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刨根問底,根上解決
我回過神,安慰他道:“我老婆寫文也經(jīng)常熬夜,只是,誰又不知道熬夜這事兒不好呢?但是每次一看到她為了摳一個情節(jié),使勁揪頭發(fā)的時候,說真的,我不忍心打擾她……” 王大勝抬頭疑惑地看著我,我又補充了一句,道:“好比我在思考代碼的時候,連續(xù)加班好幾天,她也只是默默地在旁邊給我遞熱茶,我要是不小心睡著了,她會給我蓋個毯子,或者是搬我到床上去睡?!?/br> “不一樣,我為了工作,有時候陪客戶也到很晚,可這是因為客戶不得不陪,否則影響公司效益,但她寫文……你知道不,唯一一個大額打賞是我給的,她的文根本沒人看,還有不少人在評論區(qū)罵她,我看著都來氣,我搞不懂她到底圖個什么?” 王大勝說著說著,語氣中情不自禁有了一絲氣憤,說白了,就是想不通。 我笑著繼續(xù)安慰她說,“我老婆寫文十多年,用她自己的話來講,撲街了十多年,但她始終相信自己有一天會火,我們原來家里房子還小的時候,我信她寫文是為了謀生,可到了今天,我相信她已經(jīng)離不開寫文這件事情了,說這是她的工作,不如說這是她的精神寄托,就像工作和事業(yè)同樣是我們男人的精神寄托一樣,如果沒有了,就有一種……” 我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摩托車憋火了的感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和價值,無形中被減弱了一半,內(nèi)心虛得如變成了一座荒城?!?/br>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突然就對姜西執(zhí)著寫小說有了一些新的感悟,我想,如果我不讓姜西寫小說了,大概她就會變得跟我一樣,整個人生都像摩托車憋火了,怎么努力也打不著火。 我自己對這種感受都難以忍受,我又有什么資格去讓姜西活在這種沉寂當(dāng)中,直至夢想、激情伴隨著心氣一起走向死亡呢? 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姜西夜里挑燈寫作的背影,慶幸自己并沒有真正成為姜西理想路上那個障道的,是的,即便我時常用自己蹩腳的幽默感調(diào)侃過她,但我明里、暗里依然義無反顧地支持著她。 幸虧我沒有做讓自己后悔的事。我沒有資格,任何人也沒有資格叫別人放棄理想!這大概是我失業(yè)這段時間,收獲的最有價值的感悟! “她的腰壞了跟寫文肯定有很大的關(guān)系!”王大勝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怎么了?你老婆腰也不大好?”我想到了姜西經(jīng)常碼完字之后站起來做著各種伸展運動,恨不得把自己拔高到天花板上的模樣,微微泛起心酸。 “唉,不光是不大好,她那時候腰五骶一三度滑脫,去年年初做了手術(shù),她說是搬東西搬的,后來又說是下雪天摔的……我覺著,就是在電腦面前坐久了,要她出去鍛煉也不鍛煉……”。 王大勝背朝著廚房門,說到這里下意識往廚房外面看了一眼,搖頭嘆氣:“咳!現(xiàn)在想要她出去鍛煉,更是不可能了。” 我的腦回路飛快處理了一下王大勝剛才說的那一段,我感覺我似乎是挖掘到了一個重點,既然話匣子打開了,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連忙追問道。 “去年年初做的手術(shù),今年還不能出門?不至于吧?傷筋動骨一百天,手術(shù)沒做好嗎?” “不是,手術(shù)很成功,幫她做手術(shù)的副院長跟我說,我老婆年輕,是他做過那么多病例當(dāng)中最成功的一個,用的也是進口材料,進口的釘子,半年復(fù)查的時候骨質(zhì)穩(wěn)定,椎間盤融合的完成度也近乎完美,但她始終覺得自己站不起來,邁不開腿……”。 王大勝捂著眼睛,語氣哀怨,“她總是以為自己殘廢了,永遠只能靠著支架才能坐起來,而她因為長時間不下床走路,腰部支架綁得又緊,腿部和背部都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肌rou萎縮,再這樣下去……我真怕她……”。 癱瘓,這兩個字他沒說出口,我也猜到了。 王大勝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但我已經(jīng)完全了解了他的擔(dān)憂,我對他所說的那個手術(shù)并不了解,也不好妄自評價,于是繼續(xù)安慰他:“不會的,回頭我讓我老婆也勸勸她?!?/br> “人家權(quán)威專家都講,腰椎滑脫手術(shù)只是個微創(chuàng)手術(shù),術(shù)后平躺一個半月,逐漸恢復(fù)活動,一年以后就跟正常人一樣,鈦合金的釘子也不用取,可以直接被骨頭包裹,我搞不懂她到底是怎么搞的?!彼f著有些著急。 “或許她需要一些鼓勵?來自家里人的,來自你的?”我給他出主意。 “我的話她會聽?她現(xiàn)在寧可從早到晚打游戲,也不愿多跟我講一句話?!?/br> 王大勝目光黯然,我想到了我們一開始進門時房間里傳出的兵器打斗聲,這才恍然大悟,所以,這一次不大不小的手術(shù),竟然是將一個撲街作者變成了網(wǎng)游迷青年是么? “我現(xiàn)在倒是挺懷念她之前還在寫文,和我眉飛色舞講情節(jié)、角色的時候……”王大勝說話間摘好了芹菜、切好了香干,打開爐灶準(zhǔn)備炒菜了。 而隨著油煙機啟動之后,廚房里被“嗡嗡”的噪聲填滿,王大勝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晚飯的時候,桌上只有王大勝、我和姜西三個人,我看到王大勝盛了小半碗米飯,又用一只干凈盤子裝了幾個菜,再加上一小碗排骨湯——徑直送到了他老婆床邊。 一下午的暢談似乎讓他老婆心情不錯,飯菜端進房里的時候,我和姜西都聽到了一聲輕輕的“謝謝”。 姜西給了我一個眼色,小聲問我:“怎么樣?” “妥?!蔽液喡缘鼗亓艘粋€字。 吃過晚飯,王大勝執(zhí)意要開車送我們回去,我們也沒有過多地推辭,看看時間也不早了,江東西在老師家里應(yīng)該挺著急的。 誰知王大勝這頭還沒鎖門,那邊房間里突然傳出一聲驚叫,緊接著是飯碗摔在地上的碎裂聲。 王大勝一時慌了神,幾個箭步?jīng)_到房間里,我和姜西也跟著趕了過去。 站在房門口的時候,王大勝正想要去抱他老婆,結(jié)果被他老婆一聲更凄厲的大吼震懾地不敢動彈。 “啊!”他老婆臉色發(fā)白地躺在床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嘴里還在喊著:“不能碰我!別碰我!完了完了……斷了,又斷了……” 我和姜西愕然地對視了一眼,完全不知所措,好在姜西很快冷靜下來,走進去蹲到了床邊,用極度善意又極度溫和的語氣安慰著。 “沒事,沒事,你先放輕松,你深呼吸,嘗試著把身體沉降下來,我下午教過你的,瑜伽的放松方式,你會感覺到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rou都在放松,在沉降,好像是把身子埋在沙堆里,耳邊聽著海浪的聲音……然后你覺得身子很輕,很輕……” 王大勝老婆的眼睛看著天花板,瞪得老大,眼淚順著兩鬢不斷地滾落到枕頭里,但我能看得出她正在努力地平復(fù)著呼吸,手腳也在顫抖著想要更加放松。 我們都不知道剛才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王大勝想要發(fā)問,卻被姜西一個眼神堵了回去。 過了大約十幾分鐘的時間,她終于停止了流淚,額頭上也出了一層汗,王大勝開始收拾地上的瓷碗碎片,姜西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太緊張了,其實事情并沒有你想的那么嚴重?!?/br> “嗯?!彼c了一下頭,好像手腳受到了束縛似的不敢做太大的動作。 “如果你實在不放心,哪天有空我陪你去醫(yī)院看看,順便復(fù)查一下你腰部的恢復(fù)情況,反正最壞的結(jié)果,也就是你現(xiàn)在這樣了,不是嘛?”姜西道。 她的臉上有了片刻的猶豫,而姜西在這個時候很及時地握住了她的手,又道:“我們講好的,等寫完你的故事,我會免費給你改編成劇本,找?guī)准夜就兑煌?,說不定真能拍成電視劇哦?!?/br> 她的眼神復(fù)雜,似乎期待、似乎難以置信、似乎猶疑、似乎興奮。 “對了,你有沒有去過片場?特別有意思,比那什么幕后花絮好玩得多,你就不想親自去看看?” “嗯!”王楠楠點了點頭。 “所以,你剛才到底怎么了?”冷不丁地,姜西問出了我們?nèi)齻€人心中的疑問。 經(jīng)過了剛才一番循序漸進的安慰,她明顯沒有那么緊張了,只是提到這個眼圈又有點紅,“我沒注意,把碗放在床頭柜的邊沿上,要掉的時候我伸手去接,結(jié)果不但沒接到,還差點坐起來了……我聽到我腰上響了一下,我怕它又斷了……” “那你腰現(xiàn)在疼不疼?”姜西問道。 “不……好像不疼?!彼⌒囊硪淼卣V劬φf。 “哎呀,那你確實是想多了,主要還是因為你平常缺乏鍛煉,所以關(guān)節(jié)比較僵硬,在一些大動作的時候關(guān)節(jié)會發(fā)出一點響聲,很正常啊?!?/br> 姜西說完之后,我看到王大勝的表情也跟著舒展了許多。 如果按照王大勝之前說的那樣,他老婆根本不是術(shù)后恢復(fù)的問題,而是心理問題了,或許她害怕自己沒辦法恢復(fù)如常人那樣,或許她早已在各種自我暗示之中喪失了勇氣,面對術(shù)后恢復(fù)中常見的一些困難,不斷地向后退縮。 這時我的思緒中突然飄過王大勝先前的一句話:“她的腰壞了跟寫文肯定有很大的關(guān)系?!?/br> 我眉頭一皺,隱隱有了一絲猜測。 王大勝老婆之所以恢復(fù)困難,我看是跟王大勝對她老婆說得那些話,有脫不了的干系! 晚上回到家里,姜西少有地沒去碼字,我倆靠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相互交換白天各自得到的信息。 “王大勝的老婆叫汪楠楠,原來一直幫王大勝管理公司賬目和原材料采購?!?/br> 姜西摸著下巴,好像一個老學(xué)究那樣皺著眉頭,“先前李哥說王大勝的公司遭到了一次重創(chuàng),我沒好意思問前因后果,不過汪楠楠估計是個話癆,一股腦都捅給我了……我也覺得挺驚訝的,我們今天不過第一次見面而已……” 我笑著說,“也許她很久沒有跟人說話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還比較談得來的,就像倒豆子一般停不下來,是人都需要宣泄的?!?/br> “對對對,就是這種感覺?!苯髁⒖炭隙宋业恼f法,“特別汪楠楠提到公司遇到事兒的時候,每一句都不忘在前頭說‘唉!我真傻,真的’,看得出她悔恨不已”。 “他們夫妻好像太缺乏交流了,王大勝跟我說的是他老婆現(xiàn)在寧可一整天捧著手機打游戲,也不肯和他多說一句話。那……他們公司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我急著問。 姜西大眼轉(zhuǎn)了轉(zhuǎn),回憶了一下,然后給我解惑,“王大勝經(jīng)營的是食品配料公司,好像就是給一些食品企業(yè)提供配方、配料,比如什么辣椒醬啊、火鍋底料啊什么的……”。 “哦!”沒想到他們家做得是這些我們?nèi)粘6紩缘降臇|西。 姜西接著說,“汪楠楠負責(zé)的是采購和賬目,她采購回來的原材料都會在入倉庫之前進行二次編號,等生產(chǎn)的時候再由車間專業(yè)加工人員進行領(lǐng)料和配料,這種方式能有效地維護配方的機密性,防止配方泄露,結(jié)果沒想到,就是這個環(huán)節(jié)出了意外……”。 “秘方被泄露了?”我能想到的就是這一點! “沒錯!那個領(lǐng)料和配料的人員中出了一個叛徒,他還是在他們家廠里工作很多年的一個近親,他把一個獨特配方賣給了這個客戶的競爭對手商家。公司與公司之間都簽有保密合同的,配方泄露這可是大事件……汪楠楠說賠了不少錢給人家,合作也終止了,其他食品廠知道他這邊配方泄露,紛紛找上門來要求簽配方的買斷協(xié)議,不然就中止合作。” 姜西說的生動無比,我仿佛能從她的表情里看到王大勝他老婆訴苦時的沮喪和哀怨。 “可是配方怎么會到那個親戚的手里呢?”我很疑惑,“王大勝說自己是專研食品工程學(xué)的,難道說,他這位親戚也是個行家?” 姜西搖了搖頭說,“不是,據(jù)汪楠楠說,之前這個人給人家送貨,結(jié)果私自把貨便宜倒賣掉了,回來卻上報貨物丟失,軟磨硬泡了好久,汪楠楠看在家里長輩一個個都來說情的份上,只能做成損耗,其實那件事,足以體現(xiàn)出這個人心術(shù)不正,只是那時候汪楠楠和王大勝都沒把他想得那么壞,以為他只是喜歡小偷、小摸、占點小便宜,沒想到他膽子會這么大?” “唉!家賊難防?!?/br> 我不禁感嘆,有多少家族企業(yè)本來增增日上,最后卻都是被自己親人中的蛀蟲把企業(yè)坑倒閉了?其實真不少! “所以,汪楠楠猜想是他趁著自己不注意的時候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從電腦里拷貝走了賬單和原材料編號,再和自己平常領(lǐng)料的記錄一一對應(yīng)就得逞了?!?/br> “汪楠楠就因為這個得了抑郁癥?這說不通啊,她不是因為害怕自己手術(shù)恢復(fù)不好,所以才抑郁的嗎?一直連門都不愿意出?!?/br> 這時我又想到了之前王大勝的那句抱怨,略有遲疑地說道:“王大勝他好像并不怎么喜歡汪楠楠寫小說,甚至覺得汪楠楠腰部受傷和寫小說長時間坐著有關(guān)?!?/br> “嗯?王大勝親口說的?”姜西睜大眼睛,似乎是在等我確認。 “對啊,可后來他又一門心思想要給他老婆的小說續(xù)文、寫劇本,感覺挺矛盾的。” 姜西沉思了半晌,緩緩開口道:“我感覺不矛盾……因為王大勝一開始并沒有不喜歡他老婆寫小說?!?/br> 后來姜西又講道,原來,汪楠楠動筆寫小說的時候,正是他們夫妻生意蒸蒸日上,日子過得挺紅火的時候,汪楠楠寫得沒什么負擔(dān),每每逮著機會都要和王大勝說上半天,即便王大勝不在家,她也要通過短信轟炸和語音聊天向他灌輸自己的寫作夢想。 說實在的,另一半是個作家這件事說出去還挺有面子,王大勝那么講究排場的一個人,假如在與客戶觥籌交錯間不經(jīng)意地提一句:“哎,我老婆她能有什么本事?也就是閑著沒事寫寫東西,勉強算個作家吧?!?/br> 越是這么輕描淡寫,越讓人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畢竟在打交道的不少老板、公司高層人員當(dāng)中,文筆好的不少、口才好的也大有人在,但你要說誰能自稱是個作家,相信很多都會擺著手往后退一退。 偶爾提及幾次并無傷大雅,王大勝也深知汪楠楠的文沒他吹出去的那么牛氣沖天,加上汪楠楠因為熬夜寫文,還要上班,身體越來越差,漸漸地,王大勝對汪楠楠寫文越來越反感,反而注重起汪楠楠的生活習(xí)慣問題。 “王大勝過分關(guān)注他老婆的作息,有幾次還強行關(guān)了她的電腦,這讓她有些難過,但終究汪楠楠能理解這是老公對她的一種關(guān)懷,只是后來,公司配方泄露,王大勝氣頭上說了一句話,讓汪楠楠徹底崩潰了”。 “說了什么啊?”直覺告訴我,這是關(guān)鍵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