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兒也快些回去吧，免得院子里的丫頭六神無主，跟沒頭的蒼蠅一般。”

    簡妍笑道：“院子里多的是人，且多是伺候慣夫君的。我回不回去，都不礙什么。況且，我情愿在這里伺候老夫人呢。”

    莊老夫人笑道：“我不礙的，回頭我就叫了丫頭一起打牌。”

    簡妍并不以為莊老夫人無情，只是心想這老夫人倒是會尋樂子，與其去侯府看人眼色，不如在家里自娛自樂，笑道：“原來老夫人還有這發(fā)財?shù)臓I生，難怪?jǐn)f了我走。”

    莊老夫人啐道：“你還當(dāng)我要賺她們幾個錢還是怎樣？老二還躺著呢，還不快些回去？”

    簡妍嬉笑道：“你越攆，我越不走。”

    姚氏笑道：“快些回去吧，等會太醫(yī)就來了?！?/br>
    簡妍笑道：“要我走也行，總歸我是要參股的。玉環(huán)，你來，我知道你是最擅長打牌的，你來替我賺了銀子。”說著將玉環(huán)推到前面來。

    莊老夫人見是一水靈溫順、眼光平和、身量合中的女子，笑道：“她這般年輕就想贏我的錢？”

    玉環(huán)也在一旁推辭。

    簡妍笑道：“她在家時常跟我母親一起打牌的。玉環(huán)你來，輸了算我的，贏了咱們對半分?！?/br>
    姚氏笑道：“老祖宗，弟妹這是擺明了來送銀子的，你就留下這丫頭吧，好好贏她一筆。”

    莊老夫人笑道：“誰還嫌銀子多么？就叫她留下吧。妍兒去吧，你只留在園子里就好，如今兩個人病著，串了病氣不好，你就莫去你母親那邊照應(yīng)了?！币蛴纸杏癍h(huán)過來，拉著玉環(huán)的手細(xì)細(xì)問她多大了。

    簡妍對姚氏一禮，然后就出去了，先去瞧過莊大夫人，然后才領(lǐng)著玉葉向園子里去了。

    28摳門之人

    簡妍到了園子里，就見方才隨著莊淑嫻走了的安如夢在竹溪橋上站著，安如夢此次身邊好歹帶了一個十三四歲圓臉細(xì)眼、盤著雙環(huán)髻的丫頭。

    簡妍心道安如夢怎么還如小孩一般別扭，站在這里曬太陽，等著人將她喊進(jìn)去，笑道：“大熱天的，在這里站著做什么？”

    安如夢回頭，看了她一眼，又扭過頭去，“想回自己家，又回不去；如今寄居的屋子也不樂意去，莊家雖大，卻無我容身之處?！?/br>
    簡妍不知她為何又發(fā)出這種感慨，疑心是昨日叫莊敬航占了便宜，她心里頭不舒坦，細(xì)細(xì)打量她，因安如夢的臉上一向神情不多，此時也看不出她的心思，笑道：“說這話做什么，去棠梨閣坐坐吧?！?/br>
    安如夢搖頭。

    簡妍問那小丫頭，“你們姑娘是怎地了？你也不給她撐著傘，遮著太陽。”

    那小姑娘一臉天真道：“奴婢也不知姑娘是怎么了，姑娘昨兒個摔了玉枕，跟夫人吵了架，一日沒跟人說話，剛見著少夫人，才頭回開口。早先夫人拉著她去侯府，姑娘也不樂意去的?！?/br>
    簡妍叫道：“摔了玉枕？摔那東西做什么，便是拿去當(dāng)了，也比摔了強。”

    安如夢冷著臉道：“你果然也如母親一般，都是市儈之人。須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是寧可摔了我的東西，也不肯叫人拿著它趨炎附勢的?！?/br>
    簡妍心思一轉(zhuǎn)，上前抱著安如夢的身子，因安如夢的身子涼，她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喟嘆，心道真真是個佳人，這樣的佳人，娶回去，便是夏日里拿來降暑也好，“是是，我們都是俗人。只是那玉枕人家要來做什么？也不見誰家死了祖宗，要它來陪葬?！?/br>
    安如夢本要推開她，又覺自己孤孤單單的，叫她抱著也無礙，聽了這話，撲哧一聲笑了，“嫂子不知那玉枕可降暑嗎？”

    “我只知道它是陪葬的玩意?！焙嗗溃瑸楸硎咀騼簜€莊政航守口如瓶，什么都沒說，又故意問：“不知昨兒個表妹跟夫君一路出來，為得是什么事？”

    安如夢冷哼一聲，淡淡地道：“嫂子不需吃這莫名其妙的醋，昨兒個表哥領(lǐng)著兩個丫頭，你問她們就好，問我做什么？”因提起莊政航，心里有些悵然，心想她做過什么，會叫莊政航那樣怕她。

    簡妍不語，進(jìn)了棠梨閣，叫跟著安如夢的小丫頭和玉葉一同去挑些果子來，因安如夢時常嫌旁人弄的不干凈，因此那小丫頭倒不生疑，就跟玉葉去收拾果子去了。

    反倒是安如夢心里疑惑簡妍為何這般懂她，少頃心想是了，這嫂子定是知我與表哥先前的事情，因此特特打聽過我的事情。

    簡妍不知安如夢心中想什么，又問：“那玉枕是怎么回事？不知可有什么發(fā)財?shù)穆纷記]有？若是有，還請表妹指點一二？”

    安如夢本不喜她那專營的神情，但想若是能壞了莊大夫人的好事也好，于是開口道：“大舅媽要了那玉枕偷偷送進(jìn)宮去，好叫你家大姑娘巴結(jié)宮里的娘娘。母親本是答應(yīng)給她我的，如今我將我的摔了，少不得他們要去外頭找。”

    簡妍唏噓道：“我的祖宗，你摔它做什么，留下來送我也好?！闭f著，又去咂嘴。

    安如夢見她這副神態(tài)，心里嫌棄起來，微微撅著嘴，見小丫頭拿了果子進(jìn)來，就去挑剔那果子。見是荔枝，就拿了象牙牙簽去挑了吃。

    玉葉提醒道：“少夫人，太醫(yī)來了?！?/br>
    簡妍方想起回來是叫太醫(yī)給莊政航瞧病的，于是忙道：“叫院子里的丫頭都回避?！蓖搜郯踩鐗簦Φ溃骸罢埲鐗鬽eimei去西邊耳房里頭坐坐，稍后就好。”

    安如夢問：“怎就病了呢？”

    簡妍笑道：“怕是他少爺身嬌體弱，挨了幾鞭子受不住吧?！?/br>
    安如夢臉上心疼不忍一一閃現(xiàn)，最后咬牙道：“活該！”

    簡妍也算是知道她是什么性子的，一笑之后，叫玉葉陪著安如夢并那小丫頭一并去了西耳房里的小書房。

    簡妍也自己個去了臥房，見莊政航臉上紅彤彤地躺在床上，嘴里絮絮叨叨說著胡說，耳朵貼過去，也聽不清他說什么，伸手摸了一把，見他額頭guntang，一張臉紅紅的，如春桃一般，煞是好看，手上揉捏著他的臉，嘴里情不自禁地嘀咕道：“你就是個繡花枕頭，也是個錦緞面的，只可惜枕頭里頭塞的不是鴨絨、蘆花，而是稻草、麥秸?！?/br>
    仿佛聽到簡妍的話，莊政航眼睛睜開一條縫，目光黯淡，極是無辜地看了簡妍一眼。

    許是有些心虛，簡妍伸手給他闔上眼，說道：“您老就闔上眼吧，這可怪不得我?！?/br>
    恰翠縷進(jìn)來見她這般言行，嚇的臉白了，嘴巴張張，沒敢說話。

    簡妍笑道：“放心吧，你們少爺沒死。大夫來了？”

    翠縷定定神，忙道：“來了，大少爺、四少爺一同過來的?！闭f著，引著簡妍一同避到檀木孔雀屏風(fēng)后面。

    這屏風(fēng)上的孔雀，雖不是名家所繡，但也是精美絕倫的，驕傲地挺胸開屏。

    簡妍伸手將屏風(fēng)上幾不可見的一點突起撫平，聽著腳步聲，知道是莊敏航、莊玫航進(jìn)來了。

    簡妍不便出聲，聽由莊敏航詢問那太醫(yī)病癥脈相，并請?zhí)t(yī)留下方子。過了小半個時辰，莊敏航依舊叫莊玫航送了太醫(yī)出去。

    事急從權(quán)，因莊政航病著，簡妍不好不出來，于是就出來給莊敏航拜了一拜，道：“多謝大哥了。大哥今日不當(dāng)值？”

    莊敏航笑道：“前兩日替了人值班，因此今日就歇下了。也是僥幸，若是遲一步，我又叫人喊出去吃酒了。”于是將太醫(yī)留下的方子拿給簡妍看，“這方子我與四弟都看過，極是對癥，只是二弟傷在背上，不好叫他就這樣躺著，若是壓迫傷口，又或者汗水流到背上，那就須保養(yǎng)許久才能康復(fù)。只是夏日保養(yǎng)又還需再費一番功夫。我那還有同僚送的一幅燕絲草編制的席子，等下叫你嫂子送了來，那席子編制的極細(xì)密，既涼快，又綿軟，也不怕傷口黏在被褥上，叫后背難受。”

    簡妍見他說了這么多的話，心道莊敏航果然是個非常細(xì)心的好人，于是道：“多謝大哥了，我是不懂方子的，全聽著大哥的吧。此外，那席子，既是大哥同僚所贈，若是轉(zhuǎn)贈他人，豈不辜負(fù)了同僚的一片心意？”

    莊敏航笑道：“既是送人，便是給人用的。況且二弟怎算是他人？”

    因久留不便，莊敏航略說了兩句，交代了丫頭如何煎藥，就出了棠梨閣。

    簡妍送莊敏航直至院門，見他走遠(yuǎn)了，才回頭，心道好人不活命，禍害遺千年，可不說的就是上輩子莊家的事嗎？因又想自己原先盤算著先叫莊二夫人管事，然后等著莊敏航死后，莊二夫人無瑕管事，姚氏寡婦一個不好管事，再自己接過管家的大權(quán)……這計劃是極好，但利用莊敏航的死從莊二夫人手上奪權(quán)，實在有些小人。不若仔細(xì)尋思尋思，瞧瞧能否叫莊敏航好好活下去，若是他活著，隔著一房人，她的日子也不會難過。

    一路想一路走，卻是進(jìn)了西廂房，并未回臥房。

    安如夢手里拿著簡妍先前收集的書，似乎極為喜歡，見簡妍進(jìn)來了也不放下。

    “少夫人，是否立刻給少爺煎藥？”

    簡妍正在想莊敏航的事情，冷不丁聽碧枝一聲詢問，嚇得一顫，抬頭道：“去大夫人那邊領(lǐng)個藥銚子回來，另去廚房支了爐子過來，就在咱們自己院子里煎藥，免得藥氣熏到旁人的飯菜上。”

    碧枝答一聲，就聽外頭有人笑了。

    簡妍忙出去，見姚氏悠悠地走來了。

    “你也太小心，不說嫌旁人弄臟了藥，反倒說是怕熏到旁人的飯菜?！?/br>
    簡妍忙招呼姚氏進(jìn)了耳房，笑道：“嫂子不是陪著老祖宗的嗎？”

    姚氏道：“你還提，我又不懂賭博，老祖宗又疑心我是替你盯著你家丫頭的，忙將我攆了出去。只是你那丫頭怕是叫老祖宗收服了，與老祖宗同聲同氣，這一會子，就叫你輸了十一二兩?！边M(jìn)了屋子，瞧見安如夢靜靜地看書，驚詫之后，聲音也放輕了。

    簡妍與姚氏對看一眼，說聲對不住，忙將她又引到堂屋。

    姚氏邊走邊道：“我半路遇到你大哥，你大哥叫我拿了席子給你送來。我就叫露滿去開柜子拿去了。那席子我原說給毛毛鋪著的，因怕浪費了，就沒給?！?/br>
    簡妍笑了笑，心道姚氏果然是心疼那席子才來的，于是笑道：“大嫂舍不得用的東西，只怕進(jìn)了我這，就要沾滿了藥味了?！?/br>
    姚氏握著粉拳作勢打她一下，嗔道：“你當(dāng)我是心疼那席子來的？”

    簡妍明知姚氏就是，但也不好點破，心想這世上有貪小便宜的，也有吝嗇小氣的，更有姚氏出身清貴，這般不愛占便宜，更不喜吃虧的。于是笑著請她吃茶，又叫金釵再拿了荔枝過來。

    姚氏心里記掛著席子，心里微微有些不滿莊敏航不聲不響就送了東西，奈何先前因莊敏航胡亂贈人財物，兩人已經(jīng)鬧了一場，如今關(guān)系才和緩一些，不好再鬧。

    姚氏見金釵拿了一盤荔枝過來，用象牙牙簽撥一撥，見下面有冰鋪著，忙道：“你這新婚，萬萬不能吃這樣涼的東西?！?/br>
    簡妍知她好意，生怕自己不知何時有孕，偏又吃了涼的對身子不好，于是笑道：“定是前頭如夢說要涼的，丫頭就記住了，如今還拿了涼的過來。嫂子不吃涼的，就叫她們換了吧?！?/br>
    姚氏笑道：“不必了，我吃得，你可是吃不得?！币蛴窒蚶镩g瞥了一眼，見金枝、青衿等人進(jìn)進(jìn)出出，小聲道：“你不去看著？”

    簡妍笑道：“有她們呢，她們可比我細(xì)心?！币蛞婇T口蝶衣慘白著臉、期期艾艾地過來，對內(nèi)喚青衿，“青衿，你且扶著蝶衣回去，夫君已經(jīng)是不好了，院子里可別再鬧出旁的來。此外，屋子外頭是誰伺候著的，怎叫人悄無聲息地立在那里，又是誰許她打了簾子？”

    青衿忙出來，見著蝶衣在門口掀著簾子站著，心里有些不悅，忙福身見過簡妍與姚氏。

    外頭立著的金風(fēng)忙進(jìn)來跪著，蝶衣也顫顫巍巍地進(jìn)來，開口道：“聽聞少爺有恙，奴婢一時情急……”

    簡妍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起來吧，若是弄出什么事來，這罪過又都是我的。”

    蝶衣聽簡妍如此說，委屈地呡了呡嘴，然后慢慢地站起，心道都是圓圓jian猾，害她在旁人眼中如此不堪。

    金風(fēng)道：“奴婢剛閃了一下神，就……”

    簡妍道：“罷了，也沒出什么大事。只是叫人隨便進(jìn)出，實非大家規(guī)矩，也叫嫂子看了笑話。你雖在廊下乘涼，也該瞄一眼房門?！?/br>
    金風(fēng)忙應(yīng)了是，微微瞅了眼蝶衣，又收回視線。

    簡妍擺了擺手，青衿扶了蝶衣回去，金風(fēng)也退了出去。

    不一時，姚氏的丫頭露滿捧著用絹布包裹的席子，霜盈抱著一團粉嫩的毛毛過來。

    毛毛口齒不清地喊著娘娘，見著姚氏就要抱。

    姚氏抱著毛毛，嗔道：“小東西，大熱的天，還凈往我懷里鉆?！闭f著，就叫露滿，霜盈展開席子給簡妍看。

    那兩個丫頭將包裹席子的絹布展開，絹布里面的香草氣息彌漫出來，青澀中帶著一股淡淡的香甜，再展開，里面的席子編制的細(xì)密如錦緞一般，靠近半步，就覺身上一陣清涼。

    毛毛揮著手要，在姚氏的懷中掙了掙，口中“要要”地喊個不停。

    姚氏呵斥道：“不許胡鬧?！?/br>
    簡妍哪里不知這毛毛是輕易不出門，心里猜到姚氏的想法，笑道：“由著他吧，這大熱天的進(jìn)去換席子，反倒要弄得夫君一身汗，況且還要吃了藥，發(fā)了汗，擦了身子，才好去躺清涼的東西?！闭f著，叫玉葉、玉樹拿了三四寸厚的猩紅氈毯出來，就撲在地上，然后叫霜露兩個將席子鋪在氈毯上，叫毛毛上去玩。

    因地上本就鋪著毯子，如今又鋪了厚厚的一層，也不怕涼著肚子，姚氏點頭叫人將毛毛上去。

    簡妍道：“拿了溫溫的牛乳給他喝吧，我家里頭頂小的小meimei也跟毛毛差不多大，我倒是知道怎樣養(yǎng)孩子的?！?/br>
    姚氏笑道：“才吃過，不好給他再吃?！痹掚m如此，卻也沒有攔著。

    小半個時辰里，毛毛吃了兩三顆荔枝，兩三片王瓜，又喝了一小碗湯，果然不負(fù)眾望地尿在席子上了。

    簡妍暗中松了口氣，姚氏也是如此，兩人彼此看看，姚氏就笑著啐道：“這小東西，他老子才送的東西，他就這樣不給他老子臉面?！?/br>
    簡妍笑道：“小孩子懂得什么？快叫人拿了溫水給他洗了屁股，換了衣裳吧?！?/br>
    毛毛被抱起來，身下留著一小攤水，那席子也奇怪了，竟是不漏水的。

    姚氏作勢又罵了幾句，忙叫霜露兩人抱了毛毛回去。

    簡妍見席子將水兜住，心道自己的毯子應(yīng)當(dāng)是無礙的，于是道：“大熱的天，回去做什么，小心曬到孩子，叫人快些跑回去拿東西?！?/br>
    姚氏道：“這席子也要收拾收拾，不然太糟蹋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