你一定聽說過他的名號……” “阿昭!”旁邊他兄長低喝了一聲。 聽到警告,少年這才一個激靈,連忙閉嘴,臉上的神情卻猶帶幾分不甘不愿。 看到他這副表情,越平警惕起來。 聯(lián)想到魔道的種種詭異精神秘法,他看向邊上這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目光變得愈發(fā)驚疑不定。莫非這人便是施展了什么魔門秘術? 他轉過頭看向另一邊神態(tài)懶散的錦袍青年,對方微不可察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相較于越平,這錦袍青年的武道修為和眼力見識都不知高出多少,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這并非什么精神秘術,而是神魂造詣高到一定境界后,對其他人自然而然產(chǎn)生的影響。越是意志薄弱、境界低下的人,受影響越深。 傳說上古圣師“元”在此道之上造詣極高,一言便可度化萬千妖魔。 那錦袍青年擺了擺手:“沒關系,越師弟。咱們又不是見不得光。想來這位兄弟已經(jīng)看出了我的身份?!?/br> 白衣公子點點頭:“金性軟,以黃金為劍,據(jù)我所知,天下僅有一人?!?/br> 滄海劍宗第七真?zhèn)?,陸一漁。 “滄海渺無涯,誰堪劍中神?”湖面上月光幽幽,白衣公子自顧自低吟一聲,語氣飄渺,“放棄神劍滄海,而選擇以黃金鑄就凡劍,真可謂大魄力?!?/br> 滄海劍宗以神劍「滄?!篂樽o道之兵,其上有代代先輩劍意傳承。每一代最杰出的真?zhèn)鞯茏有凶咛煜聲r,都會獲得滄海劍護持。 歷代真?zhèn)鲗⒅曌鳠o上榮耀,唯有兩人并非如此。一個是曾經(jīng)的天劍蕭白寂,另一人便是陸一漁。 “嗐!什么大魄力,都是世人吹出來的罷了?!标懸粷O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突然壓低了聲音,嘿笑一聲,“不怕實話告訴你,其實就是神劍用著不趁手而已?!?/br> “……”旁邊的滄海劍宗弟子都忍不住別過臉去。 他話鋒一轉:“倒是兄臺你,似乎很不一般吶。” 說話時,陸一漁的目光里只有純粹的好奇之色,沒有一絲一毫其他情緒。 白衣公子安之若素,神情不動:“在下燕無倫,不過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商人而已?!?/br> “……”燕無倫這個在盛京上層頗為知名的名字并未引起注意,陸一漁目光上上下下掃視,滿臉懷疑,眼神里寫著“我信你的邪”五個大字。 旁邊的其他幾人也是一臉驚詫不信。以此人氣質,說是世族公子或是逍遙名士,還稍微可信一些,怎么也無法與滿身銅臭的商人聯(lián)系到一起。 “生活不易……”白衣公子繼續(xù)微笑,又補充一句,“只好平日里做些小買賣,討個生活罷了。” 說著,他輕輕嘆了口氣。 月色好似一瞬變得黯淡,嗚咽的寒風自水面拂過,原本的美景仿佛轉眼間蒙上了一層沉郁的色彩,周圍那些滄海劍宗弟子的心情不知不覺低落下來。 尤其是越昭,不知不覺已經(jīng)紅了眼圈,短短片刻便腦補出了種種辛酸往事。這也讓他看向白衣公子的眼神尤為復雜。 陸一漁目光同樣黯淡一瞬,心情莫名低落。只幾息時間,他便恢復清明,臉上那抹輕松悠然的笑意不知不覺淡去,取而代之的是nongnong的驚詫之色。 他看向白衣人的目光里滿是驚嘆。 ……無論如何去看,這都是個沒有半分修為在身的貴公子,偏偏神魂之強連他也不知不覺被感染,莫非是天賦異稟? 兩人交談起來,越談越盡興。 滄海劍宗乃天下圣地。門中弟子都是萬中無一。身為真?zhèn)鞯年懸粷O盡管畫風與其他人不太一樣,但天資秉性的確非凡,見識更是不俗。 其宗門隱于東黎境內(nèi)無量群山,與大雍都城盛京遙隔何止千萬里。 據(jù)陸一漁所言,他們原本是在宗門勢力范圍內(nèi)歷練,之所以來到盛京也是因為接取了宗門歷練任務,為了追蹤一個無法無天的魔頭而來。 至于究竟是誰,他們并未說出來,晏危樓也沒有追問,但心中已經(jīng)有了猜測。 · 嘩啦啦…… 水流陣陣,舟船不知已駛出多遠。越是向淮河深處而去,四周火光便愈發(fā)明亮,拐過幾處復雜暗道后,船上幾人一時呆住,臉色震撼。 周圍還有許許多多一樣的小船,船上載滿了人,不知是誰發(fā)出一聲驚呼。 眼前赫然是一處放眼望不見邊際的湖泊。湖面上朵朵金蓮悠悠綻放,蓮心閃爍著點點微光。像是滿江燈火。 遠處的湖泊中心,大片金蓮包圍中,一座恢弘的不夜城靜靜佇立。裊裊水霧在四周升騰而起,云蒸霞蔚一般,白霧折射著月光,與湖面上的點點微光相映照,宛如人間仙境。 驚呼聲中,舟船破浪而出,穿過裊裊白霧。一股淡淡的酒香在眾人鼻尖飄過,勾動著每個人的心魂。 “是酒泉。” 陸一漁突然坐直了身體,用力吸了吸鼻子。他神采飛揚,雙目明亮至極,有如點星。 只見下方湖水清透明亮,蕩漾著圈圈碧波,絲絲縷縷酒香自其中散發(fā)出來,隨著霧氣彌漫。 云霧蕩漾,水波被舟船排開,其它舟船也陸陸續(xù)續(xù)來到這里。一時所有人都被籠罩在淡淡酒香中。 伴隨著不遠處隱隱傳出的婉轉歌聲,還未進入逍遙樓中,這些人已是神情迷醉,如墜夢中。 籠罩于霧中的不夜城漸漸變得清晰。 突然間,四下一片安靜。笑聲、歌聲、驚嘆聲、喝彩聲,盡皆消失不見。 風聲停歇,一盞又一盞明燈由遠及近依次亮起,萬千盞燈火將半邊天幕映照得恍如白晝。 自渡口起始,大大小小舟船相連,在湖面鋪出一條筆直的大道,大道盡頭是一艘旗幟招展的游船。恰好與那一葉小舟相隔一線。 燈火輝煌,甲板上走出一行人。 “恭迎樓主!” 所有人齊聲開口,恭敬的目光投向面前小舟。 “這可真是……出乎意料?!?/br> 原本安安靜靜坐在小舟一角的年輕公子怔了一怔,只得抬起頭來,無奈一笑。 “那么,陸兄還有各位,暫且別過罷。” 他站起身來,打了聲招呼,便迎著無數(shù)人震撼驚訝的目光走下小舟,踏上了那條由無數(shù)船只連成的大道。 望著眼前盛景,他雙眸中掠過一抹奇異的色彩。 第7章 逍遙客(3) “那就是逍遙樓主?我沒看錯吧?” “聽說此人白手起家打下逍遙樓一片基業(yè),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個年輕人!” “嘖,萬燈長明,十里恭迎,當真是好威風。不知你我可有如此風光之時……” “還不止呢,聽說那逍遙樓里群芳閣中可是有滿閣美人,都是只賣藝不賣身……嘶,逍遙樓主可真是好艷福?!?/br> 目睹那神秘的逍遙樓主被一眾下屬簇擁離去,岸邊眾人猶自艷羨,議論紛紛。 說話時,他們沒有注意到,原先與逍遙樓主同船而來的幾人,都已悄然融入了人群中。 聽著周圍這些人的議論,幾人表情古怪。年齡最小也最天真,因為一通腦補直到現(xiàn)在還眼眶通紅的越昭更是驚呆。 “這就是普普通通的商人?生活不易,做點小生意……”他喃喃重復著之前某人說的話,抬頭望著近在咫尺,恢弘華麗的不夜之城,整個人已經(jīng)石化。 直到一柄帶鞘的黃金劍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越昭才從石化狀態(tài)中醒來,正對上一臉戲謔的陸一漁。 “小阿昭,現(xiàn)在記住了吧。長得越好看的人,說起假話來越是逼真。” 旁邊有滄海劍宗的弟子問道:“陸師兄,現(xiàn)在該如何做?那老魔之前一路遁逃,蹤跡在這片水域消失,多半是隱匿在了哪里暗中療傷……此處魚龍混雜,暗道眾多,該怎么——陸師兄?” 話未說完,就見陸一漁已當先大步向逍遙樓中而去,手指在黃金劍上敲擊著,只漫不經(jīng)心丟下一句話。 “不急不急,說好了要先見識一番逍遙樓,再言其他?!?/br> · 逍遙樓最頂層。 一間空曠而寬大的大堂中,幾盞華麗寶燈將室內(nèi)映照得亮堂堂一片。輕不可察的幽香從香爐中飄蕩出來,四周雕梁畫棟,極具氣派。 在一干無關之人猜測中本應是意氣風發(fā)的逍遙樓主,此時卻是眉頭緊鎖,神情不悅。 四周明燈高懸,他坐在大堂最上首的座位上,下首依次坐著二三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分列兩邊。 “下次不必這么大張旗鼓?!蹦抗庠谙率走@些人臉上一掃而過,頂著“燕無倫”馬甲的晏危樓淡淡告誡了一句,“我一向不喜如此張揚?!?/br> “樓主,這恐怕不妥?!?/br> 話音剛落,坐在右手第一位的中年男子當即站了出來。此人身量中等,臉上帶著一絲精明,正是逍遙樓執(zhí)事之一,姓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