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璉妤橫了他一眼，語氣沉沉：“這會兒雨下的正大，陪我下盤棋再走吧?！?/br>
    蘇淮安看得出來她還沒消氣，便從善如流地點(diǎn)頭，“好?！?/br>
    兩個(gè)人對桌而坐，他靜下心陪她下棋，她卻時(shí)不時(shí)就要看青玉一眼，半晌過后，青玉指尖扣著描漆盤子，端著一壺茶緩緩走來。

    茶蓋叮叮作響，水流如注，轉(zhuǎn)眼盛了兩杯。

    公主牙齒暗暗用力，拿過杯盞，一飲而盡。

    心道：君君臣臣，君貴臣輕，這些話都是他自己成天說的，她怕個(gè)甚？

    畫堂帷帳迎風(fēng)飄動，日暮鐘疏，蘇淮安瞥了一眼水藍(lán)色茶盞，也不動聲色地跟著喝了一杯。

    扶瀾堂內(nèi)的芭蕉葉滴答作響，彷如兩個(gè)人的心跳。

    四周溫度驟升，如同在烈陽下燒地龍，他放下手中的白子，喉結(jié)隱隱發(fā)顫，“殿下，消氣了？”

    這話一出，小公主便知道他都發(fā)現(xiàn)了。

    “你又想說我什么？”蕭璉妤挪到他身邊，不由分說地掐住了他的腰，“蘇景明，你便是想說我得寸進(jìn)尺，也我要先得寸，才能進(jìn)尺……你別想一個(gè)人清高。”

    “我不清高，也沒想說你……”蘇淮安撫了撫她的頭發(fā)。

    蕭璉妤察覺他要起身，下一瞬，整個(gè)人撲進(jìn)他懷里，壓低嗓音，哽咽著跟他喊：“蘇景明你敢走，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我？”

    “你還要我怎樣……”

    話音甫落，他怔住。

    蘇淮安循規(guī)蹈矩，克己復(fù)禮的二十三年，在她入懷的那一刻，徹底崩潰零碎。

    他到底還是進(jìn)了公主寢殿。

    蕭璉妤看著他額間的汗珠，和手背上的青筋，心里忽然沒了底，她記得她用的量不多啊，她低聲問他，“蘇大人到底要不要，我去請大夫？”

    “阿妤，晚了。”

    蘇淮安闔上眼，手扣住她的后頸，偏頭吻了下去，層層輕紗落在腳踝。

    兩只細(xì)白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隨著律動越來越緊，她一邊哭，一邊親他。

    一會兒喊疼，一會兒喊抱。

    男人的喘息都被她逼成了吸氣。

    鶯啼婉轉(zhuǎn)，醉語模糊，燭火高燒臥流蘇。

    夤夜，蕭璉妤從他臂彎醒來，眼底淚痕未干，四目相對，她心里咯噔一聲，連忙斂好衣襟，瘸著腿匆匆下地，從妝奩里翻出個(gè)上上簽的簽文給他。

    上面寫著——“花好、月圓、人壽?！?/br>
    公主戳了戳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哄他，“我求的。”都求了一年了。

    蘇淮安在她身邊坐起身子，啞聲道：“殿下拿一張簽文打發(fā)我？”

    蕭璉妤低頭親了親他的下巴，嗓子也啞啞的，“那我去請旨，好不好？”

    蘇淮安將人攬入懷中，低頭反吻她，唇齒交纏間，他說了一句，“盡快。”

    大雨徹夜未停，情人交頸低語，他們誰也沒想到，比賜婚圣旨更快的，是閬州總督送來的戰(zhàn)報(bào)。

    第89章 強(qiáng)求（微修）   最后一面。

    外面雨停了，可天色還沉著。

    扶瀾堂內(nèi)，公主躺在蘇淮安懷里，拉著他的手臂比粗細(xì)，比長短。

    她的長發(fā)在他身上掃來掃去，磨得人心癢，他默默嘆口氣，支起身子道：“阿妤，我該上值了。”

    蕭璉妤眨了眨眼，“這么早？”

    蘇淮安看著她，嘴角噙著一絲若無若無地笑意，“你難道想讓住在昀里長街上的官員，都看見我大清早從公主府出來？”

    聞言，蕭璉妤連忙松開他的手臂，仰頭乖順地看著他道：“那我替你更衣?！?/br>
    可公主哪兒會伺候人，她一搭手，就被蘇淮安摁回到榻上，“你歇著吧。”

    蕭璉妤打開他的扇子，虛虛地搭在鼻尖上，只留一雙眼睛看他更衣。

    穿戴整齊，他又成了風(fēng)光霽月的大理寺少卿。半點(diǎn)不似昨日那樣。

    她笑道：“我喜歡蘇大人的扇子?！?/br>
    他答：“那便留你這?！?/br>
    臨走前，蕭璉妤踮腳把臉湊過去，蘇淮安俯身去親她臉頰，然后在她耳畔道：“日后，不得再碰那些藥了。”

    公主從善如流地點(diǎn)頭。

    她再也不碰了，便是倒給她銀子，她也不碰了。

    蘇淮安又道：“還有呢？”

    蕭璉妤用口型說：進(jìn)宮請旨。

    蘇淮安從公主府的小門離開，門一闔上，他便忍不住抬手捏了下鼻梁。

    自己怎么說也是鎮(zhèn)國公世子，朝廷四品官員，居然也淪落到這份上了。

    蕭璉妤回寢殿補(bǔ)了一覺，醒來后，她坐在院子里喝茶，一邊搖著他的扇子，一邊在想怎么同皇兄和太后提自己的婚事。

    公主嫁人心急，輾轉(zhuǎn)難眠，隔日便進(jìn)宮探了皇帝的口風(fēng)。

    蕭聿允諾她，等鎮(zhèn)國公班師回朝，就下這道圣旨。

    然，大捷的戰(zhàn)報(bào)沒等來，閬州總督的戰(zhàn)報(bào)就先到了。

    “大周六萬將士被困密河，無一生還?！?/br>
    “鎮(zhèn)國公蘇景北反了?！?/br>
    這兩句話，俄頃間傳遍京城。

    起初宮內(nèi)外的態(tài)度幾乎一致，根本沒人相信鎮(zhèn)國大將軍會反。

    刑部與錦衣衛(wèi)夜以繼日地調(diào)查此案，眾人都等著還蘇家一個(gè)清白，誰也沒想到，人證、物證、會接連公之于眾。

    蕭璉妤捏著手中信件，驀地起身，“這不可能，我要去找皇兄?！?/br>
    青玉攔住她道：“殿下！太妃叫人遞了話過來，六部要臣此刻全在養(yǎng)心殿，您不能進(jìn)宮！”

    蕭璉妤道：“可是……”

    “哐——”

    外面倏然傳來了一道重物墜地之聲，打斷了她的話，依稀間，還能聽到高低不平的憤罵聲。

    蕭璉妤喚人進(jìn)來，蹙眉道：“外面怎么回事！”

    長公主府的侍衛(wèi)走進(jìn)來道：“殿下，這是鎮(zhèn)國公府傳來的聲響?！?/br>
    聞言，蕭璉妤提裙匆匆走出去。

    她站在昀里長街立定遠(yuǎn)望——是刑部和錦衣衛(wèi)帶官兵闖進(jìn)了鎮(zhèn)國公府，厚重的匾額橫在地上，百姓圍著怒罵：“國賊！”

    萬人敬仰，轉(zhuǎn)眼便成了鄙棄唾罵。

    蕭璉妤朝后踉蹌一步。

    她心里十分清楚，一旦證據(jù)確鑿，抄家奪爵不過是個(gè)開始。

    通敵叛國，六萬條人命，一場凌遲不為過。

    京城如洗的碧空，忽然風(fēng)起云涌，樹葉嘩嘩作響，涼風(fēng)混著泥土味。

    天色陰沉的根本不似夏天。

    蕭璉妤慌了神，她回到屋里來來回回踱步，從匣字里哆嗦地拿出一摞銀票，“青玉，立即備出城的馬車?！?/br>
    青玉不可置信道：“公主這是想做甚！”

    蕭璉妤隱隱崩潰道：“青玉，他不可能是反賊，他絕對不會……”

    青玉嚴(yán)肅道：“不論蘇大人是或不是，證據(jù)都已擺在那兒了，殿下，世子若是想活，不會等到今天。”

    這些，她又何嘗不懂？

    蕭璉妤悶聲道：“青玉，你且先按我說的做?！?/br>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出了府。

    長公主府到大理寺，只需一刻的功夫，蕭璉妤翻身下馬，闖進(jìn)廨房，拽住蘇淮安衣袖，顫著嗓子道：“你跟我走。”

    蘇淮安收回了手。

    “我讓你跟我走！”

    蘇淮安看著她的眼睛，喉結(jié)上下滑動，千言萬語，匯成一句，“答應(yīng)我，日后，別再做傻事了?！?/br>
    公主眼眶通紅，咬牙不語。

    蘇淮安行至廨房的案幾旁，摘下頭上的烏紗，褪下身上的官服，將蘇家長子的滿身榮耀、驕傲，一一疊好。

    蕭璉妤看著他緩慢卻利落的動作，淚水順著眼角簌簌滑落。

    蘇淮安著一身素衣，轉(zhuǎn)身，朝大理寺卿鄭百垨，直直跪了下去，“學(xué)生注定有愧師恩，有辱先生門楣，今朝過后，鄭家門生，再無景明?！?/br>
    蘇淮安三次以額點(diǎn)地，叩謝師恩。

    再起身，他拱手作輯道：“愿大人身體安康，桃李滿天下?！?/br>
    鄭百垨痛心疾首地看著他，哽咽搖頭。

    這是他最得意的門生，十八金榜題名，十九邁入明堂，二十官居四品，他的一生，不該是這樣的。

    腳步聲橐橐而至，大理寺內(nèi)闖入數(shù)十名官兵。

    蘇淮安回頭看著公主，低聲道：“待會兒殿下把眼睛閉上，不許看?！?/br>
    薛襄陽手持圣旨，闖入大理寺廨房，走到蘇淮安面前，“罪臣蘇淮安接旨?！?/br>
    蘇淮安又跪，蕭璉妤瞬間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