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琳娜先聽德里克介紹了他如今研究的方向和進展。

    光是這個過程就已經(jīng)快把她熬干了。

    相當于什么呢, 相當于一個末流二本大學(xué)生忽然被抓去上了頂流博導(dǎo)的課。

    博導(dǎo)的指導(dǎo)洋洋灑灑，上窮究天理，下嚴謹細節(jié)。

    可惜內(nèi)容太多太廣，洪流一般, 原本認識的語言也因此逐漸變成了不認識的文字。

    所幸的是, 從昨天還沒來這里之前, 科琳娜就已經(jīng)決定了破罐子破摔。

    長痛不如短痛。

    今天, 她就是來打破他們?nèi)齻€的幻想和期待的, 就是來直白地告訴德里克，她真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學(xué)渣。

    或者說, 她只是一個智商水平一般的普通人而已。

    所以，每一次德里克的目光看過來，都讓她如坐針氈，但她依舊非常堅強地用學(xué)渣那完全懵懂但坦然的目光回視了過去。

    “聽不懂嗎？”

    上課的時候最怕什么？

    最怕老師的眼神落到你身上。

    最最怕什么？

    最最怕老師的眼神不僅落到了你的身上, 還對你發(fā)出了問題。

    科琳娜悲壯地點了點頭,  “聽不懂?！?/br>
    德里克愣了一下, “怎么會？……”

    阿曼德和蘭斯洛特也投來了驚訝的目光。

    科琳娜硬起頭皮，堅持自己的說法，“真的聽不懂?！?/br>
    “哪里聽不懂？”

    科琳娜拿起自己的筆記本，“比如這里，你剛才說這個是怎么提升蒸汽的動能轉(zhuǎn)化率的？我沒聽明白……”

    “還有這里, 為什么要加上水漏來著？”

    “還、還有這里, 用木片來代替銅片的可行性實驗, 木片怎么代替銅片？……”

    問題實在很多, 科琳娜都記不過來了。

    阿曼德三個人此時的表情都是：“你認真的？”

    德里克更是一臉的疑惑, “這些我不是都說過了嗎？”

    科琳娜僵著脖子點了點頭,  “可我就是沒聽懂……”

    德里克：“……”

    阿曼德：“……”

    蘭斯洛特：“……”

    房間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科琳娜雖然羞恥, 卻也暗自松了一口氣，從今日起，她終于可以徹底地從大佬的期望中消失了，她也終于可以做回她的普通人了。

    德里克放下本子，一只手按在本子上，一只手還拿著鵝毛筆。

    他沉默了許久，“可能是我講得太跳躍了?！?/br>
    阿曼德贊同地點頭，“邏輯不夠連貫，聽著有些吃力?！?/br>
    蘭斯洛特也連忙跟著附和道：“不熟悉的人聽著肯定是不習(xí)慣的，大人畢竟沒有從頭參與進來，總是需要一個適應(yīng)的過程?！?/br>
    科琳娜：“……”

    你們能不能不要再找借口欺騙自己了啊！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學(xué)渣啊！

    然而學(xué)魔德里克不愧是學(xué)魔，既然已經(jīng)找到了問題所在，他立刻就重振了旗鼓，開始了第二輪的講解。

    他將科琳娜的那幾個問題都細致地記錄了下來，并且從頭到尾又捋了一遍，換了一種更加細致更加基礎(chǔ)的講法，從最基礎(chǔ)的理論知識講起，緩慢深入到后期的科研實踐當中。

    德里克換了講法以后，科琳娜基本上都能聽懂了。

    除了個別問題，在和現(xiàn)代的理論知識轉(zhuǎn)換間還有些扭轉(zhuǎn)不過來以外，整個教學(xué)過程很順暢。

    但是這樣出現(xiàn)了另外一個問題。

    一項或許只能算是非常基礎(chǔ)的科研，其中囊括的基礎(chǔ)只是卻很可能是海量的，整個介紹的環(huán)節(jié)都被拖到了無限慢。

    這期間，蘭斯洛特又跑出去給學(xué)生們上了三堂課。

    這一介紹，天都已經(jīng)黑了。

    德里克喉嚨早就啞了，可是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還有哪里沒聽懂嗎？”

    科琳娜倒是想說自己沒聽懂，但她這一次，確確實實是聽懂了。

    她疲憊又無奈地看著德里克，德里克這樣精力旺盛的一個人，如今也有些站不住了。

    這么長時間的細致的完全按照她的基礎(chǔ)和步調(diào)來的教學(xué)，對她來說，或許只是辛苦，對德里克來說，卻是實實在在的熬心血。

    “你們不覺得將這么多的時間花在我身上太浪費了嗎？”

    德里克吐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看著科琳娜。

    科琳娜看到德里克臉上的迷茫和失望，她有點點難過的同時，卻也是松了一口氣，到這里，德里克也該徹底想通了。

    “這道題還沒有講完，先講完這道題吧?！?/br>
    科琳娜愣住，“你……”

    一旁的阿曼德摸了摸她的腦袋，“是不是累了？”

    老先生跟著坐了一天，臉色看起來也很是疲憊，說不失望肯定是假的，只是看著她的目光中，依舊是滿滿的慈愛。

    上課回來的蘭斯洛特給科琳娜倒了一杯水，他是最心疼科琳娜的，“喝點水，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他又看德里克，“一會兒我替你。”

    阿曼德點了點頭，“明天由我來吧?！彼曇魷睾?，臉上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趁這個機會，正好全方位地給你打一打基礎(chǔ)?！?/br>
    科琳娜一時沉默了。

    哎……都是搞學(xué)術(shù)的人才，沒什么壞心思的人，同時也是對除了學(xué)術(shù)以外的人和事沒什么興趣和耐心的人，卻是將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她一個人身上。

    關(guān)鍵是，他們賊特么有韌性！

    她看著已經(jīng)寫滿了的好幾個線裝本，有點點想哭。

    科琳娜思索了許久，“或許，我們可以用水做動力源?！?/br>
    “水做動力源？……”德里克也跟著坐下，喝了一杯水，“這個事情我設(shè)想過，同樣的問題，沒辦法控制。”

    科琳娜點頭，“但是你也設(shè)想過，增加水漏裝置?！?/br>
    德里克再次點頭，“可是水漏的本質(zhì)還是水漏，用它來計時……”

    “用水漏做動力源?！?/br>
    德里克一怔，眼睛忽的凝住了科琳娜的臉。

    阿曼德也緩緩直起了他的背，朝著科琳娜看了過來。

    蘭斯洛特剛剛?cè)ソo科琳娜取了一份小點心過來，“怎么了？”

    德里克卻沒空理會他的師兄，“用水漏做動力源！”

    科琳娜點頭，“嗯，水漏具有等時性，用水漏做動力源就相當于給水動力加一道裝置，讓它變得規(guī)律起來?！?/br>
    其實就是在水轉(zhuǎn)化為動力源的時候，多加了一個步驟，專門解決它不穩(wěn)定的特性。

    德里克霍的站起身來，快速地繞了桌子一圈，隨后又看向科琳娜，“你還有別的想法嗎？”

    科琳娜思索著，“現(xiàn)在最關(guān)鍵的大概就是這個問題了，別的……”

    德里克點了點頭，“別的我都能解決。”

    他如今都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試一試了。

    科琳娜點了點頭，好吧，今天這一天也沒算白待。

    起碼關(guān)鍵的問題總算是解決了。

    “你是怎么想到的？”蘭斯洛特好奇地問科琳娜。

    科琳娜猶豫了一下，“我以前聽說過一種叫水運渾象的裝置?！?/br>
    “渾天儀？”德里克一聽到這個名字就來了興趣，“這是做什么的？”

    “演示天象用的，聽說這個渾象儀能近似正確地把天象還原出來，讓渾象儀上的天象出沒跟實際天象相吻合……”科琳娜的臉上也帶了幾分向往，“幾可達到逼真的程度呢。”

    聽著簡直就不像是古代人能做出來的東西。

    在古代的科技水平下，古人能夠用rou眼觀測加測算，做出這樣神奇的東西，不得不讓人驚嘆。

    德里克眼睛幾乎都要放出光來了。

    很顯然，在聽到了這個傳說中的渾天儀以后，區(qū)區(qū)一個鐘表已經(jīng)困不住他的心了。

    “怎樣才能讓天象也顯示其上呢？”

    科琳娜回憶著道：“首先肯定得做成一個球體模型，再弄一根轉(zhuǎn)軸，讓球體可以自由轉(zhuǎn)動。”

    這個就跟現(xiàn)代的地球儀原理一樣。

    可是阿曼德等人都是第一次聽說，不由又為了這個設(shè)計驚嘆連連。

    科琳娜又道：“隨后得有赤道圈、黃道圈及二十四節(jié)氣等?！?/br>
    她又解釋了什么是赤道圈、黃道圈，什么是二十四節(jié)氣。

    這里頭，有太多新鮮的內(nèi)容和知識，阿曼德三人都聽得如饑似渴，拿出了各自的線裝本。

    “還有呢？”

    科琳娜沒留意，作為一個學(xué)渣，思考問題本身就已經(jīng)竭盡她的全力了。

    “地球的軸子跟地面并不是完全垂直的，和地平斜交成36度角，也就是說，北極高出地平36度?！?/br>
    這是渾天儀中的設(shè)計，渾天儀球體外圍還有兩個圓環(huán)，一個地平圈，一個子午圈，地球轉(zhuǎn)軸的支架在子午圈上，正好和地平斜交成36度。

    “有了這個角度，才出現(xiàn)了冬日和夏日的區(qū)別啊……”

    這真的是古人的智慧。

    同時，36度這個角度也是洛陽地區(qū)的北極仰角，洛陽地區(qū)的地理緯度。

    科琳娜思考著道：“如果有條件，在球體外面再罩上一層玻璃外殼，刻繪上各類星宿和各種恒星，模擬整個天象運行，只要刻繪準確，也就能做出天象還原了?！?/br>
    她想了想道：“當然，等有了全息投影技術(shù)，也不用全息投影，有電腦了就好了……完全可以直接在電腦上做虛擬模擬……”

    科琳娜深陷在華國古人的偉大智慧中不可自拔。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房間內(nèi)的氣氛有點不大對勁。

    她看向阿曼德等人，阿曼德等人也在看著她。

    德里克瞇著眼睛，嘴角噙著一抹笑，單純又精力旺盛的男人，此時卻笑得一臉扭曲，咬著牙道：“所以我說你基礎(chǔ)是差了點，但還算有靈性?！?/br>
    阿曼德呵呵笑著，點了點頭，眼神中滿是深意，“何止是有靈性。”

    就連蘭斯洛特對科琳娜也是充滿了欣賞和敬仰，“我們想了這么久……德里克明明已經(jīng)想到了水漏，卻怎么都想不到直接用水漏做動力源，大人，您太厲害了。”

    科琳娜后背一緊，她莫名有些發(fā)慌，“能、能解決問題就好?！?/br>
    德里克點頭，“何止是解決了問題，”他看著自己的線裝本， “我感覺我后面的研究又有了新的方向了?！?/br>
    阿曼德也跟著道：“我們一起?！彼騺硎亲畲群偷模爱斎涣?，當務(wù)之急，還是要先幫著把領(lǐng)主大人的基礎(chǔ)給補上來。”

    科琳娜：“……問題不是已經(jīng)解決了嗎？還要補課嗎？”

    提起補課，德里克就覺得嗓子疼。

    他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又猛灌了一口水，杯子一放，發(fā)出“嗑”的一聲響聲，“我做事情向來不喜歡半途而廢?！?/br>
    阿曼德點頭，“我教的。”

    蘭斯洛特猶豫了一下，他倒是想為科琳娜說幾句話，可是面對自己的父親和師弟，他向來是沒什么話語權(quán)的。

    最終他還是默默地低下了頭。

    科琳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等等，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水漏的方法我真的只是聽說的?！?/br>
    阿曼德和德里克都點頭微微笑了笑，沒說話。

    蘭斯洛特皺起眉頭，嘆了一口氣，有些埋怨地看了科琳娜一眼。

    都到這時候了，怎么領(lǐng)主大人還要說這樣的謊話？

    科琳娜看著這三個人的臉色，后知后覺地察覺到她好像給自己挖了一個坑，一個巨大無比的坑，自己跳進了坑里，將自己埋了，還用鐵鍬在自己的頭頂拍了拍，將土給拍實了。

    這誤會沒解開，好像還誤會得更深了啊！

    她有十分的理由懷疑德里克是在蓄意報復(fù)。

    可是……她說聽不懂是真的聽不懂，說渾天儀是聽說來的，也是真的聽說來的……

    要是這個世界真有神明，神明必將證明她的清白！

    可是現(xiàn)在的她真的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阿曼德慢悠悠地道：“晚上就在這兒吃飯吧，吃完了讓蘭斯洛特給你補課，明天是我?！?/br>
    他想了想，“你之前在學(xué)堂施行的摸底考試不錯，等學(xué)完了，我給你出幾張卷子，這樣就能知道還有哪里不太熟悉的了?！?/br>
    科琳娜的臉徹底僵硬了

    她想起不久之前她還興高采烈地給學(xué)堂的學(xué)生們出卷子。

    當時的她是多么的天真啊，以為再也輪不到她來受這個學(xué)習(xí)的苦。

    如今再看，果然人還是得經(jīng)常給自己積點德，要不然真說不好什么時候有些事情就會報應(yīng)到自己的頭上。

    ……

    接下來的幾天，科琳娜都被阿曼德他們拉去補課去了。

    三人不僅精通算學(xué)，事實上，他們是非常博學(xué)的人。

    除了一些基礎(chǔ)的科學(xué)知識的探討，這幾天中，科琳娜也補了不少有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常識性問題，其中包括食物、布料、音樂、文學(xué)，甚至還有貴族的禮儀等等。

    阿曼德老先生雖然氣她，可是疼也是真的疼她，教導(dǎo)她時從來都是持毫無保留的態(tài)度。

    倒是在交流過程中，科琳娜忽然想起來一個人，“您的弟子戴維沒有給您寫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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