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柳容止沒有反駁景城， 只是虛弱地抬起了瘦得只剩下骨頭的手腕， 景城連忙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姑姑，您有何吩咐？”

    “你看過云破了嗎？”

    景城面露難色：“嗯……”

    “她看起來怎么樣？”

    景城想起沈云破尸身的慘狀心中不忍，含糊道：“沈教主尸身完整……”

    “看得清臉嗎？她是什么神情？”

    景城心想， 事發(fā)都已半月，尸身一直泡在水中， 又哪里還看得清臉呢？

    “沈教主是為百姓犧牲，功德無量，定然是安詳?shù)纳袂??！?/br>
    柳容止露出一絲苦笑：“是啊，能夠逃離我，她自然開心?！?/br>
    景城聽后只覺得心中酸澀萬分，一時不知該如何勸慰。

    那沈教主天仙一般的人兒， 她姑姑更是人中龍鳳，為何就不能在一起呢？

    姑姑愛極沈教主， 她聽說沈教主對姑姑也是有情誼的， 為何又一定要走到這個地步呢？

    “姑姑，逝者已矣……”

    “逝者已矣，”柳容止閉著眼， 嘴唇微顫，“可是景城，云破怎么會死呢？她不到二十歲武功便已經(jīng)獨步天下，孤身一人從千軍萬馬之中取敵方將領(lǐng)首級猶如探囊取物一般輕松?！?/br>
    她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神情漸漸變得舒緩而放松：“你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自然是無法想象的，但我親眼見過她有多厲害。

    云破如今的武功一定更加出神入化，又怎么會這么輕易地死去呢？”

    景城不懷疑沈云破武功高強，但想起燕山毀壞的慘狀，又實在不覺得那是光憑武功高強就能逃脫的。

    人力到底還是無法與天地抗?fàn)帯?/br>
    “您不要再想了，好好歇一歇，養(yǎng)養(yǎng)神吧?！?/br>
    柳容止卻像沒有聽到一般，抓著景城的手繼續(xù)道：“她如果想逃定然是逃得掉的，可是她不想。你知道她走之前對我說了什么嗎？”

    “姑姑……”

    景城沒想到柳容止虛弱至此竟還有這么大的力氣，手上一陣生疼。

    “她說，只有死才能讓她逃離我。”

    景城心中大震，又怕柳容止想不開，急忙道：“姑姑，這一定是沈教主說的氣話，她若真的想不開，又何必等到那日？

    請您不要那么想，沈教主定然是為了百姓的安危才兵行險著。”

    柳容止點了點頭：“她自然是為了百姓，世上沒有比她更慈悲的人。她說得當(dāng)然也是氣話，氣我誆騙她，氣我殺她兄長，氣我不守承諾……她也是世上心最硬的人，知道如何讓我傷心?！?/br>
    她仿佛是在埋怨沈云破，淚水卻毫無預(yù)兆地從眼角滑落。

    景城曾經(jīng)從沒有見她哭過，如今卻每日都看到她的淚水。

    “姑姑，御醫(yī)說您不能再哭，否則眼睛就難治了?！?/br>
    “一雙眼珠子而已，治不治得好又有什么要緊？我也沒想要哭，哭又有什么用呢？我只是……”

    景城為柳容止小心地擦拭著淚水，聽到她用平靜又迷茫的聲音道：“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云破不信輪回轉(zhuǎn)世，云破說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錯兒沒了姑姑突然就長大了，她也不愿殺我，我該怎么辦呢？”

    柳容止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景城察覺到她沒有求生的意志，心中擔(dān)憂不已：“姑姑，您是大炎的長公主，父皇、朝廷還有百姓都需要您，您還不能倒下。”

    柳容止嘆了口氣：“我曾也這樣想，這樣告訴自己，這樣欺騙他人。為了得到天明教的支持，我籠絡(luò)云破又嫁給她哥哥。

    知道沈云硯有爭奪天下的野心后，我又挑撥他們兄妹的關(guān)系，讓兩人反目成仇?！?/br>
    她淡淡地說起那些不為人知的往事，仿佛是在交代遺言一般。

    “景城，你知道嗎？若非云破，你的皇祖母、你的母后還有家中的一切女眷都活不下來……你自然也不會出生。她心中有大義，有真情，可我心中只有算計。”

    “我答應(yīng)過不會殺她哥哥，可我知道，只要有她哥哥在，我永遠(yuǎn)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所以我故意引沈云硯殺我，云破不得已出手傷了她哥哥……

    沈云硯當(dāng)時雖號稱天下第一，但云破的武功更在他之上。

    能夠傷他的人只有云破，我早已想好如何鏟除這個后顧之憂?！?/br>
    這些陰謀詭計聽起來是如此惡毒，柳容止說得平靜，景城卻希望她能停下來。

    因為她從姑姑的平靜的語氣之中聽出了后悔與痛苦。

    “云破是那么聰慧且通透的人，她只是不愿算計他人，不愿以最壞的惡意揣度他人，不愿……不愿那樣懷疑我。

    我便利用她的信任，利用她的憐惜，利用她的愛……景城，云破愛過我?！?/br>
    “姑姑……”

    “我知道她愛我，并為此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她是天明教的圣女，是天下第一，她品性高潔，超凡脫俗，你知道當(dāng)初武林之中有多少人愛慕她嗎？”

    景城雖不知當(dāng)初有多少人愛慕沈云破，但只看如今的沈錯，也能聯(lián)想個一二了。

    所謂亂世出英雄，但景城相信，即便是在那樣一個豪杰輩出的時代，風(fēng)華正茂、意氣風(fēng)發(fā)的沈教主也一定是最耀眼的那一個。

    “可她愛我……”柳容止笑了一下，眼中似出現(xiàn)了一絲光，“我這么多年有時也會懷疑，那是否只是自己的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