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平定了田，安之亂后，司徒當(dāng)如何安排？”高寵低聲問道。

    楊行密仿佛沒有聽到部下的詢問，過了半響才反問道：“你以為當(dāng)如何安排呢？”

    高寵顯然在這個問題上已經(jīng)考慮很久了，不假思索便回答道：“那就要看大王身體狀況如何了，若是大王現(xiàn)在身體康泰，司徒應(yīng)該在外，因為”不經(jīng)州郡，不入臺閣”，司徒畢竟年紀(jì)還輕，不體下情，又沒有一個恩義相結(jié)的班底，大王千秋萬歲之后，陡然身居高位，只怕會有不忍言之事；如果大王身體堪慮，那司徒還是留在廣陵為上，畢竟大王出身貧寒，沒有有力的親戚以為托孤?！?/br>
    高寵這一番話毫不隱晦的直接談?wù)撝鴹钚忻艿纳赖湼Ｖ?，若依照常人，只怕早已怒形于色，發(fā)作出來，可楊行密不但不生氣，臉上反而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嘆道：“謀國者無暇謀身，好，好！犬子有你這樣的臣子當(dāng)真幸運的很。”說到這里，楊行密咳嗽了兩聲，苦笑著捶了捶腰眼道：“看來某家這把老骨頭還要為犬子撐上幾年，那高寵你說，若是外放，那一州為上呢？”

    高寵想了想，答道：“應(yīng)該是宣州或者潤州，嗯，宣州應(yīng)該更好些！”

    楊行密皺了皺眉頭，饒有興致的問道：“為何這般說呢？”

    高寵答道：“首先這個地方必須離廣陵足夠近，否則一旦形勢有變，司徒就無法立即趕回；其次這個州必須戶口眾多，士卒果勁，司徒可以通過治理此地獲得足夠的經(jīng)驗，而且積累起繼承大位的實力；其三此地必須沒有強(qiáng)大的外敵，否則在強(qiáng)大的外部壓力下，司徒也很難抽出足夠的力量回顧廣陵，滿足這三個條件的只有潤州和宣州，雖然潤州相距廣陵更近，只有一江之隔，但是宣州經(jīng)過田多年治理，財賦豐饒，士卒果勁，城池高峻，田以此地北抗淮南，南侵錢繆，乃是江東第一雄鎮(zhèn)，非主公親子不可鎮(zhèn)守，若是嫌其地離廣陵太遠(yuǎn)，最多讓司徒在其地呆上兩年，再讓其領(lǐng)兵換到潤州便是?！?/br>
    為王前驅(qū) 第417章 鋪墊(2)

    第417章 鋪墊（2）

    正當(dāng)高寵為楊行密分析的時候，外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抬起頭來，只聽得咯吱一聲，門一下子被猛地推開了，滿臉風(fēng)塵的楊渥出現(xiàn)在門里。

    “兒臣拜見父王！”楊渥一下子跪倒在父親面前，經(jīng)歷過這番激烈的平叛戰(zhàn)役，他仿佛一下子長大了許多，往日父親對自己所教誨的許多話又清晰的出現(xiàn)在腦海里，想起一路上的對父親身體和未來的擔(dān)憂，又看著眼前平安的父親，楊渥一時間不禁五感交集，竟然抱著父親的雙腿抽泣起來。

    楊行密此次病勢沉重，這嫡子又在平叛前線，雖說淮南軍實力占優(yōu)勢，同行的臺蒙也是久經(jīng)戎行的老將，可畢竟兵兇戰(zhàn)禍，戰(zhàn)場之上，生死不過是一線之間的事情。饒是他打了半輩子的仗，對生死看淡了的，此時看到兒子跪在膝前痛哭，鼻頭也不禁一酸，眼角也濕潤了起來。

    “癡兒，癡兒，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楊行密輕聲說道，伸手撫摸著楊渥的發(fā)髻，此時的他更像是一個愛妻憐子的尋常老翁，哪里像是那個裝瞎誘殺小叔子，休去發(fā)妻的梟雄。一旁的高寵見狀，躡手躡腳的走出門外，輕輕的將門帶上，只留下楊行密父子二人在屋中。

    過了半響，楊行密扶起楊渥，仔細(xì)打量了片刻愛子的面容，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不錯，瘦了，也結(jié)實了，此番出兵，學(xué)到了不少吧？”

    楊渥點了點頭，答道：“不錯，孩兒此番的確從臺叔父那邊學(xué)到了不少，無論是行軍，扎營，臨陣指揮都是大有學(xué)問，還有，安仁義手下一支殘兵逃到宣州，向我求降，孩兒收納了，聽那降兵的頭領(lǐng)說，此軍本是呂方那廝的舊部，呂方被父王調(diào)往湖州時，便留給了安仁義，乃是潤州軍中的中堅。孩兒看過兩次他們演兵，果然有獨到之處，稍加整訓(xùn)，便成勁旅?！?/br>
    楊行密滿意的點了點頭，對楊渥的行為表示贊同，他對呂方練兵的本事早就有所耳聞，楊渥若是能夠?qū)⑵涫辗?，便在其繼承淮南節(jié)度使之位的天平上添加了一塊沉重的砝碼，作為一個父親，還有什么能比讓兒子能夠繼承自己的位置更讓他熱衷的呢？

    楊渥又說了幾樁自己在平叛之戰(zhàn)中的事情，楊行密只是笑著傾聽，偶爾評點兩句，無一不是在關(guān)節(jié)之上，他出身低微，靠一雙手拼打到今天的地位，對于人心的細(xì)微之處，體察極深，所言之處，更是直指人心，楊渥先前還不覺得，現(xiàn)在出兵之后，體驗漸深，才覺出父親的妙處，不由得連聲贊嘆。

    兩人談得熱絡(luò)，不知不覺間一陣雞鳴聲傳來，打開窗戶一看，天邊已經(jīng)顯出一塊魚肚白色，竟然已經(jīng)過了一夜。楊渥正要起身拜別，突然想起已經(jīng)平定田之亂的事情，趕緊走到門邊，低聲吩咐了在外間等候的心腹兩句，才回到屋中對楊行密笑道：“父王，孩兒此去平叛，給您帶來了一件禮物，還望父王笑納！”

    楊行密聽了笑道：“你能有這份孝心，便是最好的禮物了，還要特地帶什么禮物，倒是麻煩的緊！”他雖然這般說，可臉上卻滿是歡愉之色，顯然是對兒子的行動十分滿意。

    這時外間走近一名楊渥的親隨，將裝著田的首級的錦盒放到楊行密的面前，楊渥揮手讓部下退下，自己親自打開錦盒，雙手呈送到父親的面前。

    楊行密突然看到田的首級，臉上神色卻奇怪得很，并沒有強(qiáng)敵被滅的狂喜，倒是有幾分故舊凋零的悲戚，他凝視著田的面容，過了半響，嘆了口氣，疲倦之極的問道：“田兄弟他死的時候沒受什么折辱吧？”

    楊渥聽到父親居然對田還以兄弟相稱，不由得十分驚訝，愣了一下方才答道：“田家叔父過橋時，橋上的木板折斷，跌落馬來，為我軍士卒斬首，并未受折辱?！睏钿茁牭礁赣H居然還對田以兄弟相稱，趕緊改了口，不敢再以賊子相稱。

    “將軍難免陣上死，瓦罐難免井邊破，他倒是死得其所，比我強(qiáng)！”楊行密嘆了口氣，全然是一副聽說知交去世的老人模樣，楊渥在一旁也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索性來個沉默是金。楊行密又仔細(xì)看了看田的首級，方才將其小心翼翼的放回盒內(nèi)，抬頭對楊渥道：“他和我本是同里，少年知交，如今人死為大，你將其尸首收攏，好生安葬！”

    “是！”楊渥低聲應(yīng)了一下，他雖然對父親的行為有點不以為然，但既然人已經(jīng)死了，自己也沒必要去違逆父親的意見了。

    “那田兄弟的老母還有家小呢？”

    楊渥楞了一下，他現(xiàn)在自然不以為楊行密詢問這個是為了嚴(yán)加處置那些人，可罪行莫大于謀逆，田眼下已經(jīng)死了，尸首也要好生安葬，可若連這些家小都放過了，那最后這個謀逆罪去找誰呢？想到這里，楊渥小心的問道：“我已經(jīng)讓人隨后押送到廣陵來，請問父王要如何處置？”

    “押送？”楊行密仿佛對這個用詞很不滿意的樣子，厲聲吩咐道：“你馬上派人到宣州去，讓人將田家上下好生運到廣陵來，記住，是好生，用最好的船，不可怠慢了?！?/br>
    楊渥被楊行密的話弄糊涂了，雖然并不服氣，可在積威之下，只得轉(zhuǎn)身去執(zhí)行命令，剛走到門口，卻聽到身后父親的聲音：“你可是覺得我這般做太過迂腐了？”

    楊渥回過身來，看了看父親的臉色，方才小聲道：“孩兒不敢，只是那田畢竟犯的是謀逆大罪，和當(dāng)年那朱延壽一般，可父親那時卻連都休了。”楊渥的聲音越到后來便越低，到了最后已經(jīng)幾不可聞，可屋中二人都明白他所說的便是先前楊行密誘殺朱延壽，休去發(fā)妻之事。

    楊行密嘆了口氣，做了個示意兒子將門關(guān)好的手勢，低聲道：“因為此一時彼一時。你母親性情剛硬，我豈能殺人之弟，又將那人留在身邊，而且那時我身體康健，可以壓服潛在的叛賊。而現(xiàn)在就完全不同了，就算我將田家滿門斬殺，在我去世后，其余潛在的反叛者也不會對此感到害怕，因為他們并不認(rèn)為你有能力擊敗他們。我對反叛者的懲罰不但不會給你帶來好處，反而只會貽害無窮！”

    楊渥一開始聽到父親的話，臉上還有些憤憤不平，可楊行密好像并沒有看到兒子臉上的神色，只是自顧說了下去，到了最后，他總結(jié)道：“我與田家是通家之好，田死后，我便替他奉養(yǎng)老母，撫養(yǎng)子女，便是那安仁義，只要他愿意棄甲歸降，我也可以饒過他一家人的性命，只是將來不可以再掌兵權(quán)罷了，記住，這最主要為的是你?！闭f罷，楊行密作了個手勢，示意兒子立刻去執(zhí)行自己的命令。

    看著楊渥離去的身影，楊行密的眼中流露出悲戚的神色，正如他所說的，威懾只有讓人覺得可信，才是真正的威懾。如果自己坐在這個位置上，那些潛在的背叛者的確會因為朱延壽的悲慘結(jié)局還有楊行密休妻的雷霆手段受到震懾；可是楊渥坐在這個位置上，那些潛在的背叛者卻并不會因為田和安仁義滿門被殺而受到震懾，因為他們并不會認(rèn)為自己會被楊渥這個黃口小兒所打敗，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枉做惡人，去懲罰田家老小呢？起碼自己善待他們，會留下一個念舊不好殺的好名聲，雖然在這個亂世，好名聲的作用不大，可總比沒有好，起碼未來的奪權(quán)者如果勝利了話，也會有點顧忌，為楊家留上一點血脈吧？楊行密想到這里，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平息了下來，喘息未定的楊行密凝視著手掌上一絲絲鮮血，他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笑容：“兩年還是三年，自己能堅持道兒子有能力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嗎？”

    楊渥滿腹郁悶的走出府門，他雖然沒有完全理解父親剛才話語中的深意，可話語中對自己是否有能力繼承大業(yè)的懷疑他還是聽出來了，對于楊行密這個命令，他不敢違背，可是也并不情愿去執(zhí)行。正當(dāng)此時，他突然聽到有人笑著向他打招呼：“司徒，這么早呀！”

    楊渥抬頭一看，卻是淮南親兵右衙指揮使徐溫，此人在同王茂章?lián)羝瓢踩柿x后，便領(lǐng)著本部援兵趕往宣州，參與了圍攻田的最后戰(zhàn)役。徐溫也知道一旦楊行密去世，若是換上一個在外鎮(zhèn)的武將繼承淮南節(jié)度使的位子，定然有大把的心腹要安插，自己的前途便是一片黯淡了，還不如老老實實早點投靠楊渥，畢竟這個楊行密的兒子現(xiàn)在實力還很弱，需要一部分自己這樣的近臣的幫助，于是他便爭取了這個出兵的機(jī)會，雖然在王茂章那里有些波折，可與楊渥在一起的日子里，他小心侍奉，還是把關(guān)系搞得不錯。

    為王前驅(qū) 第418章 問題

    第418章 問題

    楊渥隨口應(yīng)了一聲，他此時心情頗為不快，正想找個人傾吐一下嗎，正好碰到徐溫，冷哼了一聲道：“父王竟然要將田賊母親接來奉養(yǎng)，還讓我親自安排船只接送，當(dāng)真是豈有此理”

    徐溫聽到楊渥這般說，他也不敢附和指責(zé)楊行密，只得在一旁勸解道：“畢竟田那廝與大王是鄉(xiāng)里，又是多年知交，大王看在他那些舊功的份上，方才寬大為懷的?！?/br>
    “胡言！”楊渥冷喝了一聲，打斷了徐溫的勸解，喝道：“若是連謀逆之罪都能放過，天下間又有什么罪不可以赦免呢？”

    徐溫被楊渥一下子打斷了話茬，也覺得頗為尷尬，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應(yīng)答為好，卻聽到身后有人接口道：“司徒說的才是正理，的確不應(yīng)輕饒了田家上下！”

    “你是何人，居然敢在我和徐右衙中間插話！”楊渥聽到來人支持自己，卻并不歡喜，反而出言指斥。徐溫回頭一般，說話那人卻是自己的記室參軍嚴(yán)可求，趕緊一面替其辯解：“這位乃是末將的參軍嚴(yán)先生，還望司徒恕罪！”，一面伸手扯著嚴(yán)可求一起行禮謝罪。

    那嚴(yán)可求卻甩開徐溫扯他一同下拜的手，自顧上前一步問道：“吳王可有在司徒面前提到平定田，安之亂后將如何安排？”

    “這倒是沒有！”楊渥聽了一愣，旋即大怒，指著嚴(yán)可求臉上蒙著的布帛罵道：“你這鬼鬼祟祟的東西，有什么資格來問某家這種問題？”

    徐溫見狀，正要上前勸解，嚴(yán)可求卻好似沒有感覺到對方的怒氣，解開自己臉上的蒙著的布帛，沉聲道：“下官臉上受過創(chuàng)傷，十分丑陋，只怕驚嚇了貴人，所以平日里才以布帛遮掩，并非故作神秘。方才在下出言詢問，也只是要求證一個猜想，還望司徒海涵?！?/br>
    楊渥看到嚴(yán)可求布帛下傷疤縱橫的丑陋面容，不由的微微退了一步，他其實本質(zhì)并無大惡，只是少年時便至高位，為人驕縱暴躁了些，看到嚴(yán)可求傷疤縱橫的面容和冷靜的回答，心底反而生出一陣歉意，有些煩躁的擺了擺手道：“罷了，你方才說要印證一個猜想，到底是什么意思？”

    嚴(yán)可求上前一步，低聲道：“若下官沒有猜錯，只怕吳王要讓司徒出外為官?！?/br>
    嚴(yán)可求的猜測就好像一個響雷打在三人的頭頂上，將楊渥和徐溫都驚呆了，待到徐溫第一個清醒過來，搶到嚴(yán)可求面前，低喝道：“休得胡言，這等事情也是你這等微末小吏能夠亂說的嗎？還不快向司徒謝罪！”自己也轉(zhuǎn)過身來對楊渥道：“司徒，末將管教屬下不利，請司徒將末將同那廝一同治罪！”他這番話明著是呵斥嚴(yán)可求，實際上卻是救護(hù)嚴(yán)可求，畢竟徐溫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淮南節(jié)度府中的高級將領(lǐng)了，并非楊渥現(xiàn)在能夠治罪的，若是兩人一同治罪，嚴(yán)可求受到的懲罰就很有限了。

    楊渥卻好似沒聽到徐溫的話語，只是站在那里發(fā)呆，好似在回憶著什么似地，過了半盞茶功夫，他才仿佛如夢初醒般的喃喃自語道：“聽你這番話回想起來，父王方才言談神情還真的許多怪異之處，我剛才還以為是我出兵在外，多日未見，現(xiàn)在回想起來，才發(fā)現(xiàn)有許多不對?！闭f到這里，楊渥突然一把抓住嚴(yán)可求的肩膀，低聲道：“你馬上隨我回府，把你方才的猜測與我說個明白，我重重有賞。”說罷，便也不管徐溫，自顧將徐溫帶走了，只留下徐溫站在當(dāng)中，十分尷尬。

    楊，嚴(yán)二人回到，楊渥不待侍女送上茶水，便急問道：“快將你的猜測說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