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jié)
秦川之南,距懸天峰百里開外的城池上空,巨大的飛舟掠過天宇,排開層層云氣,在天穹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 飛舟之上,一共只有十人,但修為境界竟然都已入道,赫然是放到江湖上也能名震一方的大宗師,不過這些人明顯都以一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青年為主。 那青年一身青衫,潑墨般的黑發(fā)以玉冠束起,身形修長,容貌清雋,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他那雙湛然有神的眸子,目光明亮,清正,坦蕩,從容。 他周身自然而然散發(fā)著浩然磅礴,卻并不霸道,堂皇浩大恍如九天大日的氣息,似乎一切陰暗詭譎的存在,在他面前都會猶如日光照雪一般融化。 迎著其他人疑惑的目光,“徐淵”搖了搖頭,輕嘆一聲:“沒有什么,不過是念及此次江湖浩劫,不知有多少同道卷入其中,白白葬送了一身修為,有感而發(fā)罷了。” 聽他這么說,其他人也不由發(fā)出嘆息。懸天峰在這場與魔道的廝殺之中亦是損失不輕,他們都有后輩弟子或是知交好友重傷甚至隕落,縱使修為已至大宗師境界,亦不免有所傷懷。 “滄海劍宗內亂,太上道門不出,以至于魔道肆虐如斯,這偌大江湖,居然只有懸天峰站出來力挽狂瀾……”有人忍不住忿忿言道,“如此又算是什么正道圣地?吾等真是恥與之為伍!” “徐淵”臉上卻不見半點憤怒,依舊微笑從容,反而安撫眾人道: “除魔衛(wèi)道之事,本應出自本心,而非強求。各家終究有其難處與考量,倒也不必過多苛責。我知道諸位一腔義憤,只是此事不可勉強。無論他人如何,我輩只憑本心而為,自行己道便是了?!?/br> 說到此處,他的手指自然而然握在了腰間的千秋劍劍柄上,目光悠悠看向前方,湛湛雙眸里現(xiàn)出堅定不移的神采。 聞聽此言,原本還憤憤不平的眾人,都不由露出若有所思之色,隨后紛紛點頭,反思起來: “首座所言甚是,是我等亂了心境?!?/br> 自懸天峰圣主隕落,整個懸天峰上下便不復以往那般從容,氣氛莫名多了許多焦慮。六脈峰主為了奪得圣主之位,更是早就定下約定,無論誰人何等身份,但凡在此次正魔大戰(zhàn)之中立下首功,便是下一任懸天峰圣主。 想到這里,眾人不由將目光投向“徐淵”,神情難掩敬佩。 這位年輕首座雖然進入懸天峰的時間不長,卻早就以出眾的天賦和非同一般的胸襟氣度征服了不少人。 這數(shù)位入道大宗師,便是為他折服,此次下山除魔,紛紛自愿追隨而來。 “首座天資驚人,年紀輕輕已晉入半步天人,就算底蘊比不過六位峰主,似乎也相差不遠,或許有機會……” 望著少年坦蕩從容的目光,眾人暗中對視一眼,目光中露出期待。 第174章 平生愿(6) “?。⑿?你該死——!” “豎子不得好死?。?!” 凄慘的叫聲在天地間回蕩,廝殺中的戰(zhàn)場都因此沉寂了一瞬,無數(shù)雙目光看向場中那道裹在黑袍中的人影。 “……蠢貨!”無聲嗤笑一聲,他陰柔俊美的臉上一片漠然,雙眸被夕陽血色暈染,眼神殘酷而戲謔。鮮血將他的黑袍染成深沉的色澤,順著他蒼白的手指滴落在身側,浸入了身下的泥土中。 在他身前,陣法靈光沖天而起。將一道道掙扎怒吼的人影拉扯進去,將他們所有的怨恨、不甘與詛咒盡皆吞沒。 漆黑的魔氣將大地染成一片陰沉死寂的顏色,道道黑煙遮天蔽日,掩蓋了四面八方,唯有濃郁的血腥味散發(fā)而出。 這是一處殺陣。 自正魔兩道開戰(zhàn)以來,這樣慘烈的廝殺已經不知有多少回。黃泉宗將玄帶領諸多魔道中人突襲正道山門,襲擊年輕弟子,下毒,暗算,坑殺……無所不用其極,也對各大宗門造成了不小的創(chuàng)傷。 偏偏滄海劍宗自顧不暇,太上道門不理世事,只有懸天峰不得不挺身而出。 ——數(shù)百年來,懸天峰自詡正道第一圣地,享受天下正道宗門供養(yǎng),此時自然也要有所表示,不可如太上道門一般。 而一旦挺身而出,有所表示,自然便會有弟子門人因此死傷。弟子門人又有親友,有知交,有師長,于是被拉下水的人越來越多……懸天峰再也難以維持以往超然物外的姿態(tài),被卷入了魔道一手發(fā)起的戰(zhàn)爭之中,漸漸難以脫身。 戰(zhàn)爭愈久,死傷愈重。何況還有懸天峰前任圣主殞身之仇未報,這場戰(zhàn)爭的走向漸漸變得愈發(fā)慘烈。 懸天峰六脈峰主為了立下大功,爭奪圣主之位,在此次正魔大戰(zhàn)中不惜底牌,拼盡全力,制造了諸多殺傷,卻也因此吸引了魔道中人最大的火力。 陰魁門門主“將玄”利用他們的貪功之心,不惜以數(shù)位魔道大宗師性命為誘餌,一舉將懸天峰六脈峰主,以及各大正道宗門掌教,連同被他用來當誘餌后幸存的數(shù)位魔道大宗師,盡皆困入了這可怕的殺陣之中。 此陣法之所以稱之為殺陣,正是因為勾連天地靈脈,殺機無處不在,每行一步都是天翻地覆,處處兇險。 即便身陷其中之人停在原地不做走動,但時間一長,也會被陣法中的煞氣消磨,白白損耗掉一身真氣,最多熬不過半月功夫,就會真氣全無,任人宰割。 “將玄”坑了己方所有的魔道大宗師,毫無心理負擔。畢竟這些人本就不是真心臣服,各有各的小算盤,甚至一直在暗中勾勾搭搭,盤算著自己的圖謀。 于是“將玄”索性用這群二五仔設套,將敵方的大宗師全都坑了進去,如同棋局兌子,用本就不在意的棋子將敵方的重要棋子盡皆兌掉,當然是他賺了。 眼下正道群龍無首,方寸已失,正是一舉結束這場戰(zhàn)爭的時機。 殺聲四起! 黑霧升騰,魔氣滾滾,看不清殺陣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能聽見其中慘烈的廝殺之聲,愈發(fā)濃郁的血腥味漸漸彌漫開來,天地間一片慘然。 而殺陣之外,遍地尸體,廝殺還在繼續(xù)。只不過由于懸天峰四脈峰主被困,入道大宗師不出,正道這邊節(jié)節(jié)敗退,魔道尚有“將玄”這位黃泉宗宗主在場,局面幾乎陷入了一邊倒的屠殺。 驀然間,一聲清脆的劍吟聲響遍戰(zhàn)場。 天幕之上似有一道閃電驚鴻般掠過,定睛看去,那是一道驚人的劍光! 輝煌絢爛的劍光如電般劃過天幕,直直地向那殺陣所在劈下,裹挾著天傾地覆、江海倒轉般的恐怖氣勢。 “將玄”一時不曾反應過來,再去阻攔卻來不及了。讓這一劍占了先機,竟是將那殺陣劈開了一道微小的口子。不過片刻,那道縫隙便重新合攏。 他神色陰沉,霍然抬頭看去。 劍光倏忽而逝,一道人影緊隨其后。 他的身形在半空中驟然急停,一襲青衫獵獵作響,烏黑的發(fā)絲被風吹得有些散亂,現(xiàn)出一張神清玉秀的臉龐。 緊隨而來的數(shù)位大宗師齊齊站在他身后,仿佛無聲的追隨。 “徐淵”抬手一招,但見長劍破空,千秋劍在半空中打了一個旋,倏忽朝他奔回,乖巧地落在他攤開的掌心中。 徐淵目光一凜,反手揮劍,劍尖斜下,正正指向最前方的將玄。 他清湛明亮的眼睛里一片肅殺之氣。 “我來做你的對手。” 混亂喧囂的戰(zhàn)場突然寂靜了一瞬。 青年清朗悅耳的聲音隨之傳遍了整片戰(zhàn)場:“不知閣下可敢應戰(zhàn)?” “將玄”反手將一位敵人斬飛,手中長刀回旋,刀尖上的血滴于半空中劃過一道血線,他直直盯著突如其來的青年,默然片刻后,大笑出聲。 “——有何不可?” “若我勝了,希望閣下能主動解開殺陣,放出困于陣中的幾位峰主,以及諸位正道宗門的大宗師?!?/br> “將玄”瞇起了眼睛,冰冷的刀鋒緩緩舉起,寒光映照在他眼底。 “廢話休說。你既能勝我,便可殺我。殺了我,自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驀然踏空,沖天而起。 戰(zhàn)場不知何時歸于寂靜,正魔兩道,無數(shù)的目光都投在了天穹之上碰撞在一起的兩道人影身上。 劍光與刀光相碰撞,像是兩團帶著熾熱光焰的星辰撞在一起。 云層滾滾震蕩開去,強烈的光輝與劇烈的轟鳴聲覆蓋了整片天地。許多修為不濟者甚至產生了一瞬間失明與失聰?shù)母杏X,頭腦嗡嗡,昏沉一片。 “……果然,首座還是稍差一步?!?/br> 隨同“徐淵”一同到來的幾位大宗師哪怕在戰(zhàn)斗中都忍不住分出了一絲心神,眼看著那道熟悉的青衣人影在對方狂風驟雨般的攻勢之下只能堪堪維持守勢,都不由在心頭恍然一嘆。 “還是太年輕了啊……以首座天資,若能再給他一兩年時間,這弒師上位的陰魁門門主絕不是他的對手!” “似首座這等天驕,我懸天峰本該傾力栽培與保護,待他晉升天人,足可庇佑懸天峰數(shù)百年??上Э上В∪舴谴舜文У纴韯輿皼?,蒼生涂炭,首座又豈會不及功成便出山,與人生死相殺!” 這般想著,幾人彼此傳音:“……無論如何,同為半步天人,首座即便不敵,也不至于丟了性命。倘若當真事有不諧,你我當以保全首座性命為要!” 無論這些人是如何遺憾惋惜,天穹之上的戰(zhàn)斗卻是越來越激烈。 晏危樓一個人cao控兩個馬甲,打的比真的還兇,看不出半分演戲的成分。 所有人只能看見那激烈碰撞的光輝,交織在一起的刀光劍影,以及受兩人道意影響,隱隱虛浮的天地異象。 ——這種天人才會引起的異象,以兩人半步天人的修為竟也引出了模糊的輪廓,足可見他們天資之高,實力之強,或許離天人境界也只差一層窗戶紙。 刀光與天穹上橫掃而過,肅殺到極點的森寒殺氣籠罩之下,似有漫天飛霜飄零而舞,整片戰(zhàn)場都彌漫著寒意; 突聞劍吟聲響,那悠長的聲音像是解凍的潺潺春溪淌過山間,漸漸的,溪流化作湖泊,湖泊匯成江海,天地間響起了滾滾浪濤,那無盡的生機將寒意驅散。 哪怕是彌漫著血腥氣息的戰(zhàn)場,所有人竟恍惚感覺嗅到了初春的桃花香氣。 幾位大宗師不約而同露出笑容。 “……首座開始占據(jù)上風了?!?/br> 兩人的戰(zhàn)斗在大宗師眼中看來清晰明了,起初“徐淵”一直處在下風,十招有九招都在防守,漸漸的,他的劍法從九守一攻,到七守三攻,再到攻守持平,差不多與將玄打的有來有往,直到現(xiàn)在,他開始占據(jù)上風了! 仿佛久藏于鞘中的劍在磨刀石的磨礪之下變得越來越鋒利,這位被懸天峰上下認定為天資絕世的天才人物在戰(zhàn)斗中飛速進步,漸漸顯露出恐怖的鋒芒。 這場戰(zhàn)斗的勝負逐漸向他的方向傾斜。 驀然間,天地間亮起一道劍光。 空間像是一張薄紙被自上而下地裁開,伴隨著突然傳出的清嘯之聲,所有人只感覺整片天地都定格了。 他們被凝固在這片定格的天地中,如同被凝固在琥珀中的蟲子,動彈不得。即便是大宗師,也生出了茫然無力之感。 然后,天地破碎開來。 無數(shù)縷劍光如漫天星河席卷而下,化作綿綿春雨,溫柔而纏綿地灑遍了天地。 春雨拂過荒原,拂過戰(zhàn)場,拂過每一個人的傷口。被魔氣污染的荒原上突然染出點點綠意,充斥在整片戰(zhàn)場的血腥氣息轟然消散,就連那些受傷嚴重的人都在漸漸恢復了幾分生機。 眾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嘴唇翕動。 不知是誰第一個喃喃出聲:“天、天人……” 從天而降的劍光中,殺陣轟然瓦解,一襲青衫的青年徐步而下,沐浴在正魔兩道無數(shù)人的目光中。 “……你不殺我?” “將玄”嘶啞的聲音在他身后響了起來。 “我只想終止這場無謂的正魔之戰(zhàn)?!毙鞙Y緩緩露出笑容,他的雙眸清湛透亮,有種讓人無法直視的光彩,語氣卻很誠懇,“殺你一人,恐怕不能?!?/br> “將玄”的聲音愈發(fā)古怪,透著說不出的復雜:“那你就這么放了我?” “若閣下愿立大道之誓,收束眾多魔道中人,不再妄起紛爭——”“徐淵”轉身看向他,神態(tài)認真,“那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