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還是我送吧，你現(xiàn)在正是補身子的時候，家里有好的你先吃。”張藝手里已經(jīng)清創(chuàng)完畢，托盤里，全是沾了紅血和黃膿的棉花團，還有上次沒來得及取出來的金屬小爪。他又重新縫合了傷口，周允弓著背，緊皺眉頭隱忍著。

    宋撿看向張藝的方向，聞到血味兒淡了，自己肚皮上冰涼涼的，是被涂了藥水。他遲鈍地看張靈，眼睛不再是小時候那樣無神，他有視力，只是暫時看不見?！把a身子？你……你生病了？”

    張靈的臉一下紅了。

    周允被重新縫合了傷口，又坐了過來。宋撿看不見，但他能看見，他看到張靈紅透的臉，大大的肚子，張藝和張牧都是帶著笑的表情。

    “你……”周允試探著問，畢竟自己也沒接觸過這種事，問多了，怕顯得自己這么多年沒學(xué)會人類社交，“你是不是快要生幼崽了？應(yīng)該是快生了吧？”

    張靈愣了一下。

    張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什么？”宋撿掙扎著抬起頭，他往張靈的方向靠，鼻子尖動一動，辨別氣味，“我沒聞出你生幼崽的味道啊。”

    周允也動動鼻尖，聞聞，但現(xiàn)在他的嗅覺已經(jīng)沒有宋撿的好使了?！吧^幼崽的狼才會有血和奶的氣味，她還沒有生呢。但應(yīng)該很快了?！?/br>
    張靈的臉更紅了。

    “還沒有生？”宋撿沒聞出張靈身上有不同，要是生過了，肯定和母狼生產(chǎn)完的味道差不多。

    要是別的男人這樣說話，張靈一定要急了，張牧肯定也不干，這是沒禮貌的問話方式，怎么能這么打趣兒自己的閨女?？墒抢轻套雍托“胂共灰粯樱麄兒屠巧钤谝黄鸬臅r間，比和人在一起長多了。

    “別問了?！钡€是不讓他們再說了，這兩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再問出什么來，女兒臉面掛不住，“還在肚子里睡著呢，再有一個月才出來?！?/br>
    “??？還……還在肚子里？”宋撿沒見過人生小孩兒，沒這個概念，“真的快生了??？小靈姐，小靈姐?！彼奔比プ堨`，“你合帳篷了？那個人，對你好嗎？”

    這不怪宋撿好奇，也不怪周允不懂，移動基地里，只有得到許可或者滿工齡的人，才能生孩子。張靈是他們接觸到的第一個孕婦。

    張藝收好了醫(yī)藥箱，湊過來聽。這些事，父親總不讓自己打聽，可他也好奇?？傄獙W(xué)習(xí)這些知識的，萬一jiejie生了，那肯定是自己接生?！皩Π。?，你還沒告訴我呢，姐夫他對你好嗎？懷孕什么感覺?。慷亲永锾蹎?？”

    “小孩兒生出來，能不能……讓我看看？”宋撿想要人家的小孩兒，“我……我沒見過?！?/br>
    “你們都看著我干什么？”張靈被這幾個男人盯得坐不住，“女孩子家的事，不許瞎打聽。周顥要是對我不好，我干嘛還……還生小孩兒啊，別問別問了，快躺著?！?/br>
    “周顥？他也姓周？”宋撿來了精神，“那他和我小狼哥一個姓，這個小孩兒，我倆也可以幫著養(yǎng)?！?/br>
    周允倒是沒說什么，自己這個名字，是收編自己的長官起的，而周是一個很常見的姓?？伤惨恢痹诳磸堨`的肚子。

    那里面，有生命。女人是能孕育生命的，是沙漠里的奇跡。所有的人都是從女人的肚子里出來，再厲害的頭狼，也是由母狼生的。

    又聊了一會兒，張藝必須要走了，營地里還有許許多多的人，等著他去診治。張牧也沒有久留，扶著女兒回去休息。

    “你們好好休息吧，我的帳篷離你們不遠?！崩铐n也不打算久留，他觀察了一下周允背后的傷，這個向?qū)г谡f謊。

    創(chuàng)口不是彈片造成的，是直接切開的，從里面取出了東西?？墒撬^不敢說，生怕周允把自己滅口。

    “你等等！”宋撿一下抓住他，“你……你不在基地里，怎么活下來的？”

    “我可以用物資換人工向?qū)匕?，不過這些事……等你好了之后，再說?！崩铐n又看了看周允，這人是一個向?qū)?，但是他并不敢要周允的向?qū)亍?/br>
    他本能地感覺到，這個人是宋撿的。

    因為他們兩個人的精神體，兩條蛇，就沒有分開過。

    等李韓也走了，宋撿才真正安靜下來，他這回是真的看不見了，卻因為受重傷，徹底和新聯(lián)盟斷了聯(lián)系。

    因禍得福，也好。

    “哥，你躺躺吧。”現(xiàn)在，他再也不是沒安全感的小半瞎了，哨兵和向?qū)чg有獨特感應(yīng)，他知道哥在旁邊，“不對，你背后有傷，你趴著吧?！?/br>
    周允趴在了宋撿旁邊，側(cè)過臉，終于可以安心地看著宋撿。

    “哥，你不想說話啊？”宋撿吃力地側(cè)臥，皮膚上搭著無數(shù)條精神絲，像麻繩一樣牽著他。

    “嗯?！敝茉嗜嗔巳嗨螕斓哪?，這些年他說了太多的話，下達太多的命令，很累。

    “不說就不說，反正我知道你在。我安安靜靜陪你。”宋撿拉住了小狼哥的手，這是他覺醒后這七年當(dāng)中，最放松的一天。

    “哥?！辈贿^他馬上又張嘴了。

    周允揉著眼睛笑了下，習(xí)慣了宋撿的叨叨?！罢f吧，什么事？”

    “張靈要生小孩兒了?！彼螕旌昧w慕，“我也想要?！?/br>
    第94章 讓我養(yǎng)一個

    周允剛把眼睛閉上,閉著眼睛笑出來。

    “我說真的啊……”宋撿摸著肚臍左下方的 字疤痕，“我知道我不是女人，我有小不點兒,所以不能生。咱們可以養(yǎng)……張靈的小孩兒嗎？”

    “不可以。”周允無奈地說。

    “可是……狼群就是母狼一起養(yǎng)幼崽的，為什么我不能養(yǎng)？”宋撿不甘心,“我會好好養(yǎng)的，我一定完成任務(wù)?！?/br>
    “這不是任務(wù),咱們現(xiàn)在回沙漠了,再也沒有任務(wù)了?！敝茉逝呐乃哪?，“人和狼不一樣，母狼會共同喂養(yǎng)同一批幼崽,可人類的孩子就是母親的,不會交給別人。先休息吧，等休息好了，咱們可以養(yǎng)狼?！?/br>
    “哦……”宋撿撓著干燥的皮膚,不說話了。既然不能養(yǎng)張靈的孩子，每天抱過來看看總可以吧？或者,再去草叢里找找,看誰家又把小孩兒給扔了。

    宋撿靜靜地躺著,幻想以后的生活，真沒想到,他們還能再回來。

    更沒想到，還能再遇上張牧一家,還能再遇上李韓。一切發(fā)生的像做夢。

    可是帳篷外的狼群在叫,告訴他，這不是夢，是他回家了。

    “哥,我想抱著你睡?！彼螕煊直锊蛔×?，再也不用提心吊膽叫他了，在這里，他們是真正的自由人，不是b級哨兵和s級向?qū)ВX袋里的內(nèi)聽裝置，也因為自己的瀕死狀態(tài)，完全壞掉。

    周允用一條胳膊壓住了他，從覺醒之后，他再也沒有哪一天像現(xiàn)在這樣松弛?！把劬床灰娏?，害怕么？”

    他問宋撿，兩人躺在一起的時候，腳腕還互相勾著。和他們的精神體一樣，分不開。

    宋撿搖搖頭，眼睛雖然看不見，但還剩下靈敏的四感?！安慌拢倚r候也看不清楚，和現(xiàn)在一樣?！?/br>
    “不一樣?！敝茉视檬稚w住宋撿脆弱的雙眼，小時候，撿可以看見人影兒，現(xiàn)在卻因為重傷而失明，完全不一樣。

    “哥，我不怕?！彼螕煊钟檬置±歉绲哪樍?，盡管完全看不見，可心里真不害怕，“我長大了，再說……等我養(yǎng)好了，就看見了?！?/br>
    周允只是點頭，他見過受重傷的哨兵或向?qū)?，暫時失去視力，這是一種常見的損傷，隨著體能的恢復(fù)，視力也會回來?，F(xiàn)在他不想思考那個，什么精神力、戰(zhàn)爭、前線、基地，他只想像動物一樣，守著這個小帳篷，和撿。

    他拿過宋撿的手指頭，放在嘴里輕輕地咬，含，像磨牙。盡管他早已過了磨牙的年齡。

    可能是受傷太嚴重，宋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接連幾天不能坐直，只能平躺。幾天后的一個下午，他醒來，身邊是空著的。

    哥不在，哥肯定是去狩獵了。

    但馬上，宋撿聽到了另外一個腳步聲，在朝這邊靠近。而且這個腳步聲很重，是個男人。

    “誰？”宋撿下意識地摸小腿，以前小腿插袋里藏了一把短刀。

    “我啊，你別緊張?！崩铐n抱著一捆木柴，“周允長官出去了，他和狼一起走的。他讓我來照顧你，讓我記得點篝火。”

    “哦……”宋撿慢慢坐起來，“哥會和狼一起打獵，點篝火是為了防毒蝎，我小時候差點被蝎子蟄死。真沒想到……我還能見著你，我還以為你死了呢?！?/br>
    “巧了，我也以為自己死定了呢?！崩铐n趕緊過來扶他，給他后腰塞了個枕頭，“唉，當(dāng)時我被狂風(fēng)暴吹出來，真以為自己活不了，好在本人命不該絕，你也一樣……怎么樣，上過戰(zhàn)場了，知道多可怕了吧？”

    宋撿點了點頭?！皯?zhàn)場上到處都是開槍的，還有比我胳膊長的炮彈……”

    “好了，咱們現(xiàn)在不在戰(zhàn)場上，別說那些。”李韓打斷了他，“我又沒上過戰(zhàn)場。不過再見著你真是太好了……老朋友。”

    宋撿伸出手去，疲憊地笑了笑，兩個人朋友似的握了個掌?！拔疫€拿你的狗牌換了罐頭呢?！?/br>
    “我就知道你得去換?！崩铐n料到了，當(dāng)時把狗牌塞給宋撿，就是希望他這么干，“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里你都干了什么啊，怎么傻到去保護向?qū)Я?？?/br>
    宋撿捂著傷口：“我不傻……那是我哥，我是哨兵就必須保護他?！?/br>
    “真是你哥？”李韓到現(xiàn)在還不敢完全信，“086號移動基地的第二向?qū)?，周允，是你哥？?/br>
    “嗯，真的是?！彼螕煨χ卮?，沒有半點兒因為看不見了的不高興，“我倆一起長大的，在沙漠里。”

    “那為什么會分開??？”李韓又問。

    宋撿的眼睛明顯一動，眼珠不動的時候，完全看不出來暫時失明。這樣一動，反而明顯了?！耙驗椤腋缭跔I地里殺了人，我倆離開了營地，可是又走散了?！?/br>
    李韓帶著一兜烤土豆來的，剛咬了一口，掉在了地上。他趕緊拿起來撣撣，接著吃：“你哥那年才多大，就……殺人了？還是說……向?qū)焐歼@樣，生性殘暴？”

    “不是，不是啊?！彼螕旒奔睌[手，身體急急前傾，一不小心抻疼了傷，“我哥不是殘暴的人，他是最不殘暴的了！”

    “那為什么他沒覺醒前就殺人了？”李韓把干凈的土豆往宋撿手里塞，“吃，趁熱！”

    宋撿用手摸土豆，仔細地摸，摸土豆皮上烤焦的痕跡，把整個土豆在手里轉(zhuǎn)了一圈。他這個動作，讓李韓眼熟，李韓立即想到了，曾經(jīng)宋撿也是這樣，不管拿到什么，都要下意識在手里摸一圈。

    “你小時候……”李韓拿手在宋撿眼前晃晃，“真看不見？”

    “嗯?！彼螕熘浪谘矍盎问至?，其他感官的覺醒，給了他哨兵的敏銳力，僅僅這幾下晃手，就有微不可查的氣流撞到他臉上，“我小時候只有殘視，看不清楚這個世界，所以我爸媽把我扔掉了，扔在沙漠里等死。他們走了，我睡醒一覺，他們只給我留了一張?zhí)鹤印?/br>
    李韓又驚住了，比知道周允長官小時候不穿褲子還震驚。

    “我哥是狼群養(yǎng)大的，他也沒有爸媽?！彼螕煲Я艘豢谕炼?，好香啊，和記憶里的味道一模一樣，“狼撿了他，把他養(yǎng)活了，他又撿了我，把我也給養(yǎng)活了。我小時候不叫宋撿，叫宋石，因為我mama說，生我那天，天上下石頭。”

    “天上下石頭……”李韓猜這一定是狂風(fēng)暴里的石暴，差點殺死自己的那種天災(zāi)。真想不到，宋撿居然出生在這種環(huán)境里。

    “后來我哥帶我和狼一起過，我倆有帳篷有馬，只是我視力不行，什么忙都幫不上，只能在帳篷里等著他。”宋撿揉了揉眼睛，“后來，我哥的養(yǎng)父，想要強暴我?！?/br>
    “什、什么！”李韓再一次驚呆了，宋撿和周允長官的故事，竟然這樣顛沛流離，所有事都那么突然，讓人一點準(zhǔn)備都沒有。

    “我那時候都不懂他要干什么……后來我哥用槍殺了他，營地里的人容不下我倆，我哥就說，帶我去沙漠里過日子，再也不出來?！彼螕斓幕貞浿棺×?，這些年，他是靠著回憶過日子，不斷回憶小時候只能看見人影兒的片段，回憶小狼哥的聲音、身體、溫度，才撐下來。

    可是他只把回憶停在他們離開營地的那天。那天，天蒙蒙亮，小狼哥收拾好帳篷，抱自己騎上了小黑，趁營地里的人都沒發(fā)現(xiàn)，他們就走了。

    帶著狼群，離開了是非之地。

    等待他們的，本該是沙漠里嶄新的生活，在最深處，不會被任何人找到。他們會變成一個故事，可能有的流民會聽說過一個狼養(yǎng)大的男兒撿了一個小半瞎，可是再也不會有人見到他們。

    之后發(fā)生的事，宋撿不敢回憶。

    “聊什么呢？”張靈抱著一個木筐，走了進來。李韓趕緊起身去幫她，扶她慢慢坐下。

    “周顥呢？”李韓問。那天自己被風(fēng)刮到地下掩體的門口，就是周顥和張牧帶人打開了大門，把自己救了進去。后來他才知道，周顥是張牧的女婿。

    “和我爸找水源去了，說這附近有地下水的跡象，也不知道真的假的?！睆堨`提起丈夫，臉上有新為人妻的羞澀。mama走了，最大的遺憾是沒有看見自己有依靠，可是張靈那年卻突然不急著找托付終身的男人了。

    她得幫著弟弟，學(xué)到做手術(shù)和種植的方法，如今她已經(jīng)二 五歲，比周允還大一歲，才合帳篷一年。

    合帳篷的對象，是父親的好兄弟的兒子，比自己還小三歲。

    她從筐里拿了一瓶馬奶，給了宋撿。“喝吧，我家還有呢。我丈夫養(yǎng)了好幾匹馬。”

    “丈夫……”宋撿懵懵地問，其實想象不出張靈和別人合帳篷了，在他心里，小藝的jiejie還是個小姑娘，“你喝吧，你肚子里有小孩兒?！?/br>
    “她家馬最多了，平時喝不完?！崩铐n笑著說，“等她生完，我再從荒漠里找兩匹最好的馬，送給他家！”

    宋撿一下直起身，說不上好奇還是羨慕?！靶§`姐，你什么時候生產(chǎn)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