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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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方點了點頭:“如果是他就麻煩了,牛知節(jié)恐怕對付不了他,陳掌書,你再讓陳璋帶三千兵,任命他為西南行營都統(tǒng),節(jié)制饒、信諸州軍事,天明就出發(fā)!” “是!”陳允應了一聲,卻沒有立即離開,看呂方有無其他的命令,過了半響功夫,看到呂方還是一個人呆坐在胡床上,方才轉(zhuǎn)身離去。 信州,即今日之上饒,分別與衢州、饒州、建州、撫州交界,控制了兩浙、福建兩地前出江西的要津之地,而且在呂方控制了饒州之后,其西北、東面、東北三面都為呂方或者呂方的盟友所控制,唯有西南一面還有一條狹長的走廊與危全諷的撫州相連。也許是因為淮南過于強大的緣故,呂方并沒有對這個三面被自己包圍的小州郡表現(xiàn)出敵意,不但如此,其在饒州、衢州兩地部署的軍隊數(shù)量都很有限,對于這種明顯的善意,危仔倡也十分明了,對于從兩浙方面逃來的罪犯叛賊,他擒獲后也都立刻交還給鎮(zhèn)海軍,通商貿(mào)易更是往來十分頻繁,故而在鐘傳亡故后的這幾年里,江西別處雖然兵荒馬亂,信州還能保持一個粗安的局面,這在唐末五代這個亂世里,是十分罕見的。 可這個平靜的景象已經(jīng)被打破了,整個信州城都被一種惶惶不安的恐怖氣氛所籠罩了,整個城市就好像一個巨大的蜂窩一般,驚恐的人們發(fā)出無意識的喊叫聲,收拾起那一點可憐的家什,攜妻帶子,向城門沖去,想要盡可能快的離開這里,仿佛再晚一點就要大禍臨頭一般。 刺史府,堂前的空地上停放著數(shù)十輛大車,仆役和士兵們正不斷從府中搬運出各種各樣的箱子、籠包,裝到車上去,整個一副逃難的景象,兩旁的游廊上,女人們在小聲哭泣著,用惶恐不安的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這些生長在金籠中的金絲雀,從來沒有預想到合家逃難的境遇也會落到自己身上。自從黃巢之亂以后,江西就沒有遇到過大的兵災,比起淮南打得赤地千里,易子而食的慘象,后來江西土豪之間的爭奪戰(zhàn),簡直就是小孩子的過家家了。這里的許多女人都是通過長輩的談話來想象戰(zhàn)爭的悲慘。當這一切突然降臨在她們頭上的時候,許多人一下子根本接受不了。 堂上,十余名婢女仆役正忙著將大量的金銀器皿,珠寶華衣裝入箱中,包扎整齊,危仔倡一邊來回催促,一邊指揮親兵將打包好的箱子立刻搬下去裝車。一名華衣貴婦站在一旁,臉上又是焦急又是悲戚,突然他看到后堂搬出來一套金銀器皿,由于形狀不規(guī)則,且太大,不好裝箱,危仔倡干脆命令手下將其打扁了裝箱,那婦人趕緊上前攔住,回頭抓住危仔倡的右手懇求道:“郎君,這可是宮中的珍物,豈可這般毀壞了,再說我們真的要這么急嗎?危家上下近千口人,在信州三十余年積蓄,幾日功夫如何能盡數(shù)搬走呀,不如且緩緩吧!” “娘子,再緩緩?等淮南賊來了就走不了了,再多的東西也都是他們的了!”危仔倡被妻子的話弄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對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家奴命令道:“莫要離她,砸扁了裝箱就是,若有大件拿不走的,便留在府中,等走后讓百姓進來自取便是?!?/br> 那家奴得了主人的明確命令,立即將那大金盤放在地上,用鐵錘砸碎了,將碎塊一起塞入箱中,危夫人在一旁看了,心如刀割一般,禁不住將心里話說了出來:“郎君,危家在這里苦心經(jīng)營了這么多年,才有了這么一點基業(yè),咱們?nèi)羰莵G了基業(yè),逃到兩浙去,還不是任人擺布?不如留下守城,到時候?qū)嵲诓恍薪盗嘶茨宪娋褪?,最多取些浮財去,田畝家宅還不是我們的,那才是我們家的根本呀!” 危仔倡聞言嘆了口氣,苦笑了一聲:“若是在象牙潭一戰(zhàn)前,我也會這般想,可經(jīng)歷那一戰(zhàn),我才知道這些年來我們兄弟根本就是在坐井觀天,就憑我們那點兵,淮南軍伸出一根手指也能捏死我們。那時候淮南軍可不會只是拿點錢走便作罷了,只怕他們要把我們這幾家作亂的悉數(shù)連根拔起,舉族遷徙到淮南去,那時候可就后悔莫及了。” 聽了丈夫這番話,危夫人頓時沒了主意,撲倒在地痛哭了起來:“怎么會這樣,這該殺的老天呀,連讓人過點安生日子也不行了,這可叫人怎么活呀!”危仔倡見狀,只得吩咐兩名婢女將妻子扶到后院休息,回頭繼續(xù)催促手下快些搬運。 大侵攻 第572章 意味 第572章 意味 危仔倡出得府來,上得乘輿一路隨那校尉趕往北門,離得還有十余丈,便看到一大群人亂哄哄的擠成一團,好似就要廝打起來一般,趕緊一邊連連跺腳催促轎夫快跑,一邊大聲喊道:“都快給我住手!還有沒有王法了!” 那邊人聽出是危仔倡的喊聲,紛紛散開到兩旁跪下行禮,危仔倡這才發(fā)現(xiàn)方才眾人擁擠在一起并非是廝打,而不過是圍觀當中的人物罷了。危仔倡猛拍了兩下乘輿扶桿,不待乘輿停穩(wěn)了便跳了下來,快步趕了過去,只見靠著城墻站著幾人,為首的是個身著青袍的虬髯大漢,那大漢胡須發(fā)髻邊緣沾滿了白色的鹽粒,這是汗水干后留下的痕跡。那大漢看到身邊眾人都跪倒行禮,心知來了大人物,趕緊斂衽下拜道:“鎮(zhèn)海軍饒州押衙周虎彪,拜見郎君!” 危仔倡此時臉上已經(jīng)滿是笑容,上前扶起周虎彪,大聲笑道:“何必如此多禮,危某平素常聽說呂相公麾下濟濟多士,今日見押衙如此雄壯,才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呀!” 周虎彪拜了一拜才站起身來,沉聲道:“末將愚鈍,不敢當危公謬贊,此番前來有軍命在身,還望危公屏退左右,容小人勾當了差使?!?/br> 危仔倡點了點頭,兩人走到城門旁的一個茶水攤,早有隨行的扈從將一旁的閑雜人驅(qū)趕開,周虎彪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了上去。危仔倡拆開書信看罷了,突然苦笑道:“某家本來就打算合家投奔呂公了,這信州城交給呂相公又有何妨?只是這又是何苦來哉,先前若是呂相公出兵,象牙潭一戰(zhàn)又怎么敗得這么慘?江西又怎么會是這么一番局面?” 周虎彪沒有吭聲,這等高層的事情他一個小小押衙哪里又敢搭話,一個說得不好便是罪過。此時外間傳來一陣議論聲,依稀是圍觀的百姓猜測自己這一行人在這個兵荒馬亂的節(jié)骨眼上趕到信州的目的。周虎彪咳嗽了一聲,看到危仔倡還是在慨嘆不已,只得恭聲道:“末將來時,牛知州曾經(jīng)叮囑過,說如果可能的話,危公可否留在信州,維系人心,萬一情形危急,我鎮(zhèn)海軍就是全部戰(zhàn)死,也要保得危公一家安好!” “罷了!”聽到周虎彪的所帶的話,危仔倡慨嘆了一聲,道:“危某半生功業(yè)都在這里,只需呂相公保我族中子弟,我一個黃土埋腰的半老頭子還有什么好怕的,你且回報牛知州,讓他快些發(fā)兵來?!闭f到這里,危仔倡頓了一下,看了看外間圍觀的人群,嘆道:“若是晚了,只怕便來不及了?!?/br> 周虎彪聽到對方應允了,不由得大喜,也沒聽清楚危仔倡最后那句,便下拜了兩拜,便轉(zhuǎn)身離去了。危仔倡看著周虎彪離去的身影,突然覺得全身無比的疲倦,扶著一旁的支柱一屁股便坐在一旁的矮幾上。 杭州,王城,和信州城中此時的情形一般,也是亂作一團,鎮(zhèn)海軍經(jīng)過這幾年的整編,核心兵力主要由殿前左右二廂親軍,還有親軍六指揮組成,親軍六廂或者駐扎在杭州城外或者邊境的戰(zhàn)略要地;而殿前親軍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在王城中番宿禁衛(wèi),不少軍官便安家在王城附近,王城四周數(shù)個坊府幾乎全是殿前左右二廂的軍官。此番鎮(zhèn)海軍出師,動員規(guī)模極大,幾乎家家都有丁口參與其役,有的家庭還是兄弟父子一同出征,坊市幾乎為之一空,街道兩旁都是婦孺妻子牽衣相送,正所謂“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br> 王城之中,呂方站在一面銅鏡之前,一旁沈麗娘、鐘媛翠二人正忙著替他換上鐵甲,束緊腰帶,這鐵甲打制了頗為精巧,面罩、手套、裙甲、護踝,一應俱全,穿上后幾乎將呂方包成了鐵人,表面更是鍍金鑲銀,描龍畫鳳,與其說是盔甲,不如說是一件精巧的藝術品,好不容易才將這身甲套在呂方的身上,將其推倒銅鏡面前。 呂方站在銅鏡面前,眼前那個模糊的影子讓他有些哭笑不得,他嘗試著動了動手腳,苦笑道:“還是算了吧,這甲套在身上,舉手投足都不方便,上了陣只怕沒兩個回合就被人取了首級去了,還是解下來吧!”說著呂方便要伸手去取下手套。 “郎君不可!”沈麗娘一把攔住呂方:“你現(xiàn)在是一軍統(tǒng)帥,哪里用得著上陣廝殺,盔甲當然是護得越周全越好,陣上箭矢可沒長眼睛,這甲是我特地讓工匠為你打制的,強弓五丈外都射不穿,你穿上了我和媛翠妹子也心安些?!?/br> “這個!”呂方做了兩個動作:“好吧,只是這甲上裝飾也太多了些吧?” “這又如何?你現(xiàn)在官居一品,爵至絕頂,莫非還有人敢來彈劾你違制不成?”沈麗娘笑著反駁道。 這時,門外有人接口笑道:“依妾身看,郎君倒不是怕有人彈劾,只是擔心這甲太過顯眼,上陣反而引來敵軍注意,反不為美,呂郎,不知妾身猜的對不對?” 沈麗娘與鐘媛翠回頭向門外看去,只見呂淑嫻站在門口,說話的正是她。 “不錯,正是如此!”呂方笑道:“若是我看到敵方有人穿了這等甲胄,肯定讓人用火器伏擊。所以我還是換一副看起來普通一點的甲為好!” 聽到呂方這般說,沈麗娘不禁低下頭來,她得知呂方要出師的消息之后,就立刻暗地里派人去訂制一副全身甲,花了好大一番心思,想要給呂方一個驚喜,卻想不到到頭來落得一場空,反倒被呂淑嫻比下去了,想到這里,她不禁鼻頭一酸,險些哭了出來。 鐘媛翠在一旁看的清楚,趕緊過來牽住沈麗娘的右手,附耳低語道:“jiejie切莫哭泣,郎君即將出征,莫要惹來晦氣了?!苯又糯舐曊f:“這甲上陣固然穿不得,可行軍之時也可穿上,也讓將士們看看郎君的威儀!” 呂淑嫻聞言笑道:“媛翠妹子這話倒是有理,呂郎你看如何?” “也好,這甲我便帶上吧!”呂方解下鐵手套,他豈有看不出麗娘方才神傷的樣子,呂方在對呂、沈、鐘三人中,如果說呂淑嫻是患難夫妻,且敬且愛;鐘媛翠則多半是***聯(lián)姻;只有沈麗娘是從骨子里的傾心相愛。此時納了媛翠的話語,也算是間接地接受了沈麗娘的好意。 沈麗娘聽了鐘媛翠的小話,收拾了心情,又和呂方說了些叮囑話,便退下了,屋中只剩下呂方夫妻二人。呂淑嫻看著呂方的眼睛,目光中盈盈的滿是關心之意。過了半響,呂淑嫻突然嘆道:“說來也奇怪,呂郎你這次也不知是第幾次出師了,可妾身我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心緒不定。” 呂方笑了笑:“這倒也正常,以前我們不過是淮上一介土豪,最多也不過是據(jù)有一兩州之地,你不去打別人,別人就要來打你,輸了也最多是丟掉一條命罷了。如今咱們也算是家大業(yè)大了,若是贏了倒也罷了,若是輸了只怕就要把以前贏下來的盡數(shù)輸出去,你自然心緒不定?!?/br> 呂淑嫻點頭嘆道:“還是郎君你說的透徹,此番出兵,已經(jīng)是傾國之師,你可有幾分勝算?” “這倒是不知道了,戰(zhàn)場上瞬息萬變,須得臨陣制機。不過若是此役贏了,我不敢說一統(tǒng)天下,像東吳那般割據(jù)半壁江山,坐觀成敗是沒問題的了,淑嫻你也可做個娘娘!”說到最后,呂方語氣中已經(jīng)多了幾分調(diào)笑之意。 “呸!”聽出丈夫的語意,呂淑嫻臉色微紅,啐了一口,她走到呂方身旁,貼身坐下,一面輕撫著呂方胸前盔甲上的紋路,一面輕嘆道:“呂郎,從在淮上和我初次見面,粗粗算來也有快二十年了。回首往事,宛如夢幻一般。有時候我甚至在想這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待到夢醒了,我還在淮上的院子的樹下織布,莊子還是朝不保夕,春天就沒糧食吃,三天兩頭的防備著流民潰兵。如果沒有你,說不定莊子早就毀了,雄哥兒、十三郎、老七他們也都不在了?!闭f到這里,呂淑嫻輕輕抓住丈夫的右手,將自己的臉頰貼在掌心上,輕聲道:“這些都是多虧了你!” 呂方看著妻子,手掌上只覺得一陣溫潤,呂淑嫻的發(fā)髻已經(jīng)有了些許銀色,也許自己的也是如此吧!想起和妻子一同經(jīng)歷的過去,一時間呂方心中也是溫婉無限。他伸出左手,輕輕的拍了拍呂淑嫻的肩膀,笑道:“怎么這么說,若無你,我也沒有今日。再說我也姓呂,這些不都是我應該做的嗎?” 呂淑嫻抬起頭來,目光閃動:“呂郎,你此番敢和淮南動手,不過是因為楊行密擇子不肖,內(nèi)部連番火并。這種錯誤可不能在發(fā)生在呂家身上了?!?/br> 呂方聞言,眉頭一皺,低聲問道:“淑嫻的意思是讓我將潤性立為宗子?” 呂淑嫻搖頭道:“那倒不是,這還為時過早,只是潤性既為將門子弟,就得見識一下創(chuàng)業(yè)艱辛,妾身的意思就是郎君將其帶在身邊,也好讓他長些見識?!?/br> “嗯!”呂方稍一猶豫,便點了點頭,他自然明白呂淑嫻的意思絕非只是讓呂潤性長些見識這么簡單。呂方帶呂潤性一同出征這一行為本身就意味深長,更不要說呂潤性可以憑借此次出征和軍中將佐建立一個良好的個人關系,這種關系在呂方面前自然是微不足道,可是在未來諸子爭奪繼承權的時候,可就有用的很了,呂淑嫻這次的要求就和她以前的一樣,看似理所當然,但又伏筆深遠。 大侵攻 第573章 三老 第573章 三老 八月的江南,天氣晴朗而又靜謐,沒有風,連道路兩旁的樹木上最細的枝條都一動不動,兩旁的稻田間隙的樹蔭下,耕牛在享受著午后的休息,懶洋洋的咀嚼反芻的食物,仿佛在沉思著什么。由于多日未曾下雨的原因,寬闊的道路上鋪滿了厚厚一層灰土,稍有人經(jīng)過便會揚起好大一片,仿佛起霧了一般。 牛五躺在樹蔭下,滿意的看著遠處大片的稻田,不時用只剩下三根指頭的右手揮舞著柳條,替自家的老牛驅(qū)趕吸血的蚊蠅,那老牛也不時低沉的叫上兩聲,仿佛是感謝主人的照料。在不遠處,幾個孩童在田邊嬉笑打鬧,在這等三伏天里,也只有他們才有這般精力鬧騰。 “五哥,你看這日頭可大的很,好似要把人扒下一層皮來似地!”牛五身旁一個光著脊背的農(nóng)夫笑著說道。 牛五笑了笑,將柳枝的末端折斷了,納入口中咀嚼起來,一陣酸澀味道直沖入腦,立刻精神了起來:“這時節(jié)天氣熱點是好事,剛剛收下的早稻早一天晾干了,就早一天入倉,地干了也好早一點種秋糧?!闭f來奇怪,這牛五的口音和兩浙一代頗為不同,倒有些像淮上人。 “那是,那是!”光背漢子一疊聲應道:“不過五哥你家那頭母牛就要生了吧,說來還是你們有本事,到了村子里幾年功夫,田宅耕牛什么的便都有了?!蹦枪獗碀h子語氣中滿是艷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