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里疾走出營帳，立刻又小廝送來清洗完的生綃，他取過來擦了擦臉，冰涼刺骨，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冷。

    “可是附近河道里的河水？”

    “回稟將軍，正是河道的河水。”

    “未曾結(jié)冰嗎？”

    “冰面甚薄，水已經(jīng)沒過馬蹄?！?/br>
    樗里疾點點頭，將生綃扔在盆中，“修魚情況如何？”

    “閉戰(zhàn)不出?！?/br>
    他看著不遠處的修魚城，淡淡說道“生火造飯，準備攻城?！?/br>
    “遵命?！?/br>
    修魚是個小城，甚至沒有滾木礌石之類的防御設施，人丁也不興旺，只有守軍約一萬人左右，蓋因此地是溫邑、野王東去的必經(jīng)之路，控制了這里，則野王和溫邑東去之路就將被切斷，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吹角剀姷絹?，當?shù)厥剀娨贿吔M織守城，一邊向四周的原陽、野王、溫邑求援。特別是溫邑，暴鳶已經(jīng)負責全權(quán)處理秦軍北伐事宜，軍隊能夠調(diào)動，自然要通過他的許可。

    然而面對秦軍的圍攻，暴鳶似乎為難起來。

    “趙校尉，你覺得秦軍此刻圍攻修魚，放棄攻打溫邑，所為何來？”

    趙奢第一次獨立參與這種戰(zhàn)役謀劃，興奮程度可想而知。不過龐蔥向來治軍嚴謹，不允許自己的下屬有任何輕浮之舉，是以他依然向暴鳶行了一禮，說出自己的意見。

    “秦軍一部三萬人，有兩萬人在冶坂渡修整，一萬人則繞過我溫邑襲擊修魚。從地圖上看，修魚距離溫邑百里之遙遠，兩三個時辰就可到達，而冶坂渡到達溫邑，也不過五十里左右。設若我軍攻擊修魚之敵，則必須出動兩萬人左右，而前日攻城情況看，秦軍兩萬人，恐怕攻下溫邑的可能性極大；而若是我軍先襲擊冶坂渡之敵，再回頭去圍殲修魚之敵，將是上上之選。而若是同時出兵的話，恐怕將是一步險棋了。”

    暴鳶聽完趙奢的分析，沉吟一陣“修魚約有萬余守軍，野王亦有三萬之眾，加在一起約有四萬。秦軍這一萬人，若是不能在我大軍到達之前攻下修魚城，必然就會死于我軍的圍攻之中，對方要么是走了一步險棋，要么就是別有他意?！?/br>
    “但是無論如何，還要將軍速速下達命令，我等收到命令之時，秦軍正在攻城，而我軍若是再遲些時間，恐怕修魚將落入敵手。修魚失守，則我東去退路被堵，并非好事。”

    暴鳶點點頭，依靠著秦軍的戰(zhàn)斗力，和修魚城簡陋的防御條件，恐怕支撐不了太久，如今消息到達溫邑已經(jīng)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再耽擱下去，恐怕修魚真的保不住了。而野王距離修魚也有百里之間，行動上要比自己還晚，增援修魚，恐怕更加緊張。

    “如此，為了防止秦軍攻打溫邑，我們必須守住溫邑?！彼f著，指著地圖上的冶坂渡說道，“你我二人各帶一隊，某帶領韓軍兩萬人，并著野王兩萬人向修魚移動，目的自然是力求殲滅這股秦軍。若是不能，則退守溫邑。而趙校尉則要固守溫邑，防止秦軍趁我溫邑空虛之際，攻打溫邑城?！?/br>
    趙奢想了想，說道“行軍打仗，必然有帥。將軍作為此次抗秦聯(lián)軍的統(tǒng)帥，實在不宜輕易進入戰(zhàn)場，否則多有不測。領兵增援修魚之事，還是末將前去吧。”

    暴鳶苦笑道“趙校尉此言差矣。某親自前去增援，不過是因為野王、修魚之兵，具是韓軍。彼若前去，指揮溫邑的軍隊尚可，但是野王、修魚之將士，恐怕難以服從你之命令，只有某親自前去，方可如臂指使。某此去修魚，城中多是趙國部隊，校尉指揮起來，當更加順暢便是。何況此城守御職責亦是繁重，交予他人，某也放不下心神，只能委托校尉了?！?/br>
    先不言暴鳶帶走了兩萬韓軍馳援修魚，且說冶坂渡前，一個青年將領正整裝待發(fā)，準備朝著不遠處的溫邑進發(fā)。他將青銅劍別在腰間，劍眉星目，卓然不凡，他拍了拍自己的馬匹，剛要替自己的坐騎修理一番，卻聽得身后有人呼道“起，準備如何了？”

    那青年轉(zhuǎn)過身，看來人乃是副將甘茂，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禮，朗聲言道“一切就緒，只待破敵?！?/br>
    “將軍果然沒有說錯，你白起但凡是有點把握，從來都是說大不說小?！备拭滩蛔⌒Φ馈?/br>
    “打仗之事，人命關天。將領為百軍之膽，若是連破敵的信心也無，倒不如不做這將軍也罷?！?/br>
    “但是將軍所委托你的任務，不甚簡單吶?！备拭杂行牡恼f道，“其危險程度，自然不必某再贅言，當日帳前，已經(jīng)言明一切了?！?/br>
    “起自然敢領取將令，自然就敢承擔此責，還請將軍毋需擔心?！睌蒯斀罔F。

    “好，如此，則某先去一步，戰(zhàn)況若何，靜待佳音了。”甘茂說著，跨上戰(zhàn)馬，帶領部隊向溫邑城進發(fā)而去。白起看著他遠去的身影，目光里充滿了艷羨，又看向自己的身后正在修整的部隊，興奮的想到“指揮千軍，橫掃諸侯之功業(yè)，當從今日開始！”

    趙奢看著城下的秦軍，眉頭皺的更加厲害了。倒不是說秦軍進攻感到意外，事實上這正是秦軍的計劃之一，通過迫使溫邑分兵救援修魚而達到攻克溫邑的目的。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今日的秦軍，似乎并不打算按部就班一樣。不但弓弩手少了很多，甚至連攻城器械都少的可憐。

    “有些奇怪啊?！钡谝淮巫鳛橹鲗⑹爻?，趙奢在指揮起來還是慌亂了許多，這也沒有辦法，跟著龐蔥多是攻城之戰(zhàn)，這種守城的確不是他的特長，只能所勉強應付。但是秦軍卻沒有因為是趙奢做守將就對你客氣，即使在守軍的拼死抵抗下，秦軍也曾一度攻上了城頭。還好趙軍這次帶了不少卷甲營士兵，被安排在了城頭之上，這些按照魏武卒訓練的步卒，面對兇悍的秦軍時，同樣毫不畏懼，幾度將秦軍趕下城頭，即使對方復又攻上，也被趙軍趕了下來。城墻的戰(zhàn)況頗為慘烈，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開刃的武器，還有不知道是哪國士兵的頭顱。

    甘茂騎在馬上，看著戰(zhàn)況如此焦灼，雖然心里有些著急，臉上卻殊無半點異色，“守城的士兵，似乎多是趙國人?！?/br>
    他對副將說道。

    “看旗幟和盔甲的樣式，應該是趙國人無疑了。沒想到趙國士卒之勇武，竟然不下于我秦軍?！?/br>
    “呵呵，燕趙之地多勇士，男兒郎們血氣方剛，尚武斗恨，比之老秦人，亦不遑多讓?！备拭Φ馈?/br>
    “只是戰(zhàn)事如此焦灼，恐怕非我所愿。溫邑不克，將軍那邊會不會比較危險？”

    甘茂瞇著眼，一手拽著韁繩，一手捋著胡須言道“雖然如此，以我軍現(xiàn)在之實力，想要攻克溫邑這樣的城池，恐怕只有借助于將軍的奇謀了。否則，一時半會是攻克無果的?！?/br>
    “不過將軍將決勝之局交給了一乳臭未干的小子，是不是太過兒戲了？”

    “乳臭未干？哈哈，你太小瞧他了。”甘茂想起剛才那一幕，忍不住說道，“恐怕白起不是乳臭未干之輩，而是一飛沖天之人吧?！?/br>
    副將目瞪口呆。

    秦軍一萬人輪番進攻，趙奢這邊兩萬人倒也應付的不錯，畢竟坐擁地利。但是此番混戰(zhàn)從早上打到下午，秦軍之耐力和軍紀之嚴謹，著實讓趙奢開了眼，趙奢沒有看到一個秦軍因此嘩變和逃跑，反而是頂著饑餓，和趙軍苦戰(zhàn)周旋。

    但是越是這樣，趙奢心中的疑惑就越大。

    “許歷，你覺得今日秦軍，和往日有何不同？”趙奢站在城墻上，看著又開始進攻的秦軍，忍不住對身邊的許歷問道。

    “似乎有一種窮途末路的感覺?！痹S歷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他自從軍開始，就編在趙奢麾下，趙奢見他雖然言語不多，但是談起軍略倒是侃侃而談，是以雖然作戰(zhàn)能力有限，但是出謀劃策，多有建樹。兩人又年齡相仿，自然無話不談。

    “你的意思，恐怕是說秦軍已經(jīng)進了全力施為了，對吧？”

    “對?！痹S歷點點頭。

    “但是，既然對方已經(jīng)有一萬人去攻打修魚了，此地應該還有兩萬人才對。然而今日攻城到了此時，秦軍始終是這一支部隊，未曾見其他增援。若是真有援軍，真的要急切的攻打下溫邑，為何不將自己的后援部隊一起出動，卻只用這一支部隊呢？”趙奢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許歷抿抿嘴，緩緩說道“其實某有種感覺，一直揮之不去，只不過牽涉軍務，不敢多言罷了。今日只你我二人，某暫且言之，你亦聽之。至于如何決斷，就要靠你自己了?！?/br>
    “難道你以為此中有詐？”

    “斥候說，看數(shù)量秦軍有一萬人出動。畢竟天色太晚，又是遠觀而非近看，等他們再想去查看的時候，秦軍卻已經(jīng)遠遁了?！痹S歷說道，“這條情報看似很詳細，但是存在兩個疑點，第一，秦軍連夜行動，這一萬人的數(shù)量是斥候遠觀盤算，并無確切詳略。不能說少了一萬士兵的帳篷，就少了一萬士兵，此乃謬誤也?！?/br>
    趙奢心頭一震。

    “其二，之前我們說，攻打修魚的秦軍乃是奇兵，目的是鎖住我軍東去的退路，而用冶坂渡之正兵攻打溫邑，如此一前一后，包圍我野王和溫邑之部隊，然否？”

    “不錯?！?/br>
    “但是校尉，恐怕這是秦軍布下的一個迷魂陣?！痹S歷無不擔憂的說道，“暴鳶將軍聽聞秦軍只有一萬，就發(fā)動數(shù)倍于秦軍之兵力增援修魚，一是時間太過緊迫，秦軍恐怕已經(jīng)占領了修魚，說不得到時候韓軍必須和秦軍爭奪一番。二是秦軍若沒有攻下，數(shù)量優(yōu)勢反而能夠早早取勝，殲滅這支奇兵。但是這一切，都建立在秦軍只有一萬部隊進攻修魚的基礎上。”

    “設若秦軍用一支正兵攻打修魚，不是能夠更快的將修魚攻下嗎？到時候憑借著修魚城墻和秦軍對抗，成功地可能性更高一點。而一萬秦軍即使攻下了修魚，就能夠守得住嗎？我們之前的戰(zhàn)略安排，似乎都被第一條情報蒙住了?！?/br>
    “你的意思是其實攻打修魚的才是秦軍的主力，而城下這支，只不過是為了拖住我們而派出的奇兵？”趙奢驚訝的說道，若是真的如許歷所說的話，那么恐怕秦軍在修魚那里，安排了更大的陰謀。

    “恐怕，是這樣的?！痹S歷看著城下又一次進攻的秦軍，無不擔心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