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個是白送的，難免覺得更香一點(diǎn)。

    我姓白……

    姓白……

    白？！

    無數(shù)個人名從李仁腦海中潮水般褪去，再看看對方的眼罩，他不覺失聲道：“你是白鷂子？！”

    早就聽聞白鷂子有只異于常人的藍(lán)眼睛，自己光想著這個了，卻沒想到人家直接遮起來。

    白星嗯了聲，手中的點(diǎn)心已飛快換成南瓜發(fā)糕。

    細(xì)膩綿軟，濃香撲鼻，只是……總覺得不如書生做的好吃。

    李仁心中卻遠(yuǎn)不似面上平靜。

    對折翅雁和白鷂子的關(guān)系，江湖上眾說紛紜，有人說有仇，見了面就大打出手；有的人說有情，一個追著另一個跑……

    如今看來，兩人都曾為同一件事奔走，即便不是有情，想必關(guān)系也壞不到哪里去吧。

    就是不知那書生是何身份，竟能同時與折翅雁和白鷂子交好，連帶著方知縣也照顧有加。

    弄清來人身份后，李仁再開口就有了方向，“廟會時曾有消息從馬販子內(nèi)部傳出，說有人曾見過酷似白鷂子的人，只是不敢肯定……姑娘之前抓的張斌判了來年秋后問斬，如今正吃牢飯呢。對了，可巧有位受害人的堂兄就在那處衙門當(dāng)差，聽說日日都招呼人進(jìn)去拳打腳踢……姑娘入關(guān)后殺了雙刃鄭老三，他的兩位結(jié)義兄弟大怒，揚(yáng)言要血債血償?！?/br>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那鄭老三最愛四處挑釁，打贏了對手就肆意折辱，打不贏就跪地求饒，叫爺爺奶奶叫得比親孫子都麻利。偶爾沒錢了便干些劫道的營生，時常草菅人命，著實(shí)不是好貨。

    他如此，兩個臭味相投的結(jié)義哥哥自然也不是好鳥。

    一個宋老大常年在河邊當(dāng)水匪，專把人渡到河中心就翻臉，張嘴漫天要價。若對方拿得出，便打一頓放走；若拿不出，少不得做了河中亡魂。

    剩下的馬老二則專門勾引良家婦女，得手了便先jian后殺……

    各地官府早有針對二人的通緝，江湖上也有不少人恨不得殺之而后快，奈何那兄弟三人別的倒罷了，逃跑的本事著實(shí)一流，又慣會喬裝打扮狡兔三窟，得手后從不多逗留，以至于這么多年下來，竟還是漏網(wǎng)之魚。

    鄭老三栽在白星手中，純粹是他接連得手后燒包了，不知自己幾斤幾兩重，又垂涎小姑娘美色，覺得一個小丫頭片子罷了，再厲害能厲害到哪里去？

    不過現(xiàn)在他知道了，小丫頭很厲害。

    估計閻王爺也知道了。

    “碰上我，算他活該?！卑仔翘袅讼旅济?，點(diǎn)點(diǎn)頭，“意料之中的事情?！?/br>
    她不怕。

    李仁就笑，“姑娘藝高人膽大，想必是不怕的，不過還需提防他們的下三濫手段。”

    如今他身在公門，雖不敢自稱什么正派人士，但總歸要偏向好人一方的。

    咳，立場什么的，絕對不是因?yàn)榘_子出手大方！

    白星問：“他們可知道我的行蹤？”

    李仁搖頭，“目前大約是不清楚的，只是根據(jù)鄭老三尸首附近的痕跡來看，知道姑娘一路往東來了?？墒郎蠜]有不透風(fēng)的墻，既然有人認(rèn)出姑娘，姑娘還是早做打算的好。”

    白星陷入沉思。

    該來的總歸要來，康三爺?shù)膿?dān)憂不無道理。

    好在一時半刻，他們應(yīng)該還找不過來，且先安安穩(wěn)穩(wěn)過個年再說。

    不過，也確實(shí)該盡快解決掉隱患了。

    不然自己雖然不怕，可……桃花鎮(zhèn)的人呢？

    點(diǎn)的菜很快上來，李仁揮揮手讓小二下去，見白星默不作聲，看在錢的面子上，便十分關(guān)切道：“白姑娘可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么？”

    白星瞅了眼咕嘟嘟冒泡的驢rou鍋?zhàn)?，“外面對宋老大和馬老二懸賞如何？”

    李仁：“……”

    難不成您還打算來一手價高者得嗎？

    白星似乎看出他的驚訝，反問道：“不行嗎？”

    她以后要養(yǎng)書生吶，自然要更精細(xì)才好。

    說著，便夾起一筷子驢rou放入鍋中。

    驢rou好吃，但驢骨頭滋味一般，且不夠肥膩，熬不出香濃味美，這湯底用的便是豬骨。

    驢rou都片成薄片，牡丹花似的擺在大盤子里，中間還放著個白蘿卜雕刻的花兒，旁邊點(diǎn)綴綠色芫荽充當(dāng)綠葉，很是賞心悅目。

    驢rou火燒關(guān)鍵便在酥皮，須得酥而不碎、油香而不油膩，配著表皮的芝麻，一口氣連吃三四個都不帶膩味的。

    李仁一噎，喃喃道：“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江湖人講究個快意恩仇，鮮有您這么精打細(xì)算的。

    他一口把個驢rou火燒咬掉半邊，又撿起掉在桌上的碎屑吃掉，“宋老大手上有不少人命，官府懸賞居高不下。聽說河北萬安府當(dāng)?shù)赜形恍」賰旱墓痈鐑褐粠Я艘粋€隨從外出游玩，不慎中招，至今尸骨都沒撈回來，當(dāng)?shù)毓俑笈?，懸賞最多，足有六百兩，也不知現(xiàn)在加沒加價。

    馬老二倒是精明些，只挑選中下等人家中容顏嬌媚的女子下手，縱使傷害人命，到底影響有限……”

    不同于宋老大葷素不忌，馬老二總是先下手勾搭，家屬一來暗恨自家婆娘不檢點(diǎn)，二來也沒有本事報仇雪恨，故而不愿大肆張揚(yáng)。官府更不愿意因?yàn)橐唤橘v民的性命招惹江湖煞星，且若這等丑事傳揚(yáng)開來，難免影響本地風(fēng)評，難免推三阻四草草結(jié)案。

    如此一來，懸賞就很低了。

    白星嘶溜溜吃了一大筷子涮驢rou，覺得滋味兒不錯，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平心而論，驢rou鍋?zhàn)拥淖涛侗绕鹋ou火鍋差遠(yuǎn)了，不過勝在rou質(zhì)新鮮：不比牛rou是凍過的，掌柜的直接在后院殺驢，rou從片下來到上桌，中間也不過幾步路的工夫，再不能更鮮嫩了。

    連湯帶水蘸著麻汁香油辣子碎碎一并灌下肚，rou片直接在唇齒間化開，活像點(diǎn)了熱乎乎一道火線，從嘴巴到五臟六腑都暖和了。

    大冬天的，吃鍋?zhàn)幼铕B(yǎng)腸胃。

    白星趁熱喝了幾口湯，光潔的額頭上微微見汗。

    既如此，宋老大死定了，馬老二么，權(quán)當(dāng)添菜了。

    到時候自己先提著宋老大的頭顱去往那小官兒家里走一趟，對方必然有重謝，卻不會留下頭顱。然后自己再將憑證送去衙門，領(lǐng)取賞銀……

    一份工兩份酬勞，真是美滋滋！

    “姑娘只管放心，若有消息，我保準(zhǔn)第一時間傳遞?！庇秀y子好辦事，李仁把胸膛拍得跟擂鼓一樣響，“只是姑娘如今住在哪里呢？”

    白星撩了撩眼皮子，“桃花鎮(zhèn)?！?/br>
    即便自己不說，想必他也猜得出來。

    二十兩銀子不是那么好賺的，見白星不再說話，李仁竟隱約有些不安，生怕對方在后面藏著什么大招，便試探著問道：“姑娘還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勞的么？”

    白星唔了聲，非常嚴(yán)肅的思考半天，指了指驢rou火燒，“再來十個吃，等會兒要二十個帶走?！?/br>
    她覺得三件套里面就數(shù)這個最好吃了，又香又酥別有一番風(fēng)味，帶回去給書生和廖雁嘗嘗。

    李仁：“……”

    所以剛才的二十兩也包含伙食費(fèi)是嗎？

    不過別說二十個，就算再來五十個也不過一二兩銀子的事兒，倒也不大rou疼。

    就是吧……白鷂子人不大，飯量倒是不小。

    “城中有可靠的馬販子嗎？”白星咬著驢rou火燒問道。

    “姑娘要買馬？”這事兒問他這個東道主地頭蛇倒是正對路，“有倒是有，只是寶馬難得，恐怕沒有姑娘那匹灰馬那般成色的?！?/br>
    “那是自然，”白星絲毫不謙虛，并且覺得他頗有眼光，“阿灰乃萬中無一的寶馬名駒，尋常難見?！?/br>
    那些普通馬兒，如何能與阿灰相提并論！

    兩人吃過飯去取馬，小廝滿臉得救的表情，又委婉地對白星告狀：“姑娘這座駕著實(shí)活潑……”

    才剛他們聽見牲口棚里鬧騰起來，紛紛過來查看，結(jié)果就見同一個馬廄的牲口都被它攆走了，不走的就又撕又咬。

    名山縣也不過是小小縣城，往來的少有大人物，使用的牲口中騾子和毛驢占據(jù)大多數(shù)，誰能有匹劣馬便是人上人……就那些四條腿兒的，豈是阿灰一腳之?dāng)常?/br>
    待到最后，那匹大灰馬獨(dú)自盤踞一整座馬廄，霸占了一溜兒食槽，其余十多頭牲口都擠在另一座小棚子底下瑟瑟發(fā)抖，委委屈屈輪流在同一個小食槽內(nèi)進(jìn)食。

    什么驢馬牛羊，此時都一個待遇。

    有人試圖上前拉架，結(jié)果那灰馬都不帶正眼瞧一下的。

    說這話的時候，吃飽喝足的阿灰正溫順地用大腦袋在白星身上蹭，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乖巧極了，跟剛才土霸王似的模樣真是判若兩馬。

    白星滿足地點(diǎn)頭，“你可真有眼力，它著實(shí)是難得一見的活潑好馬兒?！?/br>
    伙計：“……”

    我并不是在夸獎它好嗎？自家養(yǎng)的什么熊孩子，心里沒點(diǎn)數(shù)嗎？

    世人鮮有不愛寶馬的，李仁看得眼紅心熱，酸溜溜問道：“這馬一年得費(fèi)不少銀子吧？”

    他闖蕩江湖這么多年，至今騎得也不過一匹三流中等馬兒，縱觀整個江湖，統(tǒng)共也沒見過幾匹如此出色的良駒。

    瞧這身形骨架，瞧這明亮有神的大眼睛，這蹄子，這牙口……

    還沒長大便有如此神威，待到來日徹底長成還了得？

    白星漫不經(jīng)心道：“好說，養(yǎng)得起。”

    李仁：“……”

    該死的有錢人！

    阿灰瞅了李仁一眼，朝他打了個響鼻，把兩片厚嘴唇吹得撲簌簌響，唾沫星子漫天飛舞。

    這廝不是好人！

    李仁：“……”

    娘的，他收回剛才的夸獎。

    中午陽光正好，不少百姓都趁著這一天中最溫暖的時光在外溜達(dá)，大街上可比上午熱鬧多了。

    賣燈籠的，賣荷包的，賣煙花鞭炮的，挑著擔(dān)子沿街叫賣葷素包子的，各色攤子挨挨擠擠塞滿大街，雖只是平常日，可熱鬧程度幾乎趕得上小城鎮(zhèn)趕大集。

    白星想起來趕廟會時和孟陽一起吃糖葫蘆的事，難免有點(diǎn)觸景生情，又順手買了串糖葫蘆。

    見李仁怔怔出神，她很嚴(yán)肅的解釋道：“山楂助消化?！?/br>
    李仁張了張嘴，很明智的沒說話。

    你剛才不吃那么些不就什么事兒都沒了嗎？山楂助消化不假，可前提不也得先吃下去嗎？你還真不怕?lián)巍?/br>
    兩人一馬又往北面的牲口市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