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宇有一匹沙漠馬。能在沙漠里行走的馬種比較矮小，但足夠壯實，沒有修長的腿，馬蹄寬且平。他出來找狼崽子，但并不擔(dān)心狼崽子跟不上。

    對于天災(zāi)，動物永遠有更敏銳的判斷力，它們比人類更懂怎么避難。

    “喂！”樊宇瞧見了他，“走了！”

    男孩正在用頭頂宋撿，把宋撿頂?shù)谜玖似饋怼?/br>
    “cao。”樊宇罵了一句，“管他干什么？走了！”

    宋撿聽見樊宇罵人了，聲音非常大，像被風(fēng)吹進耳朵里?？伤荒苊Ｈ坏卣驹谠?，起了風(fēng)沙，眼睛都快掙不開，更看不清明暗的區(qū)別。

    大部隊開始行動，男孩頂了宋撿幾下，就不再管他，跟在流民群的最后面走了。他帶著一群狼，融不進人類當(dāng)中，一頭黑發(fā)披到肩胛骨下，嘴里叼著剛才那塊帶骨頭的生rou。

    宋撿跟不上他們。

    要是平時，看見一個人影，或許能勉強跟上?？涩F(xiàn)在真的看不清方向，只能聽清他們逐漸離遠。以前每次換地方都是爸媽拉著，他是個殘疾，沒人拉著就不行了。

    男孩走了幾十米，回頭一瞧，宋撿遠遠地站著。

    怎么沒跟上？

    于是他又跑回來，用頭頂宋撿，把宋撿頂?shù)猛白吡藥撞??？吹剿螕扉_始走了，他就往前跑，去追大部隊和狼群。

    宋撿只走幾步，停下來，視力不好，生存幾率為零。

    幾次反復(fù)，大部隊越來越遠，連聲音都聽不到。男孩最后頂了宋撿幾次，圍著他聞聞，徹底放棄似的，跑了很久都不回來了。

    宋撿也放棄了，攥著干掉的棉簽坐下來。

    下沙速度開始加快，他都聽到了刮風(fēng)的聲音，還有沙粒瘋狂落到胳膊上的重量。

    樊宇戴著頭巾和防風(fēng)鏡，拉著馬。手上的傷口還他媽挺疼的。突然他的馬驚叫起來，樊宇立刻抓緊韁繩，防止馬跑脫。

    狼崽子攔在馬前，齜著牙，朝他吐了一塊東西。

    “你他媽嚇著馬了！”樊宇先安撫馬，狼群是荒漠里最殘忍的頂級殺手，也是馬的天敵，狼崽子身上的狼味太重。養(yǎng)了他半年，樊宇已經(jīng)摸清了他的思維方式，這是要和自己換東西。

    他走過去，撿起來，是一塊帶著大骨頭的生rou。

    rou類是很少見的食物。

    “要什么？”他問狼崽子，“你他媽再敢咬我，斃了你！”

    男孩皺著高挺的鼻子，整個人比較瘦，但身型很結(jié)實?！榜R的，繩?！?/br>
    “什么？”樊宇沒聽清，風(fēng)聲開始大了。

    男孩看著馬匹，這樣一匹沙漠馬，放在狼群里，一天就可以吃光?！袄K，馬的，繩?！?/br>
    馬脖子上有一捆麻繩，樊宇掂量了一下，扔給了他。男孩叼起來就跑，往反方向，很快消失在沙塵之中。

    宋撿兩腿直直地坐在地上，感覺沙子已經(jīng)埋過腳面。起風(fēng)了，他裹緊衣服，用力往外看，可什么都看不到。

    風(fēng)聲大到蓋過了小狼哥的腳步聲，直到他沖近宋撿，鼻尖撞了下宋撿的臉。宋撿很笨，還涼，不會吃生rou，跟不上狼群。他用鼻尖碰他，想讓他站起來。

    “小狼哥！你……你回來啦？你別走，我以后都聽你話，你別扔了我……我害怕，求求了?！彼螕熠s緊抓他，兩個人用臉貼貼，用嘴碰了碰嘴，像狼一樣。男孩把他壓在沙面上蹭，還想撕扯他的衣服，把他扒光，懷疑就是這身布困住宋撿，讓他跟不上。每次宋撿想要起來就壓一下，高位狼表示親昵時，絕不允許低位狼的頭高過自己。

    宋撿緊緊地抱著男孩，小細胳膊不肯松開，他們又貼貼身子，交換呼吸，直到宋撿脖子上落了一圈繩，緊緊的，差點把他勒死。

    繩子逐漸拉緊，系了個死結(jié)，一頭拴著宋撿，一頭叼在男孩的嘴里。

    “走?！蹦泻⑦€是四肢著地，偏著頭，強硬地拽宋撿起來，“撿，走，跟我?！?/br>
    宋撿的脖子很細，拽疼一下，傻乎乎地站了起來。小狼哥力氣好大，拉著他往前跑，他一停，就使足全力地拽他。宋撿加快腳步，跟著小狼哥才可以活，他不扔下自己。

    爸媽都把自己扔了，可他回來找。

    周圍有狼的嗥叫和低吼，仿佛在風(fēng)沙里傳遞消息，辨別方向。

    轉(zhuǎn)移過程中，張牧?xí)r不時清點人數(shù)，看一眼有沒有人掉隊。隊伍到最后了，他沒發(fā)現(xiàn)狼崽子和狼群。

    以前遷移時他們可都在隊尾的。難道今天跑丟了？沒跟上？

    遠方的紗霧里，傳來一聲野獸的嗥叫，像從悠遠古老的和平時期飄過來，蒼涼悲壯。張牧循聲望去，在不近的后方，幾十匹荒漠狼逐漸沖破了濃霧，在它們中間，一個男孩四肢并用朝前奔跑，咬著一條麻繩，拉扯著一個看不見路的小宋撿。

    第6章 庇護所

    宋撿好累，小狼哥跑得太快，也不懂停下來讓他休息。以前爸媽好歹還知道自己看不見，走路慢一些，可小狼哥不懂。

    他就知道跑，脖子上的繩子也緊，跑得宋撿不得不拼命跟上，從沒這樣用力跑過。

    可跑著跑著，他就聽到了人的聲音。是人們在說話，還有人在吹哨子，提醒大家別掉隊。

    追上大家了？宋撿第一次用奔跑求生，竟然真的追上了，以前他只會用躲。

    “慢點兒，小狼哥求求了?！彼螕爝€想耍個賴，撒個嬌，“我……我看不見，我瞎的。小狼哥你拉著我的手跑好不？”

    可男孩并沒有搭理他，連回頭都沒回，只管朝前方狂奔。這樣一鬧，鬧得宋撿有點怕他了，怕他哪天把自己折騰死。

    麻繩有兩三米，死結(jié)卡在宋撿那根細脖子邊上。男孩用蠻力，叼住麻繩另一端，死死不肯松口，兩個小孩兒中間的那段繩子繃得又硬又直。

    宋撿慢下來，不想跑了，男孩就偏過頭去狠狠拽一把，眼睛里還是那股愛答不理人的冰冷。等宋撿知道緊跟了，他才把繩子松一松，不繃得那么緊。

    松的時候，那段麻繩就軟塌塌垂在半空，像一段弧。宋撿知道這是自己剛才跑快了的獎賞，跟上了才給松一會兒，等繩子再拽起來，他重新拼命跟。

    再松，宋撿自動慢下來，松得特別軟的時候，還能停下來歇幾秒?？梢坏┛囍绷?，他就要邁開腿快步跑。

    好累啊，宋撿從沒這么累過。視力不好的世界，全部注意力壓在一根麻繩上，從松緊判斷小狼哥的意圖，不能分神發(fā)呆，全世界只剩下這一根繩子。

    看見狼群跟上了，張牧就沒再管這一邊，只顧得去辨別方向。地球自轉(zhuǎn)減慢之后，磁場也亂了，指南針、指北針不好使，指針會在風(fēng)暴里來回亂轉(zhuǎn)。只能通過太陽和影子的角度去算。

    再次確認之后，信號槍又發(fā)了一次，巨大的聲響，藍色的光打通了紗霧像一顆指路星。張牧號令大家伙跟上，擦了擦汗。

    普通人的方向感有限，聽說，覺醒成哨兵的人方向感極強，哪怕在狂風(fēng)暴里都能順著一條線走。他們的感官能力隨著覺醒飛速發(fā)育，嗅覺、聽覺、觸覺、味覺，包括視覺，都比普通人強幾十倍。

    比哨兵更可怕的，是向?qū)?。他們覺醒的是精神力，用大腦控制哨兵，可以把哨兵的身體強化成更敏感，也能關(guān)上哨兵的五感。

    又一顆信號彈打上來了，張牧顧不上什么哨兵向?qū)?，朝著藍色閃光彈的方向堅定前行。流民沒有哨兵那樣強的五感，也沒有向?qū)菢涌膳碌拇竽X，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求生方式，盡管艱苦，仍舊可以活下來。

    轉(zhuǎn)移到地下掩體時，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兩小時。

    地下掩體很大，類似建立在沙漠里的地下室，深入地表十幾米，分出小隔間，還有儲存物品的大房間。它們在沙漠不少地方零散分布，全部是聯(lián)盟軍或野軍的軍用工事。當(dāng)哨兵向?qū)С鋈蝿?wù)時，來不及返回移動基地，就會到這種地方來避難。

    空著的時候，流民也用一用。

    “快！”張牧站在入口處，高舉照明燈指引大伙下樓梯。樓梯很窄，但進入掩體內(nèi)部就寬敞多了。由于人多，又有馬和駱駝，速度非常慢，又過了兩個小時，等到其他方向的探路人騎著馬趕回來，沒有進入掩體的只剩下張牧一家，和一群狼。

    張牧是領(lǐng)頭人，負責(zé)斷后，十幾名探路人都是他的副手。天黑壓壓地沉下來，像是要砸到地上。風(fēng)力增強，吹得人幾乎站不住。

    “快下去，快下去！”張牧讓副手們先下樓梯，然后才是他的家人和駱駝。

    男孩還咬著繩子，絲毫不著急?？耧L(fēng)暴他很熟悉，狼群躲避天災(zāi)的速度可比人類快得多。他一直跟著狼群轉(zhuǎn)移，總能找到廢棄的地下洞xue。

    可是宋撿好像很害怕，緊緊地貼著自己，是一匹膽小的狼。

    宋撿眼前完全黑了，風(fēng)吹得他臉疼?！靶±歉纾皆蹅兞藛?？”

    男孩沒聲音，他就再問：“到了嗎？到了嗎？”

    終于，張牧喊了一聲下來吧，繩子再一次繃直，宋撿不用人催促，趕緊站起來，緊緊跟著小狼哥，還帶著一群荒漠狼。

    狼真大，它們貼著宋撿的小腿打鬧，比宋撿的腰還高。

    樓梯很長，宋撿摸著墻走，一節(jié)一節(jié)往下。他怕小狼哥打，現(xiàn)在還有點不喜歡他了，因為小狼哥太冷酷，哪怕他摸摸自己，給點回應(yīng)也行。小半瞎的心思沒人懂，要的就是一次撫摸，一句回話。

    樓梯通道完全是黑的，宋撿眼前就是黑的，等最后一節(jié)臺階下完，眼前才模模糊糊亮了些。

    男孩這才放開繩子，繞著他的狼群跑，鼻尖和狼的長鼻子碰來碰去，偶爾還抱著打個滾。他用氣味辨別狼，挨個去聞，確定一匹不少。

    黑色的頭狼這時輕輕啃了他一下。

    男孩往頭狼的脖頸下方頂了頂，接受了狼群的表揚。因為他帶著狼群，找到了安全的休息地。

    宋撿又被扔下了，脖子上倒是多了一條麻繩。他想摘下來，可系得太緊，卡得剛剛好，繩子和皮膚之間連兩根手指都插不進去。沒過多會兒，他聞出了生火的氣味。

    掩體的主要構(gòu)成是水泥和鋼筋，流民們一個挨一個擠在一起，只能坐著取暖。張牧生了一小堆火，燒了一鍋熱水，然后趕緊滅掉，只點燃一盞油燈。

    他拎著燈，去檢查入口處是否鎖好，隨著重重的轉(zhuǎn)輪大鎖卡住，轟隆一聲，門板落下，掩體里完全黑了。

    唯一亮的，就是一盞油燈，加上幾十雙綠幽幽的狼眼睛。張牧躲著狼走，狼群非常聰明，它們暫時不攻擊人群，是因為現(xiàn)在是求生時間，但不代表它們不發(fā)狂。

    在黑暗中，動物的視力可比人強多了。

    “抱歉，狼崽子帶著狼，你們只能在最外面休息了?！彼嘀鵁?，靠近了宋撿。

    突如其來的說話聲嚇了宋撿一跳，左手攥著的石頭剛舉起來，聽出這個聲音是張牧。“你……你不許叫他狼崽子，他是我小狼哥。小狼哥呢？他不要我了？”

    小狼哥？張牧找了找，沒找到。“睡吧，一會兒他就回來。”

    宋撿搖了搖頭，小狼哥和狼不在，他不敢睡。

    “害怕嗎？”張牧又問。

    宋撿還是搖了搖頭，他已經(jīng)連怕都不知道了，兩只眼睛對光也沒有大反應(yīng)，煤油燈放到眼前，他不會像正常人那樣瞇眼。

    張牧還想說點安慰的話，又開不了口。怎么安慰？一個被爸媽扔掉的孩子，瞎眼，安慰不好的。他已經(jīng)懂事了，知道被遺棄的原因和求生艱難。

    “有需要的話你可以……”張牧想伸手摸他腦袋一把。

    狼崽子的臉忽然從黑暗中冒出來，帶著股煩躁勁兒，在宋撿背后瞪他。雖然他是人，但他的眼神是狼，仿佛也有綠幽幽的冷光。

    “小狼哥你回來啦，我聽話，你別扔我?！鄙砗笥惺煜さ穆曇?，宋撿一個轉(zhuǎn)身將男孩摟住了，趴在人家懷里不肯動。

    男孩咽喉發(fā)出威脅的低吼，攥緊了宋撿的繩子，一邊咬著宋撿的耳朵骨一邊瞪張牧。

    于是張牧退后，去找自己的家人。

    掩體里不安靜，大家都在小聲說話，充斥著不安的耳語。男孩和狼群被安置在最外面，守著樓梯口的位置，只要側(cè)耳一聽就能聽到地面上的動靜。

    狂風(fēng)暴來了，大地像在震動。

    他蹲在地上，甩了甩頭，旁邊多了一個熱源，是正靠近他的宋撿。

    宋撿怕他，但是還想和他貼貼?！靶±歉纾依?，繩子能給我解了嗎？”

    “冷?！蹦泻⑿崃诵崴樕系膫?，還是那股刺鼻味道，不好聞。

    “嗯，我好冷?！彼螕熳竽_搭右腳，右腳搭左腳，試圖腳心交替取暖。掩體的地面是水泥，格外冰涼。

    “冷?！蹦泻⒂种貜?fù)了一次，說得不太準(zhǔn)，發(fā)音靠前，像帶了某種口音。

    宋撿吸吸鼻子，伸手摸男孩的長頭發(fā)：“我冷，我沒有毛，狼有，我沒有。以前我爸媽給我毛毯，咱們把狼叫過來，你抱我睡覺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