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但嗅覺、觸覺、聽覺合在一起,又讓他看見了。 沙地在晚上很涼,曾經(jīng)他也以為自己要死在被扔掉的第一個夜晚。這么冷的沙子,根本不能睡,那年自己還很小,又很瘦弱,跟著爸媽吃不上什么好東西,沒有毯子,要是在沙漠里孤孤單單睡上一晚,第二天張牧找到自己時,絕對是一具已經(jīng)凍得硬邦邦的尸體。 再也不會出聲的小尸體。 可是小狼哥過來了,他挨著自己睡,又帶來了狼和土豆。厚密的狼毛才是世界上最暖和的毯子,將自己包圍住,保護著身體的熱量。 從那一刻起,宋撿開始習慣狼的氣味,習慣在睡覺的時候,攥著另外一個人的手指頭,或者長頭發(fā)。 沙漠的風那一晚上也格外熱,放過了自己,展現(xiàn)了難得的溫柔。 現(xiàn)在,狼看不見了。 還有另外幾匹受了傷,生死未卜。它們做錯了什么?它們只是在保護領(lǐng)地,是那些人擅闖進去,是他們錯了。 宋撿眼目中是一片漆黑,雙腿卻像動物一樣奔跑,覺醒成為哨兵的身體是那么善于奔跑,步子跨大,雙臂交替擺弄,呼吸也再加快。在奔跑中,宋撿的血液仿佛被加熱了,快要沸騰出來,這種沸騰感又加重了他的暴躁和破壞欲。 他已經(jīng)不用再停下來聞了,鼻子隨意捕捉到空氣里的氣味,終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就要找到他們了,哨兵天生保護向?qū)?,向?qū)щy過,所以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空曠沙漠的某一處,有十幾個小帳篷扎在這里,像是一個小小的營地。而這些帳篷一看就是短暫使用的,并沒有在沙子里打樁埋固定釘,明天就要搬走。 篝火燃了幾十堆,將這些小帳篷圍了起來。 “媽的。”十幾個男人圍著篝火取暖,一個個都在抱不平,“不就是他媽的殺了幾個畜生,張牧竟然把咱們趕出來……” “噓!”其中一個男人豎起了耳朵,聽火堆外的動靜,這是他們第一次在荒漠里獨自過夜,沒有了大營地的保護,危險隨時都有可能發(fā)生,“都小心點兒,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這么多火了,沒有野獸敢過來!”這時候說話的那個人,就是帶頭去找狼報仇的那個男人,他削著木棍武器,身上還有一把槍,對武器的使用又十分嫻熟,所以并不懼怕那些野獸。 他唯一憎恨的,是張牧。 “不就是殺了幾匹狼嘛,張牧憑什么趕走咱們?”帶頭的人還是不服,“我兒子骨頭都斷了,沒把那兩個人殺了就算他們走運!” “大哥,你就別想這個了,張牧說過,他們里其中一個是哨兵!”旁邊的人縮縮脖子,用外套裹緊自己,“哨兵……和咱們不一樣,據(jù)說可厲害了?!?/br> “狗屁!”那人啐了一口,“再厲害也是人,你沒聽他們說嘛,那人救回來的時候,肚子里都快打爛了,還是張藝給他做的手術(shù)。哨兵再厲害也是人,我就不信了,對著他腦袋來一槍,他還能活怎么著!” 旁邊幾個男的,聽完了都笑了笑。這倒是真的,再厲害的人也是人,打中重要部位,照樣死翹翹。 “你們說,張牧憑什么那么向著他們啊?”有人不明白了,“咱們也為營地里做過貢獻,又是壯年,那兩個稀里糊涂地住進營地里,也不知道打哪里來的……” 旁邊的烤著火說:“張牧還說他們是從小就在營地里的呢。” “聽他瞎掰,營地里好些人都說沒見過?!睅ь^的又說,“以前沒有他們的時候,營地周邊也見不著狼。他們一來,狼群就回來了。咱們都有孩子,營地里有那么多孩子呢,萬一哪天出事,他張牧能負責嗎?我看啊,就等他女兒生完,孩子讓狼給叼走他才知道哭!” “對對對,讓他哭死吧,哭死就該后悔沒殺狼。不過看他女兒那個樣,能不能生下來還不好說呢,到時候一尸三命,他還能活?” “他死了,他女婿還能當領(lǐng)頭人呢,一家子把好處都占盡了!要我說,咱們就該找找外人,把張牧給反了……”帶頭的那個嘖嘖幾聲,突然,那一圈篝火外面,有了不一樣的動靜。 “什么、什么聲音?”有人坐不住了,“大哥,咱們快回帳篷吧,別在外面出聲。明天天亮趕緊趕路,爭取中午到南邊的營地?!?/br> “怕什么?咱們有槍?!迸赃叺哪腥肆脸鑫淦?,誰都想趕緊趕路,可是夜里摸黑趕路死得更快,“槍才是沙漠里的老大,再厲害的野獸能頂?shù)米讟??那帳篷里的黑狼,不也是對著臉開了兩槍之后跑了嘛……不過,張牧說這些年都是狼在保護營地,你們信嗎?” 帶頭的也站了起來,時刻關(guān)注黑夜?!吧当撇判?,營地邊緣點那么多火,野獸根本不敢過來,誰看見狼保護營地了?誰他媽都沒看見……”一片巨大的黑影從篝火外躥出來,一下子,撲到了帶頭的身上。 “??!”帶頭的慘叫一聲,驚醒了帳篷里休息的人,而在他身上趴著的,是一頭巨大的鬣狗。它身上還有食腐動物特有的臭味,頸部有著不同于其他野獸的長鬃毛,寬短的頭部比人的頭還要大,哈喇子流到了男人的臉上。 周圍立刻響起了狗叫聲,為了防止野獸撲襲,他們也養(yǎng)了獵狗。可是他們養(yǎng)的獵狗和鬣狗一比較,足足小了一半。 名稱上的一字之差,根本無法抗衡。 而在黑暗的環(huán)境里,鬣狗皮毛上不規(guī)則的黑褐色斑點就是最好的偽裝。 “上!上??!”其他的人解開了獵狗的繩索,獵狗奔向主人,卻被另外一個方向撲出來的鬣狗一口卷住,拖進了篝火外的黑暗之中。而更多的腳步聲這時候才讓人類聽見,在他們自以為安全的火圈之外,在他們聊天的空閑時,早已圍上來一大群。數(shù)不清的眼睛在亮,聽不懂的叫聲在互相傳遞信息,等待一頓飽餐。 這才是真的黑夜,荒漠里的夜行動物。 這些人愣住幾秒才想起拿槍,可地上的人已經(jīng)被鬣狗拖了出去,轉(zhuǎn)眼就沒了蹤影,連慘叫聲都沒有。野獸殺人就是這么快,不留情,轉(zhuǎn)瞬之間,人已經(jīng)沒了。不相信夜晚危險的人,終究會被夜晚吞噬。 帳篷里的女人和小孩兒控制不住地尖叫起來,不敢出來,男人們不知道該防著哪一個方向更好,整整一圈全是鬣狗的影子。它們也不著急再進攻了,舔著嘴角的血,在營地旁邊快速地跑,身影閃一下、閃一下,和獵物打一場消耗戰(zhàn)。 它們不是要吃一個,而是要所有,食物難尋,人類的尸體即便腐爛,它們也能吃到骨頭都不剩下。 “快開槍!快開槍!”剛才還談笑風生的十幾個人全部拿出了槍,可是又跟不上鬣狗移動的速度,又沒法盲目開槍。這些野獸在耍他們,等待他們把子彈放空,再一網(wǎng)打盡。 這時,又一個影子撲了出來,速度更快。 所有的人瞬間嚇得忘記了開槍,因為這個和鬣狗撲在一起的,明顯不是野獸,他是一個人,有人類的四肢、身體、腦袋,但是卻落在了鬣狗群的手里。 等待他的,只有變成四分五裂的尸體這一個結(jié)局,鬣狗會掏空他的肚子,把腸子都扯出來。人和野獸滾在一起,還不是一頭野獸,每一頭鬣狗都參與了圍剿。 可是轉(zhuǎn)瞬之間,所有人都聽到了鬣狗的哀嚎。 宋撿殺瘋了。 他都不知道碰上的是什么東西,只知道阻礙自己尋仇的一律處理掉。有牙齒咬在他身上,那就打碎,有活物撲在自己身上,那就踹碎。身體上的重量越來越多,宋撿扛起咬住自己肩膀不放的活物往前一摔,重量立刻沒了,隨即他聽到野獸圍著他亂轉(zhuǎn),發(fā)出不敢靠近的嗚嗚聲。 手指攢捻,靈敏的觸覺給了他一些提示,這是野獸的皮毛。 血的氣味再一次撲來,比剛才濃烈許多。又有野獸咬住了他的腿,試圖將他扳倒再往外拖拽,宋撿循著它們的氣味,將它的鬃毛抓住,直接將它提了起來。 再往遠處一扔。 在一個狂化的哨兵面前,這些都已經(jīng)不算什么了,沒有疼痛,沒有力量級,有的只是清除一切的念頭。 鬣狗群立刻散開,察覺到不占上風暫時放棄了進攻,可它們的舌頭已經(jīng)嘗到了血,不會輕易放棄。篝火圈里的男人們看著一個人從獸群里站起來,剛準備松一口氣,那個人卻慢慢地轉(zhuǎn)了過來。 風沙變大了,篝火也被吹得東倒西歪,帳簾開始翻動,頭頂上的月亮也被云彩遮住。 其中有一堆篝火,竟然直接被吹滅了,一下子,沙面上暗了一快。空氣里彌漫著木料燒焦的難聞氣味。 “你是什么人!”男人們舉著火把,提防著人,也提防著野獸,這個人既然能在力量上戰(zhàn)勝鬣狗群,那他一定更危險。 那個人已經(jīng)站在他們面前了,風再次變大,吹動了他眼睛上蒙著的黑布。黑色的布條在半空飄動,蒙住一個人的雙眼,像一面戰(zhàn)旗。 “為什么?”宋撿往前一步,手放開,里面還攥著一把鬣狗的鬃毛,他不知道是替自己問,還是替小狼哥問,還是……替已經(jīng)失明、可能活不到明天的狼在問。 為什么?為什么世界對他們沒有公正?宋撿的身體再一次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敏感,周遭變成了可以分析的感官信息,原來,一個狂化的哨兵,可以這樣強悍。 “什么為什么?”那些人怕得發(fā)抖,這人的肩頭已經(jīng)被鬣狗咬傷,可是卻像毫無感覺,“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撿沒有回答,只是又來了一陣風,將他蒙住眼睛的布條,輕輕地吹掉了。像揭開了一個秘密。 全黑的眼睛,真的比任何野獸都要兇狠。他看不見,卻精準地朝著其中一個人撲過去。 “開槍!”男人們喊起來。 一聲槍響。 宋撿的身體一偏,提前預知,躲過了流民的自制子彈。這些槍和移動基地的金屬機槍相比,差得太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撿撿:繼續(xù)沖鴨!還有誰!還有誰! 狼允:逮小狗! 第107章 逮小狗 子彈蹭著宋撿的皮膚,卻絲毫傷不到。每一次發(fā)射都好像提前和他說好,規(guī)劃了路線,明明是照著目標打,卻每一次都讓他躲過去。 不管是射擊的聲音還是震蕩的空氣波,都不能干擾狂化哨兵的注意力,宋撿的眼睛一直沒閉上,完全是睜開的,沒有眼白反而有種非人類的視覺沖擊,嚇得那些人亂了陣腳。 而斷定那些手槍方向的依據(jù),是火藥的氣味。宋撿太習慣這個味道了,從自己被小狼哥撿回營地,樊宇想要帶自己進帳篷,自己就聞到過。后來自己當了哨兵,火藥味就是最熟悉的氣味。 兩條黑曼巴蛇從他的大腿滑落,滑過了宋撿的大腿根、膝蓋骨、小腿肌rou一直到跟腱,它們像兩股黑色的水,不經(jīng)意間滑到了沙面上,鱗片漆黑。一瞬間的視覺通感鏈接,宋撿擁有了夜視。 即便他的視力不管用了,他還有精神體。 自己不是小半瞎,自己是哨兵。 視線里變得通透,所有帶有熱量的活物,都成了宋撿的獵物。他覺得自己甚至變成了毒蛇,憑借著熱度搜捕所有的生命,要席卷一切。 十幾個人的輪廓清清楚楚到了他的眼睛里。不遠處,是溫度比較低的小帳篷,帳篷里同樣有人。周圍是一團一團熱度最高的影像,那些是篝火。 再往外面,就是冰冷的黑夜。 黑夜是純黑色的,無論是在正常人的眼里,還是一條蛇的眼里。但是,那純黑色的冰冷里也有活物,一頭一頭躁動不安地圍著篝火打轉(zhuǎn)。憑借著熱度輪廓,宋撿認出了它們。 是鬣狗,它們的鬃毛太過好認了。 “殺了他!殺了他!”流民中有人大喊。 手槍全部上了膛,宋撿變成了被圍剿的野獸。小丟爬上了一個小帳篷,在最高處,為自己的主人提供最佳視線。另外一條更粗的黑曼巴蛇也爬了上來,金色的眼睛看著宋撿,鱗片緊緊貼住了小丟。即便知道這些未覺醒者無法傷害精神體,它也奉命保護這條弱小的同類。 子彈完全打不準了,流民大多只接受了一點射擊訓練,除非是大營地里的巡邏隊,或者是領(lǐng)頭人和副手。打獵還可以,遇到宋撿這樣的瘋子完全不頂用。宋撿終于找到機會,撲倒了一個人,他騎在那個人的腰上,和他對視。 所有的人一下收了槍,不敢再射擊。 “為什么……”宋撿抓住那人的肩膀往沙面上撞,像一陣能殺人的風,“為什么!” “老子斃了你!”那人近距離地開槍了,槍口就對著宋撿的鎖骨。 “為什么要殺了它!”宋撿的速度遠比未覺醒的人類快,一把按住了那人危險的手腕,“為什么……為什么!” 槍身隨即而響,卻因為手被壓制住,子彈打向了另外一個方向。宋撿抬起另外一只手,狠狠地砸下一拳,就這樣一拳,完全奪走了一個正常男性的全部戰(zhàn)斗力。 “為什么?”宋撿朝他怒吼,黑色的眼睛止不住眼淚,淚水滴在了底下那個人的臉上,“就因為它們是動物,是不是!是不是!” 無數(shù)的聲音涌入他的耳道,無數(shù)的氣味沖進了鼻腔。抓住男人的那只手,摸出了這個人的皮膚膚質(zhì),粗糙的,帶有熱度的,宋撿猛地抬起了頭,再猛地低下頭,狠狠咬在了那人持槍的手腕上。 是他們的錯!就是因為他們,他們告訴孩子,自己和小狼哥是整個流民營的災難,狼只會帶來死亡。宋撿咬住他的手腕,牙齦立刻被液體濕潤了,是咬出了血液。 以前嘗不出血的味道,現(xiàn)在宋撿狂化后的味覺把血液里的鐵銹味嘗得干干凈凈。他再抬起頭,抹了一把嘴,半張臉,全是鮮血。 和一頭動物沒有兩樣。 喉結(jié)一下滑動,宋撿吞咽下去。 不,不是,自己寧愿當一頭動物,當哥身邊的小動物,一輩子跟著哥,在沙漠里跌打翻滾求生。不用再回到冰冷的地方去,不用再擔心被處決,也不用擔心再被流民排斥……宋撿空洞地看向天空,五感還在持續(xù)增強,將他的思緒拉進無休無止的感官風暴里,似乎要將他溺亡。 狂化還沒有結(jié)束,沒有向?qū)?,狂化哨兵只有一個歸處,不可逆地瘋掉,成為一件武器。 可是他控制不住,再次站起來后,像剛剛吃完了人。甚至比那些鬣狗還要可怕。 槍沒有止住他快速的行動,宋撿撲向了另外一個人。 “快點兒!”瑪麗已經(jīng)夠快了,可李韓還是覺得不夠快。宋撿的氣味很好追,幾乎在沙漠里跑成了一條直線,朝著南邊去。就在氣味開始變得濃重時,幾聲槍響嚇壞了瑪麗,也嚇壞了小黑。 周允聽到了槍聲,立刻勒緊韁繩。小黑的速度還是受到了限制,三條腿的馬其實非常辛苦,因為馬的體重不輕,每一步都是背負著壓力。他快速跳下了馬,可是又聽到了槍聲。 撿……周允摘下小黑脖子上掛住的背包,朝著前方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