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晏危樓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一瞬間發(fā)現(xiàn)這么多小細節(jié)。仿佛以前的他只是個假的入道大宗師,而現(xiàn)在,以往從不曾在意過的細微之處,終于被他敏銳的五感所捕捉, 在第一時間形成了連貫的信息躥入他腦海中。 宿星寒沒有注意到身邊人微微錯愕的表情,卻感應到心口涌動的情緒,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在他眼中轉瞬即逝。 他睫毛顫了顫,目光落在《補天訣》上,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嗯,我知道補天訣的總綱在哪里——” 說著,宿星寒抬起手來。隨著他的動作,來自四面八方的天地靈氣歡呼雀躍而來,在他修長瑩白的指尖縈繞。 他憑空勾勒,點點微光在半空凝聚,迅速繪出了一副虛幻的地圖,山川河流盡映其上。他輕輕一指點在某處。 “……就在這里?!?/br> 晏危樓凝神看去,很快就認出了地圖上的方位:“這是……天中禁地?” 說到天中禁地,神州浩土之上沒有一個人會對這個名字陌生,許多人甚至都是聽說著天中禁地的種種傳聞長大的,但也絕不會有一個人對此熟悉——因為還從未有人進入過其中。 那是一處不知存在了多久的秘境,外部有著古人留下來的封印結界,即便是天人也難以打破。 天中禁地距離云州不遠,就在大雍最南部,與齊國及東黎邊境都有接壤。 自古以來,世間便流傳著一個說法,據說天中禁地之中蘊藏著大恐怖,有朝一日一旦爆發(fā),整片神州中域都將淪陷。 這傳聞早已在世間流傳不知多久,雖不知真假,但也不得不防。 于是,當初大雍建國后,在分封諸侯時,便刻意將諸侯領地大部分都安置在南境。諸多諸侯國連成一圈,恰好成為了大雍本土與天中禁地之間的屏障,再加上東黎以西的一部分邊境,合起來便將天中禁地圈在其中。 事實證明,這提防的確是有必要的。 就在差不多十七年前,天中禁地的封印曾經出現(xiàn)過一絲松動,有恐怖的黑氣從中彌漫而出,很快便迅速污染東黎一郡之地,所過之處生靈死絕,活人不存。 恰逢蕭無義之父「乾坤一擲」蕭一擲游歷至此,原本一直卡在半步入道的他,在危機中激活了體內的天人血脈,一刻入道,半日入天人。 隨后,這位新晉天人為救天下百姓,不惜犧牲性命,以己身補封印,平定了天中禁地的動蕩,也成為了神州有載以來存在時間最短的天人。 ——盡管天中禁地只爆發(fā)了這么一次,卻足以讓天下人瞠目結舌,算是見識到其可怕之處了。 而今,按宿星寒的說法,《補天訣》的總綱居然在天中禁地,若要去尋回總綱,這其中蘊含的巨大危險不可不察。 況且,晏危樓前腳才與渡九幽達成共同進退的約定,眼看整個魔道即將面臨來自正道的打壓,北斗魔宮甚至都因此由明轉暗,他若是在這個關頭離開,單獨一個北斗魔宮未見得能夠頂住如此龐大的壓力。那些已經被他鎮(zhèn)住的魔道宗門也未見得不會在暗地里做小動作。 這種種顧慮很快在晏危樓腦海中一條一條列了出來,他陷入了沉吟。 想了一想,他當先問道:“明光,你是怎么知道補天訣總綱在天中禁地的?確定這個消息的來源可靠嗎?” 宿星寒看了他一眼:“……是故人相告。不用懷疑,這個消息絕對是真的?!?/br> ……故人? 晏危樓眉頭一跳,唇角微斂。 怎么還突然冒出一個故人來了?除了他,宿星寒居然還認識其他人?而且仿佛還有著為之打掩護的意思? 他第一反應是“元”,但很快意識到不對。兩人已經坦白,倘若真是“元”,宿星寒沒必要含糊其辭,可以直言相告。 疑惑的念頭剛剛在腦海中轉過一圈,晏危樓又強行將之摁滅。 ……罷了,他是閑的嗎?追究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以天地之靈存在的時間,在漫長光陰里偶然碰見過幾個人類,萍水相逢,說過幾句話,也不足為奇罷。 “那……你那位故人有沒有說過,該如何進入天中禁地?”晏危樓迅速舍去心中雜念,正色道,“據我所知,天中禁地的封印結界連天人也無法破開,唯一的辦法便是等待其自然失效?!?/br> 所謂的陣法與結界都是要消耗能量的,沒有無窮無盡的能量,就遲早有消耗過度,徹底報廢的一天。但天中禁地的封印結界之牢固,除了十六年前那場意外,恐怕再維持三百年不成問題。 宿星寒沉默片刻,似乎在回憶什么:“我也不知,他沒有來得及說?!?/br> “不過……” 白衣人線條流暢的臉像是一幅虛幻不真實的畫卷,那深黑的雙瞳靜靜注視著晏危樓,纖長的睫毛卷起優(yōu)美的弧度。 下巴微微一點,他認真強調道: “我只知道這個消息很重要很重要,而且的確是真的?!?/br> 晏危樓的目光不由投向面前的四卷《補天訣》——應該去試試嗎? · 三日后,一艘不起眼的飛行靈舟自泊陽城上空駛過,向著云州南部而去。 考慮過后,晏危樓還是決定往天中禁地一行。他從來不是那種瞻前顧后,心有遲疑便躊躇不前的人。既已決心集齊補天訣,便不會因為一些小小的顧慮就放棄。只是先花費了三天時間將一切安排好,免得前腳才走后腳齊國就生亂。 數百米高空之上,云霧裹挾著寒風,不起眼的飛舟穿云而過,將層層云霧撞開激蕩的漣漪。 飛舟上的二人遙遙望了一眼地面,便將目光投向浩渺無垠的蒼穹,此時兩人的視線無限開闊,再無絲毫阻攔。放眼望去,唯有海洋般靜謐深邃的天空,與飄蕩如洋流浪花的層層云霧。 “沒想到齊王府還有點家底……” 晏危樓喝著從飛舟中摸出的一壺美酒,愜意地瞇起了眼睛。 “早知道就早點來打劫齊王府?!?/br> 這艘飛舟就是從齊王的私庫中找出來的,是古代煉器師的杰作,只需要定期投入靈石,就可將之驅動。 因為材料的缺失與技術的失傳,過去流行的飛行靈器放在現(xiàn)在已經是稀罕物了。之前陸一漁手上也有一艘,晏危樓還順路搭過一程。 重生至今,這還是晏危樓擁有的第一件飛行靈器,終于不用總是靠兩條腿趕路了。盡管入道大宗師可御空而行,但也總是有想要偷懶的時候嘛。 ——說來也是心酸,晏危樓收服了那么多魔道宗門,在他們的寶庫中都逛過一遍,都沒見過一件飛行靈器。畢竟就按之前道消魔漲的局面,又有哪一個魔宗弟子敢駕著飛舟在天上大搖大擺飛行?他們自然不會收集飛行靈器。 宿星寒卻突發(fā)奇想:“瀚海秘境中有那么多妖魔,不缺煉器材料,卻沒有煉器傳承?;蛟S可以一試?” 這倒是提醒了晏危樓。 ……是啊,許多煉器技術失傳,根本原因就在于原材料滅絕了。妖魔身上的材料是制作不少靈器的必要核心,自從神州浩土妖魔絕跡后,那些靈器就再沒有了原材料,而上古煉器師們也只會一味因循守舊,不懂得探究新材料、新秘方,從而導致這一脈傳承越來越衰微。 可如今,瀚海秘境中有著幾乎源源不斷的妖魔,以古法煉器之事大有可為。 或許,還能借此徹底收服麾下所有勢力,讓眾人歸心。 “還是明光想得周到,我倒是忽略了這一點?!标涛切χ澚艘痪?,又道,“……看來之后還要想辦法找?guī)孜粺捚鲙熈恕,F(xiàn)今的煉器師可不多?!?/br> 宿星寒卻道:“不用了,我就可以?!?/br> 晏危樓驚訝地看向他:“……你?” “嗯。我可以?!?/br> 似乎是終于想到了可以幫上晏危樓的辦法,他一向較為平淡的語調都上揚了幾分,眸子里染著淡淡雀躍的光。 “我連神兵都可以鑄造出來呢。” 這樣的他,沒有半點在其他人眼中的疏離冷淡、高不可攀,反倒像是一個迫不及待獻寶的孩子,眼巴巴等待著收到禮物的人露出笑臉。讓人不由自主放軟心腸,被這份純粹的心意所感染。 晏危樓不由微笑,似模似樣地沖他行了一個鄭重的劍禮:“那好,之后就要拜托你了,我的首席鑄劍師。” 第132章 天中行(2) 高渺無垠的天空上, 一點光影飛速掠過,排開層層云氣,上負浩渺青天, 宛如魚躍于海,目之所及唯有天地。 不知何時, 天空中的云氣漸漸變得稀薄, 像是蒙著一層水霧的鏡面被一只無形的手一點一點擦拭干凈,直到最后,露出了干凈到極點的天幕。 向前幾十里后,在兩人視線盡頭, 原本干凈至極的天幕中, 卻又聚攏起了層層疊疊的厚重云氣,那不是普通的云, 而是濃郁到極點的靈氣。 狂風在天地間呼號,濃郁到凝成霧狀的靈氣聚攏在一起, 形成了虛幻的漏斗式漩渦,又像是風暴中的海眼。 在那“海眼”中央,不時有雷霆閃電劃過,明亮的電光如利劍劈開靈霧, 隱隱約約照耀著一方虛幻而朦朧的世界。其內似有陰風咆哮,幽魂游曳,無窮無盡的煞氣被束縛在其中,不斷沖擊著那層朦朧邊界,仿佛隨時都會掙脫而出。 那就是天中禁地。 它位于海拔三千米的高空之上, 仿佛投射在天空上的海市蜃樓,但附近數十里內都受其影響,天地靈機一片混亂。 入道之下的武者甚至不敢隨意靠近,以免被混亂的靈機擾動,致使體內失衡,真氣錯亂,輕則重傷,重則功廢。 三千米之上的高空存在一種無形罡風,不是腳下這艘飛行靈舟所能抗拒的,況且,這艘飛舟也飛不到那么高的高度。 兩人便收起舟,直接向上空飛去。 罡風撲面而來,越是向上,越是有涼颼颼的寒意撲面而來,不只是純粹的冰冷,其中還夾雜著一股陰森死寂的氣息。這股子涼意無孔不入,仿佛要滲入到四肢百駭之中。 晏危樓察覺到這股無形的力量似乎在針對他的魂魄,要一寸寸凍結他的神魂。 他目光微凝,伸手將宿星寒往身邊一拉。晏危樓體內氣血突然間滾滾沸騰,像是燃燒的柴薪,無形的“火光”驟然間散發(fā)出去,兩人周圍仿佛剎那間燃起了熊熊火炬,炙烤著四周的陰邪之氣。 對付這種至陰之氣,最簡單的辦法莫過于以人體氣血之力沖擊。這也是身體虛弱的人容易邪氣入體,氣血強大的武者卻不懼魑魅魍魎的原因之一。 此時的晏危樓體內像是有一座燃燒的小火爐,溫暖的熱意源源不斷從兩人相握的掌心傳遞到宿星寒身上。讓他常年低于常人的體溫都升了起來。 隱約間像是有什么東西發(fā)出了慘叫,一道道黑氣從兩人身上被彈開,化作一縷又一縷煙氣在半空中消散。 就這樣,兩人一路向天空中的海市蜃樓疾飛而去,不斷有層層黑霧被晏危樓以氣血之力彈開。隨著不斷升高,周圍越來越陰寒刺骨,當兩人穿透那層靈氣匯聚的云霧,來到天中禁地虛幻的結界之前,幾乎被怨氣與煞氣包圍。 天空中激蕩的靈氣像是一個倒卷的漩渦,濃郁成霧的靈潮被一層虛幻朦朧的界限排斥在外,宛如一個罩子將天中禁地罩在其中。 兩人此時就站在這層靈氣罩與天中禁地的結界之間,四周是從結界中不斷滲出來的陰冷黑氣。 到了這里,這些煞氣、怨氣、死氣之類的陰性能量終于不再無孔不入地向兩人身體中滲透,而是散亂地在四周飄蕩。 “終于到了,百聞不如一見吶?!?/br> 晏危樓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 “……這就是天中禁地?” 手掌被松開,那股暖意也隨之消失,宿星寒摩挲了一下指尖,薄唇微抿。 晏危樓伸手捉了一縷無形之氣,細細感知半晌,思索著:“陰氣、邪氣、怨氣、鬼氣……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是絕靈之地,我在古籍中見過?!?/br> “絕靈之地斷絕靈氣,這里恐怕不太好進啊……”一邊說著,他一邊側頭去看宿星寒,目光突然一怔。 白衣人優(yōu)美流暢的線條沿著鼻骨往下,勾勒出如畫的側臉。濃密的睫毛微垂,清透的眼瞳因出神而透著淡淡茫然,他抿成一線的唇瓣多了幾分紅潤,蒼白的臉微微鼓起,像是在生悶氣…… 晏危樓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一下。 “咳!” 回過神來,他下意識收回了那只作亂的手,又下意識藏到了身后。 仿佛這樣就能當做一切沒發(fā)生過,剛才那幼稚的舉動也不是他干的。 宿星寒不可思議地側過頭,濃密的睫毛下,那清亮的雙瞳像是受驚的貓咪一樣睜大瞪圓,訝異地望著他。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阿晏。 晏危樓似乎從這雙眼睛里讀出了這樣一句話,也不由得為自己剛才的鬼使神差感到了一絲絲的難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