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巖四季如春，這很好，但溫筱筱有時也會想念冬日的寒涼。

    在師兄口中，她第一次曉得原來外面的世界同谷內(nèi)不同，是有春夏秋冬的。

    她真正親眼見識到冬天，是在她十歲時被師兄帶著一起出谷，那是她第一次走出青巖。

    出谷的時候正逢冬日，凜冽寒風(fēng)夾著風(fēng)雪迎面而來，刮的對寒冬毫無防備的她一張小臉生疼。

    她這才曉得為什么師兄臨走時要披上一件狐裘。

    風(fēng)雪太大，刺激的溫筱筱睜不開雙眼，只能用力拽著師兄的衣角，防止自己看不清路而迷失方向。

    溫行感知到自衣角上傳來的力量后，停下腳步側(cè)頭去看身旁一頭青絲被吹的凌亂的溫筱筱。

    掃了一眼穿的單薄的溫筱筱，溫行無奈的嘆了口氣，而后解了系在脖子上的帽帶，將狐裘披在了溫筱筱身上，替她帶上帽子后扎緊了脖子上的帽帶。

    溫筱筱被凍得發(fā)僵的臉龐突然傳來一股暖和的熱意，她睜開眼來，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的刺痛感。

    她訝然抬頭，才發(fā)覺是師兄把他身上僅有的一件狐裘給了她。

    溫行透過帽子揉了揉她的頭，又將她冰冷的小手握入手中。

    “走了?！?/br>
    溫潤的聲音在溫筱筱耳畔響起。

    冰冷的手逐漸被師兄焐熱，溫筱筱輕微側(cè)頭，細細聞來，狐裘上頭還帶著些師兄身上好聞的香味。

    復(fù)又想起來，孩童時，她曾因著師兄身上有股好聞的氣味，一直纏著他要與他一同困覺。

    “師兄身上香?！?/br>
    孩童軟糯的聲音穿過記憶的回溯浮上心中。

    溫筱筱隱在帽子下的臉一瞬間紅的快要滴血。

    年華遠去，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逐漸隱埋在歲月長河，從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頭。

    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訣別，也是在寒冬。

    那年的冬日，比往年所有的冬天都要寒冷。

    青巖外頭的百姓難熬的很，谷主心懷天下，擔(dān)憂天下，吩咐了些谷中弟子出門磨煉，救助百姓。

    這些出谷的人當(dāng)中就有她的師兄，她的溫行。

    溫行離谷的前一晚，約了溫筱筱在谷中最大的一棵槐樹下見面。

    那棵槐樹生長地勢極好，站在樹底放眼望去能將整個青巖都納入眼中。

    槐樹上系著滿枝頭的紅帶，起風(fēng)時，紅帶隨著微風(fēng)輕柔飄蕩，頗有些浪漫纏綿的氣氛。

    溫行站在樹下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眼底含著笑，揉了揉她的腦袋，喊她不要太過擔(dān)心，自己很快就回來。

    在漫長的夜晚里，溫行只給他的小姑娘留了三句話。

    不要擔(dān)心。

    很快回來。

    為醫(yī)者，但行善事，莫問前程。

    但行善事，莫問前程。

    兩人離別的幾個月后，溫行出了意外，失去蹤跡。

    所有人都說她師兄死了，可溫筱筱不相信，她的師兄明明就答應(yīng)過自己，會好好回來。

    他們還有那么多的以后，那么多的時光，溫行怎么可能會死。

    從溫行失蹤消息傳來的那一天起，溫筱筱開始長居谷口，幾年等一故人歸。

    師兄出谷的那天，她站在風(fēng)雪里唱了一夜的歌，希望師兄有一天能夠循著歌聲淌過地痕跡回來。

    直到過去了好多年，直到她唱到喉嚨嘶啞，她才忽然發(fā)現(xiàn)，歌聲傳不出青巖，他也永遠找不到回家的路。

    再后來，溫筱筱也出了谷，追著師兄的步伐，但行醫(yī)者事，不問前程。

    故事于此終結(jié)，小屋里一時間寂寥無聲。

    趙凌波啞然看著眼前眼眶微紅卻又故作堅強的溫筱筱，疼痛布滿胸口。

    生離死別之苦痛并不是常人能經(jīng)歷的，她還這么小，明明才同自己現(xiàn)在的年齡一般大，卻已經(jīng)歷經(jīng)了千辛萬苦。

    趙凌波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猶豫著伸了手，輕柔的摸了摸溫筱筱。

    “別難過，你師兄，一定會回來見你的。他一定還在這個世間的某處等著你去見他?！?/br>
    所以啊，請在再次相逢之前好好活下去，這大抵也是你師兄的心愿。

    平復(fù)心情后，三人又嬉笑打鬧了一陣，回過神時，外頭的天色已經(jīng)黑了好一會兒了。

    一時之間聊的晚了點，天色也暗了，夜間又不大好走路，早知道就早些回去了。

    趙凌波瞅著窗外無邊的黑夜，苦著一張臉，靠在窗邊悶聲苦嘆。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鄙砼圆贿h處傳來熟悉的嗓音。

    趙凌波轉(zhuǎn)頭，驚訝的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映入眼簾的，先是一只撩起簾子，骨節(jié)分明的白皙左手，緊接著便是陸離那張好看又妖孽的臉。

    陸離右手提著燈，也不進來，只是半撩起簾子站在門口。

    “你怎么來了？”趙凌波依舊呆愣著待在原地，還沒有徹底緩過神來。

    “怕某人走的太晚，路上水深，回不來?！?/br>
    竟是來接她來了，趙凌波心尖一暖，一抹笑意從臉上閃過。

    “叨擾姑娘了?！标戨x點了點頭算了打了招呼，又與溫筱筱告了別。

    而后白皙修長的手指從袖子里伸出，朝著趙凌波遞了過去，將她的小手輕柔著握到了自己的掌心中。

    “走吧。”

    一番離別寒暄過后，溫筱筱站在門外送陸離一行出門。

    盡管已經(jīng)走了很遠，但趙凌波借著纏綿的月光，還是回頭望向了依在門上的那位瘦弱姑娘。

    屋檐上的燈籠透過樹枝，照的地上樹影斑駁，溫筱筱臉上的笑意僅維持到他們身影消失在視野后便盡數(shù)消失。

    她周身滿是落寞，卻又抬頭去看天上的月亮。

    回憶充斥著大腦，今夜同那晚竟如此相像。

    月下人間，多少白頭。

    依著門的溫筱筱不見了，趙凌波轉(zhuǎn)過頭來，收回了目光。

    “怎么了？”一旁的陸離見趙凌波情緒不太對勁，還以為是出了什么事，擔(dān)憂問道。

    趙凌波怔了怔，隨即搖了搖頭:“無事?！?/br>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不確定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的心上人不見了，你會怎么樣?。俊?/br>
    聞言，陸離眼眸微冷，眼底閃過一絲鋒芒，嗜血的念頭在心尖涌起，許久之后卻也只是舔舐了牙齒，狀似無意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尸，要是她真死了，大抵會為她報仇吧?！?/br>
    但這種事不會發(fā)生，陸離隱隱掃了一眼不在狀態(tài)的趙凌波。

    即使他的地位再怎么不堪，也不會讓他的心上人無端死去。

    他很記仇，折辱了他的，殺了他的至親的，欺負(fù)了他心上人的，到最后，他都要一筆一筆還回去。

    一路寂靜，路上再沒有話語，陸離攥著趙凌波的纖細小手，安靜的探路回到了廟中。

    因著昨夜做了一晚上的噩夢，趙凌波此時已經(jīng)有些撐不住了，她靠著陸離的肩膀，頭一點一點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睡死過去。

    陸離嘆了口氣，摟過她的頭按入懷中，將趙凌波的姿勢調(diào)整的更舒服些后，陸離接過含芳遞來的毯子，把趙凌波蓋的掩飾。

    “睡吧?！?/br>
    溫柔的呢喃是趙凌波困到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后的話語。

    片刻后，她便深深沉入于睡夢之中，與周公下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