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卻只是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好似并未看到她似的。

    長卿幾分失落，又跪了好一會(huì)兒，才聽得蘇公公在書房門外傳她：“長卿，殿下讓你進(jìn)來伺候?！?/br>
    她終于得救了，起來的時(shí)候，腿腳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她扶著門邊進(jìn)來書房，垂著眸給殿下福禮。卻聞見了一陣香味兒，香菇、火腿、蝦rou…太香了…

    卻聽殿下吩咐，“過來給孤磨墨?！?/br>
    長卿走去書桌旁，這才看到殿下面前擺著的那碗三鮮面，面湯金黃，上面飄著香菇、火腿、蝦餃…都是真真的。她晃了晃神，邊咽著口水，邊拿起來墨塊兒在硯臺(tái)里研了兩下。

    這么好吃的面條擺在案上，殿下卻不動(dòng)如鐘，筷子都沒動(dòng)一下。

    她磨好了一灘墨汁，殿下就過來沾了一下，寫了兩個(gè)字。然后放下毛筆，拿起筷子去吃那碗面了。不知怎的，看到殿下吃面，長卿便覺著吃到自己肚子里似的，也好滿足。

    殿下吃了一口面便放了筷子，將那碗面條往旁邊推了推，“孤吃不下了，賞你。”

    “！”長卿感動(dòng)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她忙放下來手里的墨塊兒，端著那碗面條便往外去。

    后頭殿下卻沉沉一聲，“去哪兒？”

    長卿抱著面碗回身過來，“長卿回屋里吃了面，再來侍奉殿下?！?/br>
    “就在這兒吃?！钡钕履抗膺€垂在手中的書卷上，沒看她。

    長卿只好端著面碗在小圓桌前坐下，嗦起面條來。

    她自幼被教導(dǎo)，吃東西得有儀態(tài)。雖是餓得緊了，依然小口小口吃著，只是一口接一口動(dòng)作略微快了些。

    凌墨偶有抬眸掃見她吃相，怕是餓得不輕，便問道，“嬤嬤為何罰你？”

    “……”說到這里，長卿更是委屈起來。倒不是因?yàn)閶邒吡P了她。而是踏雪死了，昨日夜里做的夢都是真的。她邊吃著面條，眼淚便不自覺往面碗里滴了兩顆。

    凌墨聽她沒答話，放了手中書卷，沉沉兩個(gè)字：“說話?！?/br>
    長卿滿嘴囫圇，只好鼓著腮幫子給他解釋了一遍，嬤嬤以為是她藥死了踏雪，她雖解釋了不是自己，可嬤嬤一口咬定了，便將她罰跪了一個(gè)晌午。

    凌墨聽完，只是簡單四個(gè)字，“孤知道了。”

    長卿吃完面條，便又去殿下跟前磨墨。

    殿下今日好似心情不錯(cuò)，一直在臨柳氏的書法。殿下筆鋒有骨，運(yùn)筆有神?？墒情L卿跪了一上午，剛剛吃完面條，便覺得好困。殿下的字再好看，她也沒能撐住。

    凌墨臨完一帖，正去沾墨，卻見硯臺(tái)里的墨汁兒現(xiàn)了底，拿著墨條的那只小手，已然一動(dòng)不動(dòng)。

    他這才抬眸看了看，旁邊那丫頭眼皮已然合上了，頭還掉在半空，一盹一盹的…嘴邊笑靨上還沾了一個(gè)墨點(diǎn)…

    他放下了手中的筆。

    長卿夢里去了北疆，北疆下了好大的雪，她和阿爹阿娘一塊兒，在雪地里劃雪橇。

    小馬拉著雪橇走得飛快。她躺在雪橇里，里頭鋪著羊絨毯，又軟又舒服。前面拉著雪橇的人，好像在回頭看她。那雙長眼里眸色深如墨，鼻梁高挺得像山巒，她忽的將人認(rèn)了出來。

    “殿、殿下？！”

    長卿醒了，殿下正在眼前望著她，她忙看了看四周，還是在方才的書房里。只是殿下將她抱到了一旁的軟塌上，還給她蓋上了羊絨毯。

    “長卿…知錯(cuò)了…”

    殿下卻對她說，“睡會(huì)兒。孤約了秦王在翠竹軒下棋，一會(huì)兒由你當(dāng)差?！?/br>
    長卿給自己好好捂了捂那羊毛小毯，這小毯子軟軟的，她早就看上了。只是東西是殿下的，平日里她不能碰。趁著殿下讓她在軟塌上睡覺，她得好好摸摸。

    殿下伸著拇指揉了揉她的臉蛋?！翱焖?。”

    長卿眨巴了兩下眼睛，殿下今日如此溫柔。若是殿下不賜死她，她還是可以考慮留在殿下身邊端茶送水的。

    她合了眼，不知睡了多久，好像聽到了蘇公公的聲音在門外提點(diǎn)著，“殿下，秦王殿下來了，人已經(jīng)在翠竹軒了。”

    半夢半醒之間，她覺得臉上有些癢癢的…

    睜眼的時(shí)候，卻見殿下正望著自己。她耳尖發(fā)燙，殿下可是又想著那事兒了？她忙將自己撐了起來，提醒著，“殿、殿下，秦王殿下來了，您還約好了人家下棋?！?/br>
    殿下正了正身子，好像往身后藏著什么東西，“孤知道?！遍L卿看到了，那是只小毛筆，筆尖兒上還染著丹紅。殿下藏毛筆做什么？

    可見殿下已經(jīng)起了身，她也忙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跟著殿下往外頭去了。

    長卿跟著殿下從佑心院里出來的時(shí)候，正遇上朝云和冉碧正才外頭回來。

    朝云和冉碧見了她都捂嘴偷笑，也不知是為什么。

    長卿跟緊了些殿下，小聲在他身后問著，“殿下，長卿臉上是不是有什么東西呀？”

    殿下微微側(cè)眸掃了她一眼，“沒有。今日很美。”

    “！”長卿心里閃過一絲竊喜。還在侯府的時(shí)候，她對自己的樣貌還是頗有自信的。阿娘常說她眼睛生得好看，一雙丹鳳眼，很是清澈?？山袢站故堑钕驴渌烂擦?？

    她還有幾分不可置信，伸手想去摸摸自己臉蛋。手腕兒卻被殿下一把擰住了，殿下拉著她的手，走了好久。直到到了翠竹軒門前，才將她松了開來。

    翠竹軒的竹子生的高，午后陽光好，輕輕微風(fēng)，將竹子在雪地里投出一道道碎影。

    小軒亭里，秦王已經(jīng)在等著了，見得太子來了，起身來迎，“晌午在皇祖母那里輸給二皇兄，我不服。來，再來一局?！?/br>
    長卿只見石桌上已然擺好了棋盤。她將手里抱著的蒲墊幫殿下鋪好在石凳上。殿下落了座，蘇公公又讓人送來了茶水。長卿給二位殿下倒茶的時(shí)候，這才偷偷打量了一番秦王殿下。

    秦王殿下眉眼間和殿下有三分相似，只是模樣更清雋些。其實(shí)殿下也是公子如玉的年歲，只是長卿總猜不透殿下的心思，便覺得他老…

    兩人下棋，殿下先落了子。長卿一旁看了三兩回合，覺得沉悶。在侯府的時(shí)候，琴棋書畫都是功課，可她不喜歡下棋，是以從來都做不好。

    秦王邊落了一子，邊與殿下道，“皇祖母就要過壽了，二皇兄打算準(zhǔn)備什么賀禮？”

    殿下未答，將話又拋了回去：“三皇弟又打算備什么賀禮？”

    “皇祖母念佛，我打算給皇祖母親手抄一副金剛經(jīng)祈福?！?/br>
    殿下嘴角微微勾起，“三皇弟果真用心，也難怪皇祖母偏愛?！?/br>
    長卿想起昨日的家宴上，太后娘娘跟秦王殿下有說有笑，比起白日里對太子殿下確是要親切多了。她好像也聽嬤嬤們說過，秦王生母柔妃娘娘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諸多皇子之中更多了一層血親，秦王平日雅趣甚多，便也更能哄得太后娘娘歡心。

    秦王殿下在皇子之中排行第三，若昨日長卿那個(gè)夢境是真的，太子和晉王都沒有好結(jié)局，那最后定是秦王殿下做了皇帝。

    她正有些走神，卻見殿下敲了敲茶盞。

    長卿這才看到，殿下的茶盞空了，她忙去提著小壺，給殿下添水。秦王殿下今日來，也未帶著婢子伺候，長卿瞟見秦王殿下的茶盞也快要空了…

    她忽的覺得，她此生慘淡的結(jié)局好像還可以拯救一下。

    長卿微微卷起來袖口，提著茶壺給秦王殿下添茶的時(shí)候，刻意擺弄了一番自己白花花的手臂。

    長卿記得，她剛?cè)胗有脑核藕虻钕伦x書的時(shí)候，殿下的目光便嘗嘗遲凝在她手上，后來也是因此才召她侍寢。也不知道秦王殿下會(huì)不會(huì)喜歡？

    凌墨掃見她那般小動(dòng)作，正落下去的棋子猛地頓了一頓。

    長卿見得，秦王殿下的目色也是一滯，然后輕抬眼眸，望了她一眼，可很快又沉了下去，像是再躲著什么可怕的東西。

    長卿心里好失落，她刻意討好，秦王殿下卻好像不喜歡她…

    秦王殿下又與殿下說起詩詞來，“前幾日讀了前朝林逋的詠梅詞。方才來時(shí)，見二皇兄的佑心院門前那些梅花都開了，真是應(yīng)景?！?/br>
    殿下又落了一子，“林逋的梅花詞，孤也喜歡?！?/br>
    長卿忙接了話去：

    “眾芳搖落獨(dú)暄妍，占盡風(fēng)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dòng)月黃昏。”

    她覺得自己難得機(jī)靈了一回，竟剛好記得這首詠梅的詞，便念給了秦王殿下聽。

    秦王殿下面色好像好些了，望著她嘴角含笑，“吟得甚好。二皇兄身邊的婢子也是頗有雅性的?！?/br>
    長卿對秦王福了福身，“長卿曾臨過這首詞的書帖，其中意境長卿很喜歡?！?/br>
    “哦？”秦王殿下好像起了興致，“你臨的誰的書帖？”

    “趙佶…”她學(xué)著昨日紀(jì)家小姐的模樣，垂著眸，幾分淺笑，“瘦金字體，張揚(yáng)有骨，長卿很喜歡?！?/br>
    “看來長卿也該有一手好字?！?/br>
    長卿聽著秦王殿下夸她，還想再告訴殿下，自己的字真是好看的，比昨日紀(jì)家小姐的要好看…

    卻聽得太子殿下道：“字丑?！?/br>
    “……”長卿好委屈，到了嘴邊的話都被堵了回來。

    秦王殿下卻是望著她一笑，又摸了摸他自己的嘴角，“看來長卿真是很喜歡梅花？”

    長卿望著秦王目色里的笑意，眨巴了兩下眼睛，她不太明白…

    太子殿下卻是輕哼了一聲，長卿更是委屈極了，他還笑她？殿下可是覺得她跟昨日那宋冰玉一樣，市井妖媚，丟人現(xiàn)眼…

    秦王殿下卻起身湊來她面前，親手擦了擦她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