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的知道，蕭聿不是要好好過日子，他是要她如從前那樣，愛他念他，心里裝著他。

    可這得有多難？

    蕭聿的耐心總是不大好，脾氣亦如是，見她沒應(yīng)，他揉了下眉骨，起了身，對她道：“水都涼了，回去吧。”

    秦婈一怔，迅速披了件衣服。

    他走在她前面，板著苦大仇深的一張臉，想了想，又回身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可他沒想到的是，懷里細(xì)細(xì)白白的手臂，竟順勢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

    秦婈靠在他肩膀上，輕聲道：“怎么算，好好過？”

    蕭聿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喉結(jié)一動，低頭咬了她一口，“這就算?！彼回澬模@就算。

    ——

    同樣一個深夜，蘇淮安在坐在榻上沉思。

    腦海中不?；叵胫鞯哪菐拙湓?。

    ——“整整四年了，吾乃天家公主，憑什么惦記一個通敵叛國的亂臣賊子四年?！?/br>
    ——“初見蘇淮安，我不過十五，少不更事鬧出的笑話，薛大人沒必要死抓著不放吧。”

    ——“荀郎，我不是與你說了，不必站在這等我?！?/br>
    ——“荀郎，我要吃葡萄……”

    小公主嗓音天生發(fā)甜，這荀郎荀郎，真當(dāng)是能喚到人心里去。

    天還未明，蘇淮安便就出了屋。

    轉(zhuǎn)道去了昀里長街的宅務(wù)樓。

    所謂宅務(wù)樓，其實就是京城租房子的地方。

    京城的尺地寸土，與金同價，非世家大族，大多官員都是買不起房子的，比如現(xiàn)在的蘇淮安。

    入了仕，個人賬務(wù)自然做不得假，他不想引起注意，又想更替房租，只能是租房。

    宅務(wù)樓里熱鬧的很，掌柜手里的算盤噼啪作響，須臾過后，指了指頭上的木板子，道：“公房，八千七百六十五套?！?/br>
    蘇淮安上前一步，掌柜抬眼，看了看他身上的官服，道：“呦，大人也是來租房的？”

    蘇淮安平淡道：“嗯。”

    掌柜的隨手扯過一張京城地圖，語速飛快地介紹著東西南北的房屋，道：“大人想要哪條路上的？”

    蘇淮安道：“昀里長街，長公主府附近的，越近越好?！?/br>
    一聽這話，掌柜不由一驚，連忙咳嗽起來，“大人是……”

    蘇淮安道：“有嗎？”

    私事不問可以，生意必須要做，掌柜連忙點頭，“有的有的！”

    說罷，掌柜指著地圖道：“這昀里長街緊挨著皇城，價格都高，官爺可方便？”方便與否，無異于是在問，你兜里的銀錢足不足。

    蘇淮安道：“你說便是。”

    掌柜指著一處房屋道：“這是個四合院，五間房，帶面門，一分為二，但一個月，要一百八十兩，一年以上為期。”

    一年，那就是兩千一百六十兩。

    堂堂鎮(zhèn)國公府世子，頭一次在京城體會到了何為囊中羞澀。

    蘇淮安面不改色道：“還有嗎？”

    掌柜笑了笑道：“大人，這兒附近都是這個價，小的手里也僅有兩套公房，再往左，那就是薛家的宅子了?！?/br>
    第75章 對門   好啊，反了他了。

    宅務(wù)樓依舊熱鬧。

    掌柜笑意盈盈地繼續(xù)道：“大人，這昀里長街的地價雖高，但您瞧瞧，五軍都督府，和六部都在這附近，在往前，那就是正陽門了，不論上朝上值，都是極方便的?！?/br>
    “大人再看看這附近的店家，從這往南瞧，十里有廬，廬有飲食，二十里有樓，樓有美酒?！闭f到這，掌柜還笑了一下，“不禁有酒，還有佳人?！?/br>
    京城最有名的秦樓楚館，都在這了。

    掌柜舉起手，擋著嘴巴道：“小的跟大人投緣，不妨與大人說句明白話，就大人正看的這兩套，旁人也盯著呢！再猶豫可就沒了。”

    雖說這番話有夸大之嫌，但蘇淮安就是在這條街長大的，自然清楚這附近的房屋易主速度有多快。

    思及此，蘇淮安忍不住捏了捏鼻梁。

    可他一年的俸祿，都不見得有兩千兩。

    掌柜見慣了這種來自囊篋蕭條的沉默，只好又拿出一張地契，道：“那大人看看這個，雖說不在昀里長街上，但院子可謂是極其講究，筑基六尺不說，還有兩間打通的書屋，主院前后的空地上修了花壇，待春季花出墻上，歲滿千余朵，爭奇斗艷，好不熱鬧，最重要的是，租金還不及那四合院的零頭，一個月，不過四十兩?！?/br>
    蘇淮安看著京中地圖，用食指點了點長寧長公主府的對門，道：“這是薛家名下的宅?。坎蛔?？”

    掌柜小聲道：“大人，那可是薛家，怎可能同小的打交道，薛家的府邸租售與否，小的也不敢問啊。”

    蘇淮安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道：“多謝?！?/br>
    掌柜又道：“那大人……還租不租了？”

    蘇淮安拿出一張銀票給掌柜，道：“這算訂金，勞煩掌柜把那四合院再給我留一日。”萬一住不進薛襄陽的府邸，那就只能去找淳南侯賒賬了。

    掌柜收下銀票，道：“小的明白?！?/br>
    ——

    蘇淮安拖到辰時才上值，甫進刑部廨房，便朝薛襄陽拱手道：“大人，下官今日有事耽擱了，來遲了些?！?/br>
    薛襄陽翻著手里的案卷，以為他去是去辦案，便道：“何事？”

    蘇淮安道：“是下官的私事，下官今早去了宅務(wù)樓?！?/br>
    薛襄陽蹙眉道：“懷大人去那兒作甚？”

    蘇淮安面容誠懇道：“下官住在宜北坊，雞鳴而起才能趕上早朝，便想著重新租個屋子?！?/br>
    薛襄陽抬眸看他。

    懷荊并非京城人，眼下升官了，還成了準(zhǔn)駙馬，有遷居的打算也在常理之中。

    薛襄陽“唔”了一聲，起身將桌上厚厚的一摞案卷交給他，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同我直說便是?！辈焕⑹茄议L子，稀松平常的一句話，都能讓他說出財大氣粗的意味。

    蘇淮安道：“多謝大人?！?/br>
    薛襄陽將手里的案卷扔給懷荊之后，刑部主事起身道：“大人，那明照坊的妓子實在可疑，她口口聲聲說伺候過蘇淮安，但細(xì)細(xì)盤問卻前言不搭后語，下官覺得，她根本是為了騙賞金而來，咱們要不要動刑?！?/br>
    薛襄陽蹙了蹙眉，也不知是想到了甚，沉聲道：“蘇淮安跟他那叛國的爹不同，他從前就不去風(fēng)月之地，不大可能一回京就同妓子扯上關(guān)系，先審，審不出實話再動刑?！?/br>
    說罷，轉(zhuǎn)身出了刑部。

    刑部司務(wù)對刑部主事小聲對道：“薛大人怎么突然這般好說話了？”誰不知道，刑部尚書薛襄陽辦案，但凡能動刑，就絕不多說一個字。

    刑部主事瞥了瞥嘴，道：“自打咱們大人親自審了那位四姑娘，就成這樣了?！?/br>
    司務(wù)感嘆道：“至今我都忘不了四姑娘那日在牢里是怎么跟大人求情的，那模樣，可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欸，欸，你這表情，難不成……薛大人同她有事？”

    眸光一對，刑部主事笑道：“我是聽說，薛大人想納四姑娘為妾，還是正兒八經(jīng)抬進府的姨娘?！?/br>
    司務(wù)瞪眼睛道：“一個戲子能進薛府，可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br>
    “可世上就有人不惜福啊，那四姑娘，說什么都不跟咱們大人?！?/br>
    司務(wù)驚訝道：“我看過她的戶籍，那等出身，如何配得上咱們大人？薛大人儀表堂堂，手握重權(quán)，又是薛家嫡長子，不嫌棄她，還肯走章程納她，她拿哪門子喬？”

    蘇淮安提眉看了他們一眼。

    四姑娘，那應(yīng)該是阿菱口中的秋四月，可她不是跟莊生……？

    蘇淮安默不作聲，坐下后，提起筆，對照案卷撰寫呈文，落筆的速度令人乍舌，刑部主事眨了眨眼，道：“懷大人難不成把大周律法都背下來了？”

    蘇淮安慢慢道：“提前看過罷了。”

    這話，誰都能聽出是謙虛。

    主事默默在心里道：怪不得薛大人會把這位從翰林院要過來。

    傍晚，薛襄陽回到刑部廨房。

    蘇淮安將一摞案卷和呈文放到他面前。

    薛襄陽隨手打開一卷，一怔，又翻外一卷，又是一怔。

    他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對比了手中的呈文，抬眸對蘇淮安道：“十四份案卷……倒是辛苦你了?！?/br>
    蘇淮安恭敬道：“都是下官該做的?！?/br>
    薛襄陽向后靠了靠，仰著下頷，手虛虛地搭在唇畔，半瞇著眼打量懷荊，越看，越覺得順眼。

    真不愧是我大周的狀元郎。

    有點東西。

    薛襄陽會提拔懷荊，雖說是因為狀元這個身份，但主要還是因為眼前這位準(zhǔn)駙馬容不下蘇淮安。

    薛襄陽本打算讓他做長公主府上的眼睛，但今日看過這些案卷，不由升起幾分惜才的心思來。

    這等才子，還不如真心拉攏之，日后，他也會念著這份拔擢幫扶之恩，成為薛家的助力。

    雪中送炭，可遠(yuǎn)遠(yuǎn)比錦上添花要珍貴。

    薛襄陽道：“蒙古使團過幾日便要進京，此番你隨我伴駕而行吧。”

    蘇淮安雙周作輯，低聲道：“大人今日提拔之恩，下官沒齒難忘?！?/br>
    薛襄陽一笑，起身，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早懷大人說去了趟宅務(wù)樓，不知去的哪條街？”

    蘇淮安抿唇道：“昀里長街?！?/br>
    話音甫落，薛襄陽眉宇一挑。

    這是奔著長公主去的？

    那豈不是正和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