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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下節(jié)度在線閱讀 - 第200節(jié)

第200節(jié)

    王延應見狀,氣極反笑,伸手攔住身后要拔刀向前廝殺的兄弟,回頭對趙引弓喝道:“趙刺史待要如何,莫非今日要將我們兄弟四人在這里殺了滅口不成?”

    趙引弓轉(zhuǎn)過身來,平日里總是掛著笑容的臉上此時卻如同死人一般慘白,他隨手讓守門的親信退下,走到王延應兄弟面前,抓住對方的右臂低聲道:“王衙內(nèi),你要走我也不攔你,不過趙某還有最后一句話要說,你且聽完再走可否?”

    王延應冷哼了一聲,隨手甩開了趙引弓的右手,卻沒有立即轉(zhuǎn)身離去。

    “王使君器量恢宏,連在下這等喪家之犬都加以收容,何況列位乃親兄之子,自然不會虧待了?!壁w引弓說道這里停頓了一下,偷偷看了看王延應的臉色,才繼續(xù)說了下去:“可王使君百年之后呢?王使君雖然為人寬厚,想必也不會讓列位中一人繼承其大位吧?繼位之人對待列位又能如同今日一般嗎?”

    趙引弓的話就好像一瓶魚膠,將王延應的腳牢牢的黏在地上。的確,王審知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七子,就算他再怎么說待子侄一視同仁,王延應也不敢想象叔叔會把威武軍節(jié)度使的位置傳給兒子以外的人。一旦自己堂兄弟中的一人上位,他可不會像王審知一般念著兄長讓位之德,對待自己兄弟四人自然就比現(xiàn)在差遠了。王延應也有自知之明,自己這幾年來平日行事囂張,多有得罪王審知諸子之處,只不過王審知礙于兄長舊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那時只怕就會新張舊賬一起算,其下場可就不妙得很。只是此時他表面上不愿示弱,冷笑了一聲道:“我家叔父身體康健,那又是多少年后的事情,再說先父有遺言在此,繼承大位之人也不會同室cao戈的。”

    趙引弓是何等精明的人,見王延應口上雖硬,卻沒有轉(zhuǎn)身離去,此時門前已經(jīng)沒有人攔著他了,已經(jīng)知道自己方才所說的話已經(jīng)有了作用,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臉上也重新浮現(xiàn)出招牌式的笑容,上前一步道:“衙內(nèi)說的不錯,王使君身體康健,定然長命百歲,只是世間人也都是健忘的,尤其是對于恩情,在下也并非要衙內(nèi)同室cao戈,若衙內(nèi)支持在下討伐呂方,在外則有一強援,對己亦有大功,王使君百年之后,公子即為同姓,又有強兵相助,即使不能繼承大位,求自保也是沒有問題的?!?/br>
    聽完趙引弓的建議,王延應心里不由得咯噔一響,的確正如趙引弓所言,如果自己支持他討伐呂方,自然征討兩浙的戰(zhàn)果中自己有權(quán)能夠分到相當大的一塊,而且無形之中對方也就成了自己一根線上的螞蚱,即使叔父不答應,自己也能夠從趙引弓這里獲得更多的好處,拉倒一個頗有能力的強援,實在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想到這里,他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轉(zhuǎn)身對趙引弓拱手笑道:“趙刺史,此事干系重大,待某家先回去思量數(shù)日再說,只是?!闭f到這里,王延應做了個掩口的手勢。

    趙引弓笑道:“那是自然,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的道理在下還是知道的,我身邊都是從明州跟隨至今的心腹,王衙內(nèi)且請放心?!闭f到這里,趙引弓隨手接過身后親信遞上來的包扎好了的玉盤,遞了過去,意味深長的笑道:“衙內(nèi)莫要忘了隨身物件?!?/br>
    王延應這才想起那玉盤,趕緊小心的將其納入懷中,笑吟吟的回了趙引弓一禮,方才滿面春風的離去。

    趙引弓站在院門相送,直待王氏兄弟四人身影在街道遠處拐角處消失方才轉(zhuǎn)身回到院中。一旁的親信恨聲道:“這廝好生jian猾,拿了這么大的好處,方才給了個活絡(luò)話。”

    趙引弓臉上卻滿是冷笑:“這廝見他人重寶則有貪意,平日又倚仗著叔父寬待行事無忌,結(jié)怨甚多,若是當真謹明自守之人又豈會這般行事?依此人的性格,見小利則忘義,就算有些小伎倆,遲早也要落入我的甕中。”

    威武軍節(jié)度使府,明堂之上,一人身著圓領(lǐng)官袍,身形魁偉,隆準方口,生的極有威勢,端坐在當中首座之上,正是威武軍節(jié)度使王審知。只見他臉上滿是笑意,倒好像個與兒女親家來訪尋常人家男主人一般。

    “王押衙,聽說你本是汀州人氏,后來才投入?yún)喂?jié)帥麾下?”

    “回王相公的話,某家的確本是汀州人,后來蒙主公恩典,積功至于押衙之職!”聽到王審知詢問,王道成趕緊起身作禮,他此次受呂方之命,作為使節(jié)拜見王審知,可謂是身負重任,他本是汀州人,以前還算是王審知治下百姓,積威之下,行禮更是端方。

    “免禮免禮!你我既是同姓,又是同道之人,算來也是一家人了,這禮數(shù)就免了吧!”王審知的口氣越發(fā)親熱起來:“你這番回來,也算是衣錦還鄉(xiāng)了,兩浙土地肥沃,人物殷盛,較之福建是遠勝了,呂相公領(lǐng)著千余兵士渡江,不過數(shù)年功夫,便打下這般一片基業(yè)來,王某是佩服的緊的,有機會還要好好親近一番?!?/br>
    王道成口中連道“不敢”,也不知他口中的“不敢”是指說不敢與王審知是一家人,還是替呂方說不敢,他臨行之前,呂方還將其招到面前,細細叮囑了一番,自己也深知責任重大,深怕說錯了話,節(jié)外生枝惹來麻煩。

    王審知又寒暄了幾句,待場中氣氛融洽了不少,方才笑著問道:“呂相公如今受命節(jié)度兩浙,我和他也算是鄰道了,卻不知今日王押衙來,受什么托付呢?”

    王道成見已經(jīng)到了正題,趕緊收斂精神,站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封好的帛書,雙手呈送了上來。身后早有侍衛(wèi)接過帛書,轉(zhuǎn)呈上來。王審知接過書信,查看過印信無錯,方才打開書信,細細瀏覽,過了半響,方才抬起頭來,此時他臉上早已沒有了笑意,沉聲問道:“呂相公臨行前可有交代過押衙什么事?”

    “主公讓末將帶話,說他雖然自起兵以來,多有攻戰(zhàn),可多半是為形勢所逼,自保而已,只因這亂世之中,若想自保,就必須強大,結(jié)果反而得先發(fā)制人,是以殺戮甚多。如今他已經(jīng)據(jù)有兩浙之地,足以自保有余,只想保境安民,不欲再動刀兵?!蓖醯莱捎浶陨跫?,竟然將呂方所交代的話一字不錯的背了下來,說到這里,又補充道:“主公最后還感嘆:我這么說,只怕世人多半笑我,不過王相公乃當世豪杰,定然理解某家的苦衷,不以虛偽相責。”

    王道成將呂方所交代的話語說完,便安靜的站在一旁相待。只見王審知聽完后,臉上生出一股奇怪的神色來,有幾分是戚然,又有幾分是無奈,最后變成了一種了然,王審知輕聲嘆道:“好一個形勢所逼,好一個保境安民,好一個呂任之!”王審知喟嘆良久,臉上神色似喜似悲,過了半響方才道:“王押衙,你且回到驛館歇息,過兩日某家再回復與你?!?/br>
    王道成雖然不知道呂方在心中寫了什么,竟然自己說了幾句話,王審知便這般失態(tài),于是壓下心中疑問,見禮之后便轉(zhuǎn)身離去。

    待到王道成離去,王道成慨嘆了一聲,將書信放在幾案上,高聲道:“顏先生,你且看看呂任之的來信?!?/br>
    立刻從廂后走出一名青衣士子,卻是王審知的謀士,姓顏名嵩,此人本是北方士族,黃巢之亂后流落至福建,王審知所部本多是北方人,占領(lǐng)福建之后,雖然對當?shù)赝梁李H為優(yōu)柔,但內(nèi)心十分防忌,此人饒有計謀,又是孤身一人,在當?shù)貨]有什么勢力牽扯,也不是出身王審知軍中,所提出的意見往往十分中允,所以王審知以之為記室參軍,十分信重,方才王道成在外,他就讓這顏嵩站在堂后小心觀察,待王道成離去方才讓其出來。

    顏嵩拿起帛書,細細看了起來,看畢后嘆道:“這呂任之果然是天下梟雄,能進能退,他能出錢贖回我家扣留的馬匹也就罷了,居然還主動提出將溫州的泰順,平陽二縣讓與我,這兩縣在我手中之后,石柱寨,分水關(guān)等要隘都在我手中,自然我等不用擔心他會出兵攻打?!鳖佱哉f到這里,頓了一下,道:“只是他還要那趙引弓的人頭以為交換,果然是梟雄本色呀!”

    “這趙引弓行事果決,又熟識兩浙地理人情,呂方顧忌他要取其首級倒也是理所當然,只是趙引弓勢窮來投,我卻將其斬殺,天下英雄豈不膽寒,這福建本就人煙稀薄,人才甚少,這般做豈不會因小失大?”王審知輕聲道,他心中還有一個沒有說出的理由,久聞這呂方用兵之法頗有獨到之處,若是殺了他,一旦將來與呂方交兵,就沒有一個知曉內(nèi)情之人,那時豈不是自毀長城,所以他并不情愿殺趙引弓。

    為王前驅(qū) 第411章 曲意(3)

    第411章 曲意(3)

    顏嵩卻不知曉王審知的心思,道:“這呂方開出如此優(yōu)惠的條件來,莫不是楊行密兵鋒甚盛,情急之下的緩兵之計,不如?!鳖佱哉f到這里,突然停住了,其言下之意卻是不言自明。

    “不可!”王審知卻是干凈利落的截斷了謀士的建議:“那呂方又不是傻子,若是楊行密大兵臨境,他定然派重將鎮(zhèn)守溫州,并在諸處要隘加緊防備,而絕不會像這般派出個使臣求和,還將要隘所在的兩縣不戰(zhàn)而送,將希望寄托在我等的信譽上。再說,就算就算楊行密與其開戰(zhàn),我也不會對其背后下手,眼下淮南之力已經(jīng)強絕南方,若讓其吞并了兩浙,下一個便輪到我們威武軍,那豈不是去了一狼反來一虎?天下間豈有這等愚人?”

    “不錯,不錯,主公果然明達,這呂方倒是開出了個我等無法拒絕的條件啦!”顏嵩點了點頭,以表示贊同王審知的觀點,既然眼下威武軍和鎮(zhèn)海軍兩道本來就是唇亡齒寒的關(guān)系,呂方又開出了這么好的條件,那做出友好的回應就是已經(jīng)確定了,剩下的問題就是趙引弓的腦袋問題了。顏嵩看了看王審知的臉色,只見其臉上滿是為難的神色,“看來這個叛將在主公心里的分量異乎尋常的重呀!”

    “也罷,既然已經(jīng)決定和鎮(zhèn)海軍結(jié)好,馬匹那點小錢也就無所謂了,索性做個好人,將那些馬匹還給對方就是了,至于趙引弓,將其本人還有幾個心腹隱藏起來,將其同行的兵士財貨盡數(shù)還給呂方,只說其聽到風聲,自己逃跑了就是了,想必那呂方也不會為了這點小隙而生怨!”王審知考慮了一會兒,方才做出了決定,他還是不愿意將趙引弓交給呂方,畢竟現(xiàn)在雙方雖然結(jié)好,可作為弱勢的一方,他還是要留下一步暗棋來對付呂方,這趙引弓便是很好的選擇,至于那些兵士財貨,既可以用來堵呂方的嘴,而且也是剪除了趙引弓的羽翼,逼得他只能死心塌地的作為自己的一著棋子,不能再有什么二心。

    顏嵩聽到這里,也不由得嘆服王審知的老辣,顏嵩斟酌了一番諸般細節(jié),正準備前往趙引弓的住所,卻聽到外間有侍衛(wèi)通報:“稟告節(jié)帥,延華公子求見,說有要事稟告!”

    “讓他進來吧!”王審知隨口應道,這王延華也是其兄長王潮的四個兒子中的一個,王審知感念兄長將大位讓與自己的恩義,待亡兄的四個兒子尤為親厚,無論是白天黑夜,只要他們求見,都予以召見。

    顏嵩見狀便拱手道:“既然主公有家事,在下還有幾件瑣事要忙,便先告退了!”

    王審知點了點頭,笑道:“顏先生且忙,某家便不送了。”

    過了一會兒,王延華上得堂來,只見其容貌倒和王審知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目光中有些惶恐猶豫,沒有王審知那種泰然自若的神情,他走了三四步,便拜倒在地道:“小侄拜見叔父!”

    “起來吧,自家子侄不必如此多禮!”王審知起身將其扶起,面色十分和藹,全無平日里那種生殺權(quán)柄cao縱于手的人主之氣。

    “延華今日來找我,有何事情?”

    王延華下意思的咬著自己的嘴唇,神色猶豫,又抬頭看了看王審知的和藹的面容,好不容易才下了決心,低聲道:“叔父,我有一件要緊事情要稟告你,不過在此之前,還請叔父饒恕侄兒的過錯!”

    王審知見王延華神色鎮(zhèn)重,也嚴肅了起來,沉聲道:“只要你不是犯下大逆之罪,某家看在你們亡去的父親面上,自然會原諒你?!?/br>
    聽到王審知的許諾,王延華這才下了決心,開口道:“昨日我們兄弟四人一同到那趙引弓住處耍子,那趙引弓取出一副玉盤來……”于是便將那天他們到趙引弓住處,趙引弓對王延應等人所說的一席話和盤托出。原來那天王延應等人離開趙引弓府邸后,這王延華卻是越想越是妒恨,此人在王延應四兄弟中無論才智還是武勇都是老幺,平素就為兄弟們瞧不起,自己也知道就算將來如同那趙引弓所說的王延應得了大位,只怕自己這個同胞兄弟也得不到什么好處,還要平平的擔了不少風險,加上趙引弓將玉盤那等重寶就送了王延應一人,自己卻半點好處也沒落到,索性便向叔父先行出首,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當威武軍節(jié)度使的料,可這番忠心表現(xiàn)出來,想必叔父總不會虧待了自己。

    王審知一開始聽王延華敘說時,臉上還帶著一絲微笑,可越是聽到后來,臉色就越發(fā)凝重,待到最后,聽到王延華道:“小侄也知道私自向那趙引弓索要財物乃是大罪,只是兄長有命,做兄弟的不敢不從,還望叔父看在亡父份上,繞過我等兄弟!”

    王審知是何等人物,只聽王延華這一番話說下來,已經(jīng)將當時的情景猜的七七八八,也聽出了王延華撇清自己,將所有責任盡數(shù)推到兄長王延應那邊的用意,當然他不會將這個不成器的侄兒那點小九九捅破。他心中暗嘆了一聲,冷笑道:“好個趙引弓,果然是個不安分的人,某家還本欲保你,如今看來倒是看錯了人?!闭f到這里,王審知走到門口,高聲道:“來人,傳顏先生來,本帥有事要吩咐與他!”

    下完令后,王審知回到王延華面前,對著有些惶恐不安的他微笑道:“好侄兒,你做的很好,等會你便從后門回府去吧,今日之事,你誰也不要說,我自有處置!”

    那日在王延應那邊下了一步暗棋后,趙引弓便在府中靜候,他肯定用不了多久這王延應定然會再過來找他。可過了兩日,王延應沒來,王審知府上卻來了一名校尉,說節(jié)帥次日晚上要宴飲,請趙刺史也來一趟,趙引弓接過書信后,那校尉便轉(zhuǎn)身離去。趙引弓回到屋中,打開那書信,果然信中王審知說他得了一個寶物,想要請將吏們一同觀賞,請趙引弓也來一趟。

    趙引弓看罷了信,暗想這寶物莫非就是自己的那幅玉盤?想不到那王延應還真的是要送給王審知,并非是向自己勒索,也不知道這對自己是福是禍,他暗想了片刻,卻怎么也想不出來,索性回到房中歇息不提。

    次日到了時間,趙引弓便領(lǐng)了兩個隨從到了王審知府上,果然府中冠蓋云集,幾乎威武軍在福州的中層以上官吏都有到場,還有一些趙引弓不認識的,看打扮應該是大客商和當?shù)厥兰摇M鯇徶θ轁M面,只是不住招呼,倒好似當真發(fā)生了什么大喜事一般,待到了時辰,眾人分次序坐下,趙引弓才發(fā)現(xiàn)王審知右邊坐了一個陌生人,能夠坐在王審知旁邊的,其身份自然非同小可,可趙引弓卻是完全不認識,問了身邊熟識的威武軍將吏,竟然也不知道,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不祥之兆來。

    酒過三巡,王審知擊了三下掌,堂上頓時靜了下來,王審知高聲道:“今日招諸君來,卻是王某得了一件寶物,請列位來同賞!”

    堂上眾人不由得先是一靜,接著便嘩然起來,原來王審知一向自奉甚薄,對于奢侈享受之風最是厭惡,卻不知為何今日卻要讓眾人賞寶。這時后間一名婢女拖著一個托盤上來,上面蒙了一塊布帛,那婢女將托盤放在王審知面前,王審知隨手將那布帛揭去,果然布帛下面便是趙引弓先前送與王延應的那套玉盤,只見那玉盤上一百零八枚珍珠慢慢滾動,在燭光下發(fā)射出朦朧的光芒,下面荷葉狀的翡翠與之輝映,當真是可當國的重器,饒是座上的都是見過世面的人物,一時間也不由得給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