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戴學(xué)忠?guī)е稳缭潞唾M遠(yuǎn)舟去電工間走訪，半道上曾經(jīng)指著一棟廠房說，這是中吳市最氣派的廠房。

    這就是總裝車間。

    一見車間里來了個干干凈凈的漂亮姑娘，正在干活的和正在摸魚的，齊齊向她行注目禮。

    何如月不理會那些目光，也沒打算找張山，她今天要“獨立調(diào)查”，盡量和車間主任撇清關(guān)系。

    隨便找了離最近的一位工人，何如月問：“請問郭清在嗎？”

    那工人看了看她：“去鍋爐房找?！?/br>
    “那劉德華呢？”

    問出這個名字，何如月還十分顫抖，怕人家直接吼著“開什么玩笑”然后把她轟出去。

    沒想到，那工人還是回答：“也去鍋爐房找?！?/br>
    好吧，何如月安心了。

    想想也是，自己那個牛逼閃閃的總工程師爸爸都可以叫“何書桓”，小青工叫劉德華也很正常。都是好名字嘛，你愛我也愛，大家愛才是真的愛。

    何如月索性把六個人名字都報了一遍，無一例外，都在鍋爐房。

    嘿，這罷工還挺當(dāng)真。不是說好八小時之內(nèi)還是正常上班的嗎？怎么現(xiàn)在下午的班都已經(jīng)開始二十分鐘了，這幫家伙還是不見人影？

    罷工都罷得沒誠信啊。

    那工人倒也熱情，給何如月指路，說順著主干道再往前走一百五十米，有棵百年香樟樹，樹后一個灰色的建筑，那就是鍋爐房。

    何如月心中突然一跳，怎么覺得有點像……

    她想起那些小青工，口口聲聲喊那個“會上樹的雪猴”叫“老大”，難道他就是黃主席說的豐峻？

    心中嘀咕著，何如月順著主干道往前走，果然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一群小青工圍坐在那棵巨大的百年老樹下，而樹后，正是那個“猴”工作的水泥房。

    看來這水泥房就是鍋爐房。實在是太不起眼了。

    “老大”正是豐峻。一圈人都坐著，唯獨他站著，背靠在大樹上，雙臂盤于胸前，靜靜地聽青工們說話。

    “黃國興的話能信嗎？”

    “我也不知道啊。但這回好歹是第一回有廠級領(lǐng)導(dǎo)來問，應(yīng)該也是個勝利？”

    “一個車間派兩個人。是他們指定，還是我們自己推選??？”

    “這個還沒說。聽說這次是影響到總裝車間，廠部急了?！?/br>
    “可我們總裝車間怎么還沒人來談？”

    豐峻卻一眼看到遠(yuǎn)處的何如月，他挑眉道：“人來了。郭清，德華，應(yīng)該是來找你們了?！?/br>
    眾人紛紛轉(zhuǎn)頭，一看，樂了：“不知道總裝車間最難談嗎？居然派何干事來，她能談什么？”

    豐峻卻道：“別小看人家。說不定她比黃主席還難纏?！?/br>
    戴學(xué)忠也是一臉崇敬地望著何如月前來的方向，喃喃道：“我覺得，你們談不過她?！?/br>
    “小補丁”就是郭清，一聽這話，他不服：“嘿，這么小看人。不就是個黃毛丫頭？她要動手，也打不過我們吧？”

    豐峻瞥郭清一眼：“她不會跟你們動手，只會跟你們動嘴。記著，談判代表一定要我們自己推薦，不能讓廠部選?！?/br>
    說著，豐峻雙手插兜，轉(zhuǎn)身就要回鍋爐房。

    郭清急了：“動嘴我哪成啊。老大你不能走啊，你得跟我們一起對付她?！?/br>
    豐峻拍了拍他肩膀：“摸底而已，你們多說困難，別亮底牌。現(xiàn)在我不宜出面，等他們摸底結(jié)束，我有了對策，再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br>
    青工們紛紛點頭，相互打氣。

    “還是老大有斗爭經(jīng)驗?！?/br>
    “明白了，就按商量好的辦。我們怎么跟黃主席說的，你們待會兒就怎么跟何干事說?！?/br>
    “來了來了。我們熱情點，一、二、三！”

    “何干事好！”

    何如月被他們突如其來的齊吼嚇了一跳，生生地停下了腳步。但隨即，她小臉上堆滿了笑容，樂呵呵打招呼：“呀，這么多人啊。怎么都不上班啊？”

    問得好。怎么都不上班??？

    青工們頓時被問住了。怎么回答？說自己在罷工嗎？是不是有點太囂張了？

    這年頭的小青工，基本上還是思想很正，雖然心里有很多委屈、覺得要給自己爭取權(quán)益，但理直氣壯說自己在罷工，有點說不出口。

    尤其是當(dāng)著這么漂亮的姑娘。

    “啊……這……我們正好有事！”總算想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對對，我們有事，在商量事?！?/br>
    何如月也不戳穿，還是和聲道：“我剛?cè)タ傃b車間找人，他們說我要找的人在這里?！?/br>
    說著，她翻開了手里的筆記本：“郭清……”

    “到！”郭清下意識地就喊了個“到”，喊完才覺得，怎么被點名了呢？

    反省也沒用了，其他人也都被傳染了，什么劉德華、張學(xué)友（不是，劃掉）紛紛隨著何如月的點名端端正正喊了聲“到”。

    水泥房里，豐峻那叫一個慪啊。這幫家伙，太沒出息了，見著個漂亮姑娘，話還沒說兩句，居然乖乖地給人點了名。

    氣勢就已經(jīng)輸了??！

    驚人的還在后面。只聽樹下的何如月嬌俏地笑著：“原來你就是劉德華啊，久仰大名啊。”

    劉德華正是那個愛抽煙的蔫小伙，一聽何干事居然久仰自己大名，驚喜地抬起頭：“何干事久仰我？”

    他也不知道啥叫“久仰”，反正聽上去特別牛逼，被人尊敬的意思就對了。

    這名字當(dāng)然是久仰。何如月也沒想到，“劉德華”居然是這樣提起來一根、放下去一團(tuán)的蔫小伙，一想到后世那個健身到六十歲的明星典范，反差實在有點大。

    好在現(xiàn)在才八十年代初，真正香江那個明星典范，眼下還在藝員訓(xùn)練班，還沒出道呢。眼前這位“劉德華”定然不知道何干事對他另眼相看的原因。所以何如月放心得很。

    她毫無戒心地笑道：“這個名字好，一聽就能成大事?！?/br>
    眾人只以為她是在活躍氣氛開玩笑，只有鍋爐房里的豐峻聽得心中一緊。

    隔著窗戶，他瞇起眼睛望著何如月。

    這姑娘膚色健康而均勻、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流動著不屬于這個年代的光芒。

    她知道得未免太多了。豐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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