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四十八分，市區(qū)某寫字樓外。

    步離起了個大早，提前一小時趕到名片背后疑似池嶺親手寫下的地址，頂著黑眼圈在樓下徘徊，時不時仰頭看看，就是不上樓。

    郁萱的欲言又止讓他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整夜。

    步離想了很多，沒有一件事想得通，并不妨礙他發(fā)愁。

    如果做助手能幫到池嶺，步離自然是愿意的。

    池嶺是個專業(yè)的設(shè)計師，這一點毋庸置疑。能接受一個除了熟悉電視臺事務(wù)其他一竅不通的外行做助手，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為什么偏偏看上自己，經(jīng)過思瑞總裁的調(diào)解，池嶺擁有繼續(xù)參賽的資格那是百分百肯定的。

    來赴約，很可能今后要陪同池嶺繼續(xù)參與節(jié)目的錄制，無法避免再一次見到謝馥希、蘇硯明等人，牽涉進一些他無法掌控的事情里，步離不愿意。不來，等同拒絕池嶺、或者說節(jié)目組的招攬，他自己是舒坦了，但郁萱離開前的表情告訴他，最好不要這樣做。

    步離很矛盾，想來，又不想來，當(dāng)然最后還是來了。

    這一定又是妖術(shù)，一種名為美色的妖術(shù)！

    步離一邊握拳，一邊爬樓。他發(fā)誓，是腿自己往上走的，絕對不關(guān)他的事！

    步離一口氣爬了十樓，累得不行，只能先停下來扶著墻歇一歇。

    是的，這棟大廈沒有電梯。不僅如此，還很破，破到離拆遷只差政府一個英明的決定。

    同在老城區(qū)，步離對這棟大廈再熟悉不過，以前是個小商品市場，后來改成寫字樓，里面魚龍混雜，做什么的都有，甚至還端掉過幾個不可說的足浴店。

    一個設(shè)計師究竟得窮到什么地步，才能把工作室開在這種地方？步離想不通，一度懷疑自己搞錯了，等爬到十二樓，找到門牌號，疑慮才打消。

    破寫字樓的破辦公室當(dāng)然好不到哪里去，不過門口的銘牌上貼著“池嶺”兩個字，讓步離確定自己找對了地方。

    門虛掩著，步離往里探了一下腦袋，就聽到門內(nèi)伏案工作的人說：“進來，門沒鎖?！?/br>
    步離閃身進門，把門原樣掩上，然后驚了。

    他前幾天回看節(jié)目，見過池嶺的工作室，當(dāng)時只覺得地方不大，有點簡陋?，F(xiàn)在他覺得自己低估了電視臺的濾鏡水平，這哪里叫簡陋，簡直和大廈一樣又破又舊，還什么都沒有。

    “環(huán)境不太好，是吧？”池嶺抬眸看向步離，臉上沒有一絲不悅，像是很滿意步離的反應(yīng)。

    步離搖頭，言不由衷，“……也還行?！?/br>
    “坐?！背貛X笑了，指指角落的沙發(fā)，又指指桌上的設(shè)計稿，撩起散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繼續(xù)伏案，“最后一點收尾，你自便。”

    “噢?！辈诫x乖得很，兩腿并攏坐在沙發(fā)上，耐心等待男神結(jié)束工作找他私聊。

    今天的池嶺很不一樣，除了一如既往的素顏之外，沒有在造型上多花力氣，只隨意穿了一件純白色的衛(wèi)衣、一條洗到發(fā)白的牛仔褲，意外和步離撞了衫。

    好看的人披塊破布都好看，充分體現(xiàn)在面前這個人身上。步離自愧不如。

    池嶺很專注，像沒有步離這個人似的，埋頭做自己的事。

    步離東看西看，默默數(shù)了一下房間里的攝像機，全方位，多角度，一個不落，都在，果然還是要繼續(xù)錄節(jié)目的。

    因為不知道攝像機開沒開，步離不敢亂動，坐了一會兒，漸漸被池嶺手里的設(shè)計稿吸引。

    看步離實在好奇，池嶺抬頭招了招手，邀請步離旁觀。

    步離屁顛顛地跑過去，掃了一眼，立馬認(rèn)出這是錄節(jié)目那天他也有份參與展示的名為“斑斕”的禮服。

    池嶺在改稿子，去掉禮服背后的網(wǎng)紗，讓設(shè)計臻于完美。

    原來他妥協(xié)了。只是改設(shè)計，沒有讓他公開道歉，還能繼續(xù)參賽，也算一個不錯的結(jié)果。步離在心里安慰池嶺，也安慰自己。

    兩人共處一室，無聲地度過了一個多小時。池嶺專注于手稿，步離專注于池嶺，誰都沒覺得尷尬，直到“咕咕”兩聲，步離的肚子響了。

    池嶺看了下時間，的確不早了，于是放下手里的工作，站起來拍拍步離，“走，去吃飯?！?/br>
    兩人下樓，來到馬路邊。

    “今天沒車，我們打車吧。”池嶺提議。

    今天沒車？那是以前都有的意思？步離疑惑了一下，很快略過，掏出手機獻殷勤：“我來叫車吧，現(xiàn)在飯點，打車估計好難等的?！?/br>
    “那我請你吃飯?！背貛X沒有推脫，順勢報出餐廳地址，語境太過自然，讓步離無法拒絕。

    等來到餐廳，步離的疑惑更濃了。

    寸金寸土的市中心，地標(biāo)式的高層摩天大樓頂樓，裝潢豪華、設(shè)施一流的景觀旋轉(zhuǎn)餐廳，能是這個工作室都不舍得租太好的設(shè)計師消費得起的地方？

    池嶺走向前臺，拿出一張卡片晃了晃，像是會員卡。

    服務(wù)生精神一震，紛紛欠身，畢恭畢敬地迎兩人入內(nèi)。

    跟著池嶺入座，步離覺得自己像在做夢。

    池嶺神色如常，哪怕穿衛(wèi)衣牛仔褲也一點不見拘束，顯然時常出入這類高檔場所。

    服務(wù)生過來為兩人點單。

    “聽郁萱說你有很多想問的……”池嶺說著，隨口報了一個套餐名，然后把菜單遞給步離，“先點單吧，我們邊吃邊談?！?/br>
    步離打開菜單，全是法文，一個字看不懂，就認(rèn)識一個法郎符號，價格極其不美好，要不是事先知道這是一本菜單，還以為自己在看什么熱門樓盤廣告。

    怕步離不好意思，池嶺體貼地重申：“我請你，隨便點?！?/br>
    步離還是不動。

    “我請你，是想謝謝你，也想給你道個歉……”池嶺緩緩解釋，說到一半，突然恍然，“哦，對不起，我忘了，你看不懂。我?guī)湍泓c。你想吃什么？牛排？”

    措辭平和，語氣誠懇，充分顯示他的確是忘了，而不是借故諷刺，加上服務(wù)生個個訓(xùn)練有素，絕不可能因為這個嘲笑客人，不禁讓步離舒心許多。

    “就……一樣吧，我也不懂?！辈诫x照抄了現(xiàn)成的答案。

    “行?！背貛X點頭，揮退服務(wù)生，眼神轉(zhuǎn)向步離，“你叫步離，腳步的步，離開的離，我記得。”

    步離“嗯”了一聲，被池嶺灼熱的視線臊得低下了頭。

    池嶺撐著下巴，繼續(xù)審視步離，“幾歲了？”

    步離老實說：“二十?！?/br>
    長久的沉默。

    “年輕真好?！背貛X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落寞。

    步離飛快抬頭瞥了一眼，“你也很年輕啊?！?/br>
    “我年輕？哈哈哈……”池嶺笑了。他被步離的天真逗笑，笑得開心極了。

    步離撓撓臉頰。他說錯什么了嗎？怎么美人一副“你好傻”的表情？不過能把美人逗成這樣，仔細(xì)想想，還挺有成就感的呢。

    簡短的寒暄過后，池嶺繼續(xù)剛才的話題，“我想謝謝你，沒有因為某些跳梁小丑的威逼利誘說出不利于我的話，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同時也想給你道個歉，畢竟因為我的原因，害你沒了一份工作?！?/br>
    “不用謝，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辈诫x回答得像馬路上撿到一毛錢趕緊交給警察叔叔的小學(xué)生，還不忘補充：“工作也沒什么的，反正是實習(xí)，早晚要走的?！?/br>
    “沒事，以后可以一起工作了?！背貛X欣然。

    “您的意思是您留下來了，是嗎？”步離眼含雀躍，一點藏不住笑容。

    “是的?！背貛X也笑。

    服務(wù)生過來上菜，兩杯飲料，幾份花里胡哨的前菜，兩盤鮮血淋漓的牛排。

    步離臉色一僵，強忍下不適感，模仿池嶺的動作切下一小塊牛rou送進嘴里，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像第一次來高級餐廳的樣子。

    步離咽下牛rou，覺得還是找點話說為妙。

    “那我需要做點什么？您知道，我對時裝設(shè)計一竅不通……如果是關(guān)于表演還有節(jié)目錄制方面的問題，我想我應(yīng)該能幫得上一點點忙?！?/br>
    “沒關(guān)系?！背貛X搖頭，剛想繼續(xù)，瞳孔一縮，視線直直投向遠(yuǎn)處，像見到鬼似的，氣息瞬間危險起來。

    有人推開門，正往餐廳里走。

    皮鞋敲擊地板，發(fā)出“噠噠噠”的聲音，在客數(shù)不多的餐廳里顯得尤為突兀。

    步離背對餐廳大門，對即將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直到那人來到池嶺身邊，熟絡(luò)地拉開椅子座下，才知道是遇到熟人了，要來拼桌。

    可是這個熟人怎么看都不對勁吧?。?！

    步離看到池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很快恢復(fù)常態(tài)，然后，從那張形狀姣好的嘴巴里說出了讓他有生之年回想起來都覺得匪夷所思到扯淡的句子。

    “真是不巧……”池嶺不悅地“呵”了一聲，同時指向司裘，“給你介紹，我未婚夫，思瑞創(chuàng)始人、法人、股東、董事會主席、ceo，司裘。”

    “噗——?。?！”步離噴了，被汽水嗆到，咳得驚天動地，毫無意外驚動了服務(wù)生，呼啦啦全沖他圍過來，無聲又迅速地替他收拾殘局。

    司裘嫌惡地皺了下眉。還好離得遠(yuǎn)，沒被濺到，服務(wù)生也足夠機靈，及時把桌上的臟東西撤換下去，才勉強讓他打消了關(guān)掉這間餐廳的念頭。

    司裘提醒池嶺，“注意你的用詞。”

    “好吧，前未婚夫?！背貛X妥協(xié)，默默在心里補充：上輩子的。

    步離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亂瞥，忍不住感嘆：外國人就是開放……

    不，等等，他被耍了，是吧？

    步離腦袋“嗡”的一聲，有什么東西像打通任督二脈，串聯(lián)起《明星衣櫥》開播后的全部劇情。

    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對于池嶺，哪怕不算熟識，也算比較了解的，畢竟連粉絲群都加了，天天看腦殘粉扒這個扒那個，再怎么樣，總不至于一無所知。

    可是今天、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他就是個一無所知的傻逼。

    原來是未婚夫。

    甚至都不是金主。

    雖然是“前”，畢竟有過那層關(guān)系，也一直有聯(lián)系，看上去關(guān)系還不錯，說是司裘自己人絕不為過，收拾一個蘇硯明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那一瞬間，步離想了很多。從嘉賓休息室里的四個保鏢，想到對淘汰毫無所謂的池嶺，想到態(tài)度奇怪的謝馥希，想到思瑞和弗格的不對付，想到節(jié)目開播以來電視臺和嘉賓團無法用常理形容的打壓，想到粉絲在偶像遭受慘無人道的欺辱后爆發(fā)式的反抗，想到各大社交網(wǎng)站連續(xù)一周24小時不間斷地被“池嶺”兩個字刷屏，想到他一無所有的工作室和高檔餐廳的金卡，想到電視臺到現(xiàn)在都沒有公開追究的匿名爆料錄音，想到無數(shù)關(guān)于池嶺“沒后臺、不公平、才華橫溢慘遭黑幕、入不敷出堅持創(chuàng)作、時尚界滄海遺珠、一生奉獻給藝術(shù)”的通稿熱搜，還有錄制當(dāng)天蘇硯明叫囂著“故意的，別再裝了，你們是故意的，你們合起伙來故意羞辱我”的扭曲嘴臉……

    欲揚先抑，踩人上位，擠壓爆發(fā)，cao控輿論，觸底反彈。

    可真是下得一手好棋，賣得一手好慘。

    如果娛樂圈有編年史，這位以素人設(shè)計師身份爆紅于網(wǎng)絡(luò)、因上星綜藝糾紛迅速席卷線下、儼然成新頂流之勢的新晉國民男神大可載入史冊。

    什么高嶺之花，該是一朵切開黑的食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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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常創(chuàng)始人、法人、股東、董事會主席、ceo不會是一個人的，但沙雕文里可以。

    高級餐廳的高級牛排也不會上那么快的，沙雕文里必須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