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最高境界

    年過四旬的龍騎士看了看眼前只有自己一半歲數(shù)的年輕龍騎士，淡褐色的瞳仁里流露出一絲異樣的光澤，遲疑片刻，老軍官清了清喉嚨，官腔十足：“作為軍人，閣下知道用兵者最高的境界是什么嗎？”

    暗秋生詫異，他沒有搞懂范公爵準(zhǔn)備說什么，不過他知道，能讓艾米吃閉門羹的人不多，范公爵就是其中之一，一葉知秋，這一點就足以看出范公爵的厲害。少年連忙謙遜地笑了笑，話說得很客氣：“真抱歉，我年輕識短，在團里一直沒有機會單獨領(lǐng)兵，對于用兵之道完全不了解，懇請您賜教。”

    老軍官笑了笑，伸出左手，露出了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一字一頓：“其實就四個字，很簡單的四個字——兵不血刃！”

    范將軍的話音沒落，屋子里已經(jīng)響起了少年龍騎士的絲絲冷氣聲，吃了黃金果的少年，腦子反應(yīng)速度極快，當(dāng)然猜到了這四個字背后的真實含義。少年心底仿佛被人一把抓住，騰地站了起來，把桌子和椅子同時撞翻：“閣下……如果耽誤了紅石陛下重返帝都的計劃，可是重罪?！?/br>
    范公爵心底嘆息了一聲，臉上沒有任何表示，多年來宦海沉浮，讓他學(xué)會很多東西：“有這么一說么？陛下倒是一直和我表示，他更喜歡北部聯(lián)邦的氣候，畢竟那里培育出艾米、大青山、霍恩斯這樣的偉少年……抱歉，我忘記了，閣下也是冰封大陸的土著?！?/br>
    暗秋生嘴角的肌rou抽動了幾下，現(xiàn)在他想起了返回摩亞達城時艾米所說的每一個字，今天看來，心都在流血。

    最終，少年無奈而憤慨地離開了范公爵大帳，出門時還一頭撞在門外的旗桿上，惹得外面輪值的軍官們一陣竊笑——有誰能知道，這個露怯少年心底的苦楚！

    暗秋生幾乎是一路哭回花語平原的，剛剛不到20歲的少年，逼急了他能去放瘟疫去殺死所有法諾斯民眾，但是……從一開始，少年絕對沒有想到這場瘟疫最終受害最大的竟然是艾米諾爾大陸的土著百姓，這是他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艾米聽到了范公爵的答復(fù)，臉色非常平靜，以他對范公爵的了解，絲毫不為奇，小傭兵團困守西林島、斷冰港的時候，范公爵當(dāng)時所作所為也是如此，起碼表面上看上去就是如此。所以他并沒有再責(zé)怪暗秋生，只是叮囑了一聲：“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你不要和其他人說了……尤其是池傲天和沙若?！?/br>
    暗秋生離開大帳后，艾米獨自坐了很久。

    艾米心底有一些發(fā)寒，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還沒有到有福同享的時候，就已經(jīng)想保存實力和借刀殺人……咳……國王陛下和一個小傭兵有哪門子的有福同享……

    艾米甚至能猜到，整個艾米諾爾大陸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下一步，紅石陛下大概就會以小傭兵團和池傲天遠征軍為基礎(chǔ)，再聯(lián)合其他國家的精銳部隊，組建跨越大洋的遠征軍團，討伐法諾斯大陸甚至還有更遙遠的惡魔島。

    如果在這個過程中，小傭兵團諸位主官一旦戰(zhàn)敗，甚至是全軍覆沒，其結(jié)果必然是灰溜溜地下臺；如果是屢戰(zhàn)屢勝甚至最終橫掃宇內(nèi)呢？嘿嘿……結(jié)果說不定還不如“灰溜溜地下臺”。

    或許，真的替小傭兵團在什么地方安排一場不大不小的失利，好讓所有人都體面地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艾米大拇指差一點扣破了手心。

    換一個角度來思考，艾米也能理解紅石陛下，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會有陰謀和野心。親弟弟鐵都親王都能背叛帝國，更何況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傭兵。

    而且，所有人都不是瞎子，這場戰(zhàn)爭進行到現(xiàn)在，艾米前前后后已經(jīng)擁有了一小打王冠，不論是質(zhì)量還是數(shù)量都是空前絕后的，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同時，更讓人感到害怕……說不定，大陸戰(zhàn)爭結(jié)束后，那邊剛趕走一個“天下圣王”，這邊就又出了呼聲甚高的“大陸王”。就算紅石陛下自己不這么想，陛下身邊那么多臣下呢，必定會出現(xiàn)這樣的聲音，因此現(xiàn)在也是不得已而未雨綢繆——此時已經(jīng)年近而立的艾米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紅石陛下在未雨綢繆，范公爵是受到上位者的命令，小傭兵團則是無可奈何……幾乎，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每一個理由，看上去都正大光明，只是這種種理由之后，真正無法承受的是誰？

    沒有人問，也沒有人愿意去問！

    艾米不知道大青山知道這個消息會是怎樣的表現(xiàn)，倒是沙若，兩個月前就委婉地提出去妖精森林探望靈寶兒殿下，估計是實在看不下去眼前的慘相，卻又無力改變，所以一氣而走。

    花語平原上的大雨停歇下來后，戰(zhàn)爭并沒有馬上進行。首先，輪休輪訓(xùn)的軍人和民壯需要重新集結(jié)；其次，在大雨瓢潑的三個月里，艾米諾爾諸帝國盟軍沒有地方修整，被包圍在方圓300多里的西帝君集群可沒有這樣的好福氣，頂著漆黑的大雨不斷地完善工事，另外，守軍采取了一個備受后人指責(zé)的防御方式——尸體防御圈：包圍圈里死的人太多，到后來干脆想找個空地埋尸體都成了問題，不得已之下，守軍驅(qū)趕民夫，在包圍圈的最外圍一層土一層尸體地修起了總長度接近20里的尸垛。大雨一停，尸體就在太陽下開始腐爛，那味根本沒有辦法聞。更重要的是，這些尸體垛無疑就是瘟疫的傳染源。再膽大的將軍，也不敢冒著瘟疫去進攻。

    所以，艾米諾爾盟軍只能等，等第一場雪。

    這樣一來，艾米也不好再去催促范將軍進攻史坎布雷，整個艾米諾爾大陸的戰(zhàn)爭局勢就這樣再一次進入長達數(shù)月的緩和期。

    范公爵在史坎布雷城下也并非一直無所事事，除了把七彩龍騎士團的輕騎士大隊派了出去，沿著海岸線搜索此前逃脫的桑干河叛匪余孽之外，就是派出大量的清查團，對帝國北部山區(qū)所有從逆和可能從逆的貴族進行審查，重點工作就是抄家——這是范公爵這輩子最喜歡干的事情。

    不用期望抄家的所有所得都會落到國王陛下的國庫里，窮小子出身的范公爵，對于錢財?shù)南矏鄢潭纫呀?jīng)到了令人發(fā)指而且樂此不疲的地步。公爵大人在清查團里大肆安排親信，像蝗蟲一樣在梅西斯雪山地帶呼嘯而過，除了土地沒有辦法搬走，清查團所過之處，基本上也就只剩下土地了——還是赤貧的。

    對于范公爵這種陋習(xí)，后世還有另外一種聲音——老道的范公爵是故意而為之，雖然在他前面有無限風(fēng)光的小傭兵團和池家來吸引紅石陛下的目光，公爵大人還是擔(dān)心戰(zhàn)后功高震主。因此，用這種對金錢的貪婪來換取陛下的放心——貪得無厭，心無大志，在某些時候這兩個詞匯也帶有褒義。

    史坎布雷城被圍困，此時已經(jīng)整整100天了，城里真的已經(jīng)到了彈不盡糧卻絕的地步，昔日西路遠征軍四大名將之一的莫拉獸將軍就是在這前后病死的——對于將軍這個級別，史坎布雷有特殊通道保證糧食、食鹽、水、藥物等供給。但是，真正意義上的醫(yī)師沒有了，在這場大瘟疫中，史坎布雷數(shù)以百計的醫(yī)師全部殉職，失去了針對性的治療，狼人將軍孱弱的身體根本無法與瘟疫抗衡。病死的時候，以精干著稱的狼人將軍形容枯槁，頭發(fā)全白了，一綹一綹粘在一起，就像野外的麻草。

    莫拉獸將軍病死后不久，就有斥候報給了范公爵——城里降下了一面將軍旗幟，代而升起的是一面黑旗，這只代表一個信號。范公爵隨口問了一句，降下來的是誰的旗幟。當(dāng)?shù)弥悄F將軍旗幟后，公爵大人微微一怔。

    人世間的變化還真的很大，當(dāng)年，火獅子軍團第一次參戰(zhàn)，面對的就是這位名將。那一次，火獅子軍團慘勝而回！因此，范公爵還被迫賦閑或者說軟禁一段時間，也就在那時，范公爵專門找出了關(guān)于法諾斯西路遠征軍諸位軍官的資料，仔細研究過一段時間。

    想不到……當(dāng)年，和他在類似職位上的人，池寒楓、林河、莫拉獸還有池老元帥等等，多少人都已經(jīng)物是人非事事休。

    范公爵大人的悲傷也只是短短的片刻，還有更多錢途無量的事情等待他去做。在斂財方面，他一直認為自己并不比艾米以及已故池寒楓將軍差多少，在他手里的資料中，帝國眾多的文官家族在梅西斯雪山的封地里修建過大型的儲金窯，以他對文官世家的了解，那些貪財如命的家伙斷然不會把這些財產(chǎn)捐獻給西帝君。此前去的清查團只找到幾個規(guī)模并不大的藏金窯，將軍大人很不滿意，決定自己親自出面，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公爵大人抵達西海岸剛剛展開進一步“清查”工作的第四天，在深夜，突然有人來報：從帝都來了三位幻獸騎士，緊急求見將軍大人，說有重大軍情稟報。

    眾神大戰(zhàn)結(jié)束后，關(guān)于這場戰(zhàn)爭的文獻資料極多，除了諸帝國匯總的官方資料外，民間還存在著大量的野史。

    據(jù)說，在通云關(guān)池府上保存了這樣一份珍貴的文獻，是一封沒有寫完的信，僅有寥寥百余個字：

    “大青山：最近如何？不知你何時能回來?；ㄕZ平原天現(xiàn)異象后，我心中十分不安，戰(zhàn)神法相竟然不堪一擊，越來越多的蛛絲馬跡暴露出來……我感覺，我們就像夜里尋找光亮的飛蛾，不停地努力撞擊著燈罩，看似就要成功，但是，成功的結(jié)果卻被炙熱的燈火瞬間燒成灰燼。這一切，似乎就是當(dāng)年雙s任務(wù)的翻版。難道，我們真的注定就是悲劇人物？”

    這封信沒有落款，但是筆跡研究者們一致認為，這封信應(yīng)該是黃金腦艾米閣下寫的。但歷史學(xué)家們卻不這么認為，以他們對艾米性格的分析，一向樂觀的艾米不會寫下這種充滿陰暗色彩的文字。

    ——《眾神大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