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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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太醫(yī)施針之后,又在方子里有添了兩味藥,盛公公徹底不眠,每隔一個時辰,便起身試試皇帝額上的溫度,蓋蓋被褥,到了后半夜,再用浸濕的帨巾洇洇唇角。 翌日天光大亮,皇帝緩緩睜眼時,盛公公幾乎都要落淚了。 蕭聿起身靠在榻上,寧太醫(yī)過來請脈,屋里總算是有了喜氣。 盛公公笑道:“陛下想吃點(diǎn)什么?奴才去給您做?!?/br> 蕭聿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床榻,跟沒聽見一般。 盛公公把臉湊過去,又笑:“陛下是喝點(diǎn)清粥,還是喝珍珠丸子湯?” 蕭聿眉宇微蹙,啞聲道:“都行?!?/br> 盛公公點(diǎn)頭,匐身退下,關(guān)門時,他恍惚聽見一句——“阿菱,你怎么過來的?” 盛公公搓了搓耳朵,這時,他還以為是聽錯了。 一場大病后,皇帝不但食欲好了,睡眠也好了,臉上也跟著見了笑,就在盛公公以為皇上總算明白龍?bào)w之金貴時,蕭聿與他道了一句:“今晚擺駕坤寧宮?!?/br> 盛公公一聽坤寧宮這三個字,后背就隱隱浮起一片冷汗。 有些事,真是皇帝不直說,盛公公一個字都不敢問,只能暗暗揣測圣意。 盛公公一溜煙地跑到司禮監(jiān),要了幾個太監(jiān)宮女,當(dāng)晚,坤寧宮的檐角重新燃起了燈。 深秋大霧彌漫,月色漸漸沉沒,雕梁畫棟都在潛夜中失了顏色,四周迷迷滂滂。 殿內(nèi)地龍未起,有些涼,蕭聿對盛公公道:“地龍?jiān)趺床粺???/br> 盛公公道:“老奴先伺候陛下盥洗,回來這屋里頭就熱了?!?/br> 蕭聿道:“不用,你先下去吧。” 盛公公道:“那老奴把水給您備上。” 蕭聿低低地“嗯”了一聲。 盛公公匐身下去,殿門“吱呀”一聲闔上。 蕭聿從凈室回來后,半靠在榻上,他捏了捏太陽xue,看向自己身邊。 蘇菱身著素衣,半跪在榻上整理被褥,鬢發(fā)空無一物,烏黑似緞子似的頭發(fā)散在肩上,突然回頭道:“快入冬了,這床被子太薄了,該換了?!?/br> 蕭聿看她。 蘇菱點(diǎn)抬了抬自己白凈的腳丫,“你看吶,我腳都涼了?!?/br> 蕭聿掀起身上的被褥,笑道:“來,放進(jìn)來?!?/br> 蘇菱一骨碌滾進(jìn)他懷里,“我是想跟你蓋一床被子?!?/br> 蕭聿淺淺地勾了下唇角,把被子分過去了一半,低聲笑,“你還想要什么?” 蘇菱又道:“你這些天都去哪了?為什么不回府?別不是又出去花天酒地?” 蕭聿啞然失笑,“最近是忙了些。” 蘇菱哀怨地看著他道:“又是這句話……” 蕭聿的手在她腰上拍了拍,“以后都來陪你?!?/br> 蘇菱看著他,打了個呵欠道:“我困了?!?/br> 蕭聿起身熄燈,留了半盞,回到榻上。 他閉上眼睛,好半晌,又道:“阿菱?” 蘇菱道:“我在?!?/br> 蕭聿回身把人圈在懷里。 盛公公本以為皇帝是思念元后,才去坤寧宮歇了一夜,卻沒想到第二天又是擺駕坤寧宮。 今日地龍燒的早,一進(jìn)屋便是暖洋洋的。 蘇菱坐在榻幾上,借著燈光做小衣。 殿門一關(guān),宮人退下了去,蕭聿走過去,揉了揉她的頭發(fā),“給我做的?” 蘇菱回頭嗔他,“那不然還有誰?” 蕭聿淡淡道:“我不是與你說了,不必再做這些,累著眼睛?!?/br> 蘇菱回頭瞇眼看他:“可尚宮局送來的衣裳,您也不穿?!?/br> 蕭聿坐回去,拍了拍榻幾,道:“過來,給我捏了個肩膀?!?/br> 夤夜時,蕭聿咳嗽兩聲,緩緩睜了眼、 四周闃寂,他心里莫名一緊,蘇菱這時道:“我渴了?!?/br> 在坤寧宮守夜,盛公公那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凡有風(fēng)吹草動,就會豎起耳朵。 里面響起橐橐的腳步聲。 蕭聿起身行至案旁,抬手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又滿上一杯,走回榻邊,“少喝點(diǎn),省的起夜?!?/br> 等她喝完,他又轉(zhuǎn)身將杯盞放回原處。 盛公公蹙了蹙眉,默不作聲地闔上了殿門。 皇帝一連好些日子都歇在坤寧宮,氣色都跟著好了許多,盛公公雖然心有不解,但只要陛下身子能好起來,他便又成了紅光滿面的大太監(jiān)。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便是霜降。 陸則又送了一封信過來,他走后,蕭聿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蘇菱走過去,拿起了他的折子,翻了翻,忽然淚眼朦朧地看著他道:“下旨派兵的人不是你嗎?你為什么要罰我和哥哥?” 蘇菱又道:“蘇家世世代代都是忠臣良將,陛下不是想做明君嗎?那你為什么查不出真相,你為什么誰都護(hù)不???” “六萬條冤魂是帝王昏庸無能,剛愎自用,為何要算在蘇家頭上?” “倘若你不是為了一己私欲,毀了我與二郎的親事,興許那六萬人就不會死了?!?/br> 蘇菱恨恨地看著她道:“我也就不用死了?!?/br> 蕭聿左手隱隱發(fā)顫,喉結(jié)上下滾動道:“阿菱……阿菱你聽我說……” 話音一落,站在門口的盛公公險(xiǎn)些打翻了手里的茶盞,有事折返的陸則幫他闔上了門,道:“還望公公一切如常,我現(xiàn)在便出宮找莊生?!?/br> 傍晚時分,盛公公替皇帝收拾桌案時,瞥到了幾本佛教、婆羅門教、道教,關(guān)于生死輪回的雜記。 枯葉緩緩落地,那日之后,皇帝再念過皇后的名字。 陸則找到了莊生的師父,也就是凌云道長。 凌云道長云游四海,奇聞異事見了太多,聽了這番話,只道了一句,“這是心魔未消?!?/br> 陸則將凌云道長請進(jìn)了宮。 雖說陸指揮使與皇帝一直守君臣之禮,但若想強(qiáng)逼皇帝見一個人,也并非難事。 蕭聿道:“朕確實(shí)在坤寧宮瞧見皇后了。” 凌云道長道:“陛下是天子,并非修道之人,這世間六道自有定論,陛下見到的,并非娘娘的魂魄?!?/br> “那是什么?” “是陛下的心魔?!?/br> 話音一落,皇帝怒上眉頭,呼吸越來越重,直接拂袖離去。 霜降之后,便是立冬,一連下了幾場大雪,朱紅色的殿宇覆上了一層雪白。 坤寧宮早早燃起了燈,蕭聿翻看奏折,時不時用朱筆批復(fù)。 蘇菱笑著走過來,坐道他身邊:“用膳了嗎?” 蕭聿道:“用了?!?/br> 蘇菱又道:“喝藥了嗎?” 蕭聿點(diǎn)頭,“喝了?!?/br> 蘇菱將小臉貼道他的手背上,蹭了蹭,道:“三郎,外面下雪了,我想出去走走?!?/br> 蕭聿看向她,輕聲道:“好?!?/br> 他放下了以前從不會放下的奏折。 日暮余輝散去,天邊還殘存著一絲青藍(lán),蕭聿手持一柄羊角燈,陪她走在宮中散步。 大雪紛飛,寒風(fēng)涌進(jìn)衣袖,腳下發(fā)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蕭聿抬手撣了撣頭上的雪,偏頭看她,剛想問句冷不冷,目光卻是怔住了。 縈空霧轉(zhuǎn),雨雪霏霏,徒見枝白。 她眉眼如畫,可烏發(fā)上卻是空空如也,不見一絲銀白。 蘇菱看著他打濕的鬢角,“三郎,你怎么不帶傘呢?” 蕭聿眼眶微紅,提了提唇角,喃喃道:“是啊,朕怎么不帶傘呢……” 蘇菱白皙柔軟的五指伸向他,道:“那我們回去?” 蕭聿伸手與她十指相扣,啞聲道:“你別走?!?/br> 檐下守值的宮人看到皇帝的動作,驚的瞪圓了眼睛,連忙匐下身子,盛公公碎步行至皇帝身后,擋住了他空握的云霧。 宮中的輦道幽暗狹長,風(fēng)再一吹,倩影朦朧隱去,他又成了一個人。 第109章 年月 兩封家書。 朝暮輪轉(zhuǎn),冬去春又來。 延熙三年,朝中總算傳來幾件好事。 去年江西汛情嚴(yán)重,洪水入城六丈高,光是橋梁便沖毀十二座,工部尚書穆康文戶部侍郎江程遠(yuǎn)親去江西,重建堤壩,已傳來竣工的消息。 與此同時,左都御史徐博維出京整頓吏治也初見成效,四川、湖廣布政使貪污證據(jù)確鑿,皇帝下旨抄家,白花花的銀子盡數(shù)充入國庫。 世人都說皇帝是個明君,可唯有蕭聿知道這二字有多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