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jié)
漆黑的煙氣在天幕上卷過,一道全身包裹在黑袍里的人影仿佛在虛幻的陰影中穿梭,身形經(jīng)過幾次怪異的閃動,轉眼跨越數(shù)百里,從晏危樓身前一棵大樹的影子里幽幽浮現(xiàn)出來。 “……終于來了。”晏危樓打量了一眼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幫手,臉上露出笑容。 第145章 天中行(15) 天中禁地。 晏危樓本尊被兩名入道巔峰, 兩名半步天人聯(lián)手突襲,慘烈廝殺之際, 化身剛剛與宿星寒互通心意,并探究了一番之前從未涉足過的特殊領域。 等他心滿意足地站起身,正要拉著宿星寒去探索面前那灰白色的石頭小鎮(zhèn)時,本尊已經(jīng)反殺掉最后一個敵人,帶著一身堪稱可怖的傷勢墜落在某個不知名的湖心島上,開始療傷。 “嗯——” 滿地白骨之間,剛剛踏入那石頭小鎮(zhèn)的晏危樓立刻接收到了那股順著意識傳來的劇痛,連綿不絕,銷髓蝕骨。他唇間下意識溢出一聲極輕的悶哼。 “阿晏!”宿星寒第一個察覺到他的不對, 連忙擔憂地看過來,“怎么了?這個地方有什么問題?難道還有邪念煞氣作祟?” 一邊說著, 他飛快放出神識, 一寸一寸像著附近掃蕩開去,一雙眸子也是警惕的觀望四周,目光亮得驚人,似乎要將那隱藏在暗中的東西揪出來。 晏危樓連忙拉住他:“放心,我沒事, 不是這里的問題。” 宿星寒將信將疑地收回視線,目光卻細細落在少年的臉上, 不放過絲毫變化。 這一看,就讓他發(fā)現(xiàn)了端倪。 盡管晏危樓的臉色與之前相比似乎沒有什么改變,但細細看去,卻能發(fā)現(xiàn)他微微蹙起的雙眉間,帶著幾許忍耐之色。方才還噙著幾分溫柔曖昧笑容的唇也淡去了顏色,嘴角的弧度變得平直。 少年漆黑的瞳仁始終平靜而幽深, 沒有多少情緒起伏,只是與宿星寒目光對撞時,露出微不可查的舒緩笑意。 他還回身催促了一下停在原地不動的宿星寒,笑容里透出幾分無奈與縱容:“我真的沒事,我們繼續(xù)走吧,我已經(jīng)能感應到要找的地方很近了?!?/br> 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束,他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危險——就算真的有危險,他們也無法立刻從天中禁地飛出去。那又何必特意告訴宿星寒,非但沒有任何幫助,還平白影響他的心情呢? 宿星寒認真盯了他一眼,沒有選擇拆穿,只是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袖,輕輕搖了搖:“不著急,我對這座鎮(zhèn)子很感興趣,似乎是上古年代的遺跡。一路上可以順便探索一下嗎?” “那當然可以?!标涛菐缀跻吹靡庾R分離,腦袋都要暈乎乎的了,也沒多想就答應下來,笑容格外燦爛,“你喜歡的話。其實我也有些好奇呢?!?/br> 接下來,宿星寒果然開始認認真真觀察周圍的一切,從一片古舊的石板路,到石板路上生銹的刀劍殘片,再到路邊那刻有上古年代花紋的墻壁,他仔仔細細打量著,好一會兒才向前挪動幾步。 晏危樓的腳步也配合地慢了下來,趁宿星寒專注打量著那些古代遺跡的時候,他就靜靜站在原地,默默忍耐著從意識中傳來的那陣劇痛,甚至還有功夫分出心思來觀察著自己本尊的痊愈情況。 “肋骨修復進度70%……小臂骨骼糾正,100%……胸前血rou衍生80%……”自動在腦海中為自己播報進度,仿佛是安裝了一個人造系統(tǒng)一般,晏危樓自己玩的不亦樂乎,強行忽略了痛感,不知不覺間,他整個人又變得精神奕奕。 這時,宿星寒也仿佛突然對周圍的古遺跡失去了興趣,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晏危樓身上:“不耽誤時間了,阿晏,我們還是先去找補天訣總綱吧?!?/br> 晏危樓疑惑地歪了下頭:“你這么快就都弄明白了?” “???”宿星寒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頗有幾分遲鈍呆懵的感覺。等聽明白晏危樓話中的意思后,他眸子閃了閃,緩緩搖了搖頭,語氣平平,“沒什么意思,還是找補天訣總綱有意思。” 這話頗有些喜新厭舊的渣男味道呢。 晏危樓為自己腦洞大開的聯(lián)想暗笑了一聲。察覺到意識中傳來的疼痛感已經(jīng)越來越輕,他的頭腦也清醒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渾渾噩噩。 他看了宿星寒微微閃爍的眸子一眼,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唇角輕輕勾了起來。 晏危樓握住身側的那只手,語調輕柔:“……那我們就去找補天訣總綱?!?/br> 這小鎮(zhèn)籠罩在灰蒙蒙的霧海中,整個都是灰白一片,偏偏卻沒有被霧氣侵蝕。兩人目光所及,只有眼前短短十米左右的灰白色石板路。 十米之后,一面灰白色的墻壁擋住了去路。兩人拐過拐過一道彎,才算是真正進入了小鎮(zhèn)之中。而入目所見的一切,立刻讓他們瞪大了眼睛。 只見一條筆直筆直的灰白色石板路鋪展在兩人眼前,向著灰色霧海延伸而去,道路盡頭被霧海淹沒。 此時的兩人就像是游戲中沒有開地圖和導航的角色,四周都是nongnong迷霧,唯有一盞燈火能照亮方圓三丈,即森白色劫火所照亮的范圍。 他們只能看見附近的三兩棟建筑,以及石板路左右兩邊各自跪伏的一具白骨。 ——沒錯,這早已經(jīng)失去了血rou的白骨,哪怕死去之后,仍然以下跪的姿勢牢牢伏在石板路兩側。仿佛是臣民早早恭迎著即將到來的君王,抑或是罪人直到死去也不能擺脫罪孽的枷鎖,只能永生永世在此懺悔、贖罪。 這古怪的一幕讓此地的氛圍變得格外詭異。兩人足足安靜了好幾息,這才抬起腳步向前又走出幾步。 周圍漂浮的森白色劫火隨著他們一同前進,再次照亮了一小截路徑?;异F散去,又是一左一右兩句跪伏的白骨出現(xiàn)在兩人的視線中。 一陣寒風幽幽從四周吹過,那森森白骨之上都仿佛泛著雪亮的光。 晏危樓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喃喃道:“這是……搞什么?莫非是上古時代的祭祀儀式?總感覺這里陰森森的,活像是一座墓地?!?/br> “還真有可能?!彼扌呛J真觀察過后,沉吟著點了點頭。 眾所周知,上古之時遠比現(xiàn)在要野蠻得多,血祭也是家常便飯。 “你看,這地上的花紋,還有墻壁上的陣法紋路,放在上古,往往是用來裝飾祭壇與陵寢的……” 宿星寒伸手一一指過,翻出了記憶里不知多少年前曾見過的東西。 晏危樓道:“居然還真是墓地?” “嗯,我沒記錯的話,一般人還用不起這種紋路,只有受無數(shù)人敬仰的大人物才能這樣裝飾陵寢?!?/br> 說到這里,宿星寒突然產生了一個古怪的猜想,不由驚詫地看向晏危樓。 晏危樓被他看得微微一怔,居然只憑一個眼神就看出了宿星寒想表達的意思。 他哭笑不得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明光,你不會以為……這是我的墓地吧?” 宿星寒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看著他:難道不是嗎? “我又沒死,修什么墓地……”晏危樓哭笑不得地嘀咕了一句。 如果他是死亡之后靈魂轉世也就罷了,但偏偏不是。他很肯定自己這具身體就是穿越之前的身體,或許是因為幾度穿越時空的原因發(fā)生了縮水。既然如此,連尸體都沒有,修什么墓地呢? 兩人也只是就這個話題隨意發(fā)散了一下思維,就繼續(xù)向前走。 深白色的火焰將四周的灰色迷霧消融殆盡,這條筆直筆直的石板路一點一點呈現(xiàn)在兩人面前。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是跪在道路兩邊的皚皚白骨。 一路走下來,數(shù)一數(shù),居然有上百具。 按理來說,這些存在了不知多久的白骨最容易產生晦物殘念,若是真的“活”過來那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恐怖片。但它們卻偏偏只是安靜跪在道旁,死寂一片。 晏危樓饒有興致地將神識探過去掃了掃,這才明白原因。 “魂飛魄散……” “——這些人不是簡單的死亡,而是魂飛魄散而死,因此才沒有誕生殘念?!?/br> 作出判斷后,他漫不經(jīng)心地搖了搖頭:“嘖,真殘忍呀?!?/br> 好在這條路并不是真的無窮無盡,兩側的白骨也不是源源不斷,很快,兩人就走到了道路盡頭,出現(xiàn)在面前的是小鎮(zhèn)中心的一片空地,類似于廣場。 空白的灰白色石板鋪出了一片圓形的空地,上面卻是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 “等一下?!标涛钦呱锨埃蝗槐凰扌呛?,“那里好像有字。” 他順著宿星寒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廣場前的石階下,也就是這條道的盡頭,果然刻著兩行字體繁復的上古文字。就刻在一塊凸起的地磚上。 「有罪者,不可玷污圣者光輝。」 「天命破碎,眾生自由,殺,殺,殺!」 雖然是已經(jīng)失傳的上古文字,但在場的兩人卻都能認出來。尤其是最后的三個“殺”字,每一個字都仿佛是鮮血書就,紅得尤為刺目。 只是目光觸及的瞬間,兩人眼前就好像升起了無窮的幻象,似乎有千軍萬馬跨越時空而至,那兇暴的殺氣幾乎撲面而來,刺得兩人退后一步。 “古怪……”晏危樓皺起了眉,硬擋著那股兇暴的殺氣上前幾步,剛剛俯下去,立刻便發(fā)現(xiàn),在那兩行上古文字下還有一行更小的字,不仔細看都容易忽略。 看清楚這行小字,晏危樓瞳孔驟然一縮。那是他熟悉的方塊字,字跡也有幾分眼熟,與當初獲得的第一卷 補天訣上的字跡一模一樣——直到在夢中夢見關于“元”的片段,晏危樓才知道,原來這是他本人曾經(jīng)的字跡。 因為一個人在不同時期的字跡總有變化,要不是夢中見到,他還傻乎乎地以為這世上還存在一位穿越者前輩呢。 細細一看,這一行小小的方塊字十分搶鏡,簡直像是一個提前知道了結局的熊孩子,直接在開局圈出了兇手的名字。與上面那兩行高(中)大(二)上的文字相比,透出一股格格不入的沙雕畫風: 「就是這里,你要找的就是這里,快戳~」 晏危樓:“……” 他強忍住難以描述的心情,正要上前,耳邊卻突然聽見“撲哧”一聲笑。 側頭看去,就見宿星寒掩飾般地抿緊了唇,一雙眸子無辜地向他看過來,像是一只裝乖扮巧的貓咪瞪圓了黑亮滾圓的眼睛,只是睫毛顫動的頻率有些高,睫毛上還染著一點濕潤水光。 一看就知道他也認得那些方塊字。 晏危樓再次陷入沉默。 ……所以,當初的“元”為什么要教會宿星寒方塊字?。烤褪菫榱爽F(xiàn)在坑他嗎?什么人族救世主,這就是個沙雕! 簡直有種剛剛告白就在心上人面前自我披露了黑歷史的羞恥感。晏危樓對于某個只管甩鍋的家伙十分惱火。 尷尬過后,他的面色又恢復了鎮(zhèn)定,眼神坦然地回視宿星寒:“嗯,大概這就是補天訣總綱的線索吧。設計這份路線的人真是奇奇怪怪?!?/br> ……沒錯,某個奇奇怪怪的沙雕是“元”,但這關他晏危樓什么事?! 靈魂相連的劫火跳得愈發(fā)歡了,在心中那份奇怪的感應下,晏危樓施施然一揮手,懸浮在半空中的一縷白色火焰頓時仿佛乳燕投林一般,歡快地向著那行字所在的磚塊上落去。 凸起的字體很快被火焰融化,那兩行繁復的上古文字驀然大放光明。 晏危樓眼前突然一片恍惚。 灰霧迅速籠罩了整座小鎮(zhèn),一種似虛似幻的感覺迅速彌漫開來,他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重重幻象,像是海市蜃樓,卻又真實得不可思議。這一刻,晏危樓只感覺自己的意識都像是突然跨越了時空,不斷上浮到極為遙遠的時間之河上游。 他腦海里某些朦朧的記憶,像是被擦干凈水霧的玻璃,變得分外清晰。 那是無數(shù)年之前,他看見天道之上曾經(jīng)還盤踞著一股模糊而龐大的意志,那是一團無形的陰影籠罩在整個世界。 祂編寫眾生之命運,掌控萬界之興滅。無論是凡人還是修行者,普通人還是妖魔,世間一切生靈的興衰成敗,生死幻滅,都在祂的掌控之中。許多人從生到死都不知一生受其安排。 直到某一日,那道難以抗拒的龐大意志似乎遇上了前所未見的強敵,控制此界眾生的命運之弦開始崩裂,被蒙蔽的生靈終于看見了命運的真相,決心反抗。 ——玩偶想要反抗背后的cao縱者,這本是不可能的。然而此時的cao縱者也自顧不暇,cao控玩偶的絲線出現(xiàn)了斷裂。 這個原本被控制得密不透風的世界因為命運之弦的斷裂出現(xiàn)了漏洞,恰在此時,一個來自其他世界的外來者機緣巧合之下降臨于此。 他是命運之外最大的變數(shù),是此界天道所選中斬斷所有命運之弦的最佳人選。他仿佛是眾生意志冥冥中選定的人。 不知道是誤打誤撞,還是冥冥中眾生意志的選擇,這個本不該屬于此界的外來者,居然憑借一腔赤子之心的孤勇直接掀翻了命中注定處于食物鏈頂層的妖魔,改變了整個人族的命運。這巨大的反轉讓籠罩著整個世界的命運之弦徹底崩斷,所有人的命運走向了未知。 眾生重獲自由的同時,天外那主宰眾生命運的存在卻被強敵斬碎,籠于整個世界的命運之弦化作虛無。 ——所有玩偶掙脫了絲線的束縛,cao縱者被打下舞臺,成為了看客。但祂最后的意志還在垂死掙扎,憑借著曾經(jīng)的聯(lián)系找到了本該出演這出玩偶劇的主角。 于是,被斬飛的無數(shù)碎片中,有一枚神異的碎片卻悄無聲息墜入了這個世界,落入了命運未曾改變之前,本該是天命所鐘的“主角”手中。 當這位“主角”自以為獲得奇遇,看到了命運之弦未斷時,那本該屬于他的光輝燦爛的未來,便將改變命運的外來者視作竊取他一切的大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