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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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鵲啁啾,悲色落深秋。 秋也罷,冬也罷, 怎比寒字愁? 野?;慕?,相思隨風搖。 搖也罷,飄也罷, 哪堪風蕭蕭? 回來了,終于回來了。古鎮(zhèn)磁器口依然熱鬧得快要蒸發(fā),江水依然不停地奔騰,并不因為我這段時間的匿隱而有所改變。穿過金蓉正街,站在茶樓門口,我抬頭看了看那面翻飛的三角旗,心中一陣刺痛。 我聽見我媽吆喝的聲音:“小灰!小灰,你過來,今天是小韻離家出走的第幾天?” “都第一百天啦!蘭姨,您就心軟一下,叫他回來吧!小韻還小,沒吃過苦頭,一個人在外邊漂泊流浪,怪可憐的!” mama說:“我怎么會不想他回來呢?可他倔強啊,狠下心不理我啊。我給他發(fā)短信,他不回,我給他打電話,他不接,現在連他電話都停機了……小灰,你就別瞎忙啦,過來陪蘭姨說說話。明天就關門大吉,你還忙什么呢?” 小灰的聲音帶著哭腔:“蘭姨……這些年來,您待我們像兒子一樣,這一散,我和小王就無依無靠了;茶樓沒了,小韻回來到哪里找您呀……” 原來大熊沒有騙我,茶樓面臨拆遷,可我沒想到會這么快。我站在門口,沒勇氣走進去,大熊把我推進屋里,茶樓里生意潦倒,沒有一個客人;小灰拿著雞毛撣子精心不茍地擦著那已經不染纖塵的桌椅;老媽無精打采地坐在柜臺邊,搖晃著手里的盤算,三個月不見,她老了很多,皺紋、白發(fā)、灰斑,全都無情地在她臉上安家。 看到我進門,小灰的眼里放出亮光,大呼小叫道:“小韻!小韻回來了!蘭姨,小韻回來了!” mama好像從夢中驚醒,呆滯了片刻,才抬起頭看我。她的嘴角囁嚅著,鼻翼顫抖著,眉頭一皺,眼淚就掉出來。雖然她表面平靜,但內心激動,所以她捂著胸口,試圖壓制心臟的劇痛。她繞過柜臺,踅到小灰身邊,奪過他手中的雞毛撣子,朝我身上狠狠打下來。竹篾骨架抽在我身上,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可我咬著牙關,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默默承受著。 大熊和小灰見狀,都勸她停手。但她毫不手軟,反而下手越來越重,我的臉上、脖子里浮現出淤紅的血痕。頃刻間,羽毛翻飛,像落寞飄舞的雪花。 看到我倔強的眼光,她終于再也下不了手,將雞毛撣子扔到門外,抱著我號啕大哭。她一邊哭,一邊沖水房里喊道:“小王,不要再燒水了,茶樓不做生意了,你這孩子怎么不聽話呢!快出來,小韻回來了!” 小王從開水房鉆出來,滿臉的煤炭灰。他看到我,興奮得喜極而泣。 我問mama:“樓茶當真不做生意了?” 她唉聲嘆氣道:“這一溜的老房子都要拆遷,建新房子?!?/br> “政府不是下文件,說要保護這里的房子嗎,這些木樓,可是文化遺產?。 ?/br> 大熊說:“他們說這是危房,不能住人,必須拆掉,然后按原來的樣子進行重建。這片地不是老百姓的,新樓招租,早就被那些有錢人搶光樓盤了?!?/br> mama用打發(fā)的語氣對小王和小灰說:“我有幾個南坪的朋友,開麻將館的,要不我介紹你們去那里打工吧?!?/br> 我囑咐過大熊,絕不能提我在廣州的遭遇,這一切,就讓它過去,就像一場夢境,醒來便不復存在。 我問我媽:“茶樓拆遷之后,我們有住的地方嗎?政府怎么安排的?” mama慘笑著,說:“政府安排的住房,在陋巷里面,晴不太陽,陰不擋雨。你駱煬叔叔聯系過我,他讓我們搬到他家的南山別墅。他說,反正那么大一棟樓,就住他一個人,多兩個人熱鬧?!?/br> 我想,我的人生真是一出糟糕透頂的劇本,我和駱煬的恩恩怨怨,恐怕幾天也夜都數不清,我怨恨過他,也感激過他,現在,卻要投奔于他了。到底是戲如人生,還是人生如戲? 那晚,為了感謝大熊的救命之恩,我留他吃晚飯。席間,我問起他弟弟小森的病情,他說比以前好多了,性格也開朗多了,也能回校上課了,但是可能問題的癥結始終沒有打開,他的心里還是有根刺。我決定明天去看看他。 吃過晚飯,mama到樓上繼續(xù)收拾東西,能帶走的就打包,不能帶走的,就聯系買家一并拖走。房間瞬間變得空空蕩蕩,就像我的心一樣,變得一無所有。 收拾完畢,媽坐在床上,捧著父親那張泛黃的黑白照片發(fā)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種特異功能,能夠和照片上的父親進行心靈溝通,總之,她往往一看就是半個鐘頭。我想,她是愛父親愛得太深了,心如磐石。 我靜靜地坐在她身邊,沒有說話。她問我:“這三個月,你都去哪里了?” “很多地方?!蔽艺f,“荊州,蕪湖,廣州,凡是焰子哥哥可能出現的地方,我都去了?!?/br> “找到他了嗎?” 她的這個問題,讓我隱忍的眼淚一觸即發(fā)。“沒有?!?/br> “你放心,他們過得很好。”她說,“政府很好地安置了他們,焰子在復讀高三,明年準備考浙江大學?!彼酀匦α诵Γ奥犇愀傻f,他交了個女朋友,很漂亮,還寄了照片過來,我拿給你看……” “我不看?!蔽乙豢跀嘟^,“沒興趣看。媽,你怎么這么狠心?就算你不能容忍我們在一起,你也不能這么絕情?。∫粋€是我干爹,一個是我哥,他們是我的親人?。∧阋形覀冞@輩子,都不再相見么?” 她的臉色很不好,像黃土的顏色,好像貧血的樣子。她只有44歲,卻像60歲的老人,憔悴、病態(tài)、疲倦,好像她的生命周期突然加快了十幾年,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她撫摸著我的臉頰,萬般糾結地告訴我:“你曠課三個月,學校給你下了退學通知書。但是我去找過盧老師,她還是愿意介紹你到上戲,讓你到廣電編導專業(yè)插個班。如果你不愿意,那你也去復讀一年吧,明年再考。” 我沒有直接回應這個問題,我另挑話題:“聽大熊說你有心臟病,是真的嗎?看過醫(yī)生嗎?嚴重嗎?” “是啊,我有心臟病?!彼?,“而你,是我心里最嚴重的病,不知道怎樣才治得好。我知道你怨恨媽,你能回來看看我,我已經很滿足了。小韻,媽不知道怎么救你,可我已經盡力了,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或許你患的是不治之癥,這輩子都不會痊愈。我寧愿你一個人過一輩子,都不要你再去找焰子,也不要再找別的男孩。我對你的要求很簡單,就是希望像一個正常人那樣,平凡地過普通人的生活?!?/br> 雖然從言語上,她已經明顯妥協退讓,可她的思想觀點,卻依舊根深蒂固,毫不動搖。她有病在身,所以我不敢刺激她,只好沉默著沒有回應她。我央求她:“你告訴我他們在哪里吧,我只是想看看他們,我只是想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我答應你,我不會再和焰子哥哥糾纏在一起,我應答你!” 雖然我一再乞求,她始終沒有透露半個字,我明白,我和焰子哥哥出格的“感情”,是她心里的一顆毒瘤,她必須忍痛將其割掉。她行動遲緩地收起父親的照片,用一尺紅綾纏繞起來,壓在箱底,然后默默地上床睡覺。 回家的第二天,我到濱江路64號的大熊家里看望他的弟弟林若森。嘉陵江的南岸和北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家所在的南岸全是破舊的吊角樓,而大熊家所在的北岸,則全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他家在32樓,站在陽臺上,可以俯瞰我家的茶樓。他開玩笑道:“我每晚都在這里偷窺你。” 小森看到我,沒有任何反應。我想摸摸他的腦袋,但他敏捷地避開了。我笑道:“小森,你不認識我了?我以前去學校接過你啊,你還在我家住過幾晚呢,你忘記了?我是江韻哥哥啊?!?/br> 小森的瞳孔里閃爍著恐懼的神色,始終跟我保持著距離。不管我說什么,都不能讓他開口,哪怕是講一個字。他就像一只曾經受過傷的小動物,對我保持著戒心。我對他講他曾經對我講過的兒童故事、神話寓言、宇宙起源、轉基因生物,希望能喚起他對我的記憶,可是一切都是徒勞枉然。 我失望地走出小森的房間,大熊把我拉到他的房里,關上門,繼而他神色大變,悲憤交加地說:“小韻,有件事,我不知道應不應該跟你講……我爸對小森做過詳細的體檢,證明他被男人性侵犯過。那天下午,他逃學到江北區(qū)‘春韻’劇院看木偶戲,晚上回來的時候,遭遇不幸。我爸已經報了案,但是為了維護小森和他mama的面子,警方一直沒把案情公開,只是在暗中調查。法醫(yī)在小森身上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并且提取出dna樣本,經過化驗,□□呈強酸性,導致dna核酸序列大量酸解斷裂,初步確定,犯罪嫌疑人曾經大量服用酸性鎮(zhèn)定劑。但是小森不肯配合,他拒絕回答所有人的問題,所以線索就斷在了這里?!?/br> “春韻”劇院、男童性侵犯、鎮(zhèn)定劑,這幾個關鍵詞,令我迅速聯想到駱煬。我?guī)缀醢俜种倏隙?,那個作案的人,一定是他。他簡直就是禽獸不如,殘害兒童,太變態(tài)了! 大熊怒氣沖天:“要是讓我知道這個人渣敗類是誰,我非殺了他不可!” “罪犯一定要繩之以法,但是遭遇這種經歷,你們一定要多給小森做心理疏導,盡快讓他恢復以前的積極開朗,早日擺脫心理陰影。” “我知道?!彼f,“我相信他會好起來的,我爸和我阿姨已經請了好幾個心理學專家,他們會定期過來幫助小森做心理疏導,他現在的情形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進步很大。” “還有,如果你們想盡管找出嫌疑人,還是公開調查吧,保守調查沒什么效果的?!蔽姨嶙h道,“維護尊嚴并不是保守秘密,如果不能盡快將罪犯歸案,那他就有機會再去侵犯別的孩子,就會有更多的兒童遭遇不幸?!?/br> 我們賣東西的那一天,大熊、白亮和康乃文,都來幫忙。親眼看著那輛貨車將我們的家當全都運走,我的心里無限落寞。頃刻間,偌大的茶樓,便空無一物了,只有墻壁上那幅鶴松石竹國畫,掉了一只角,凄然地在風中顫栗。 我原以為一向開朗樂天的白亮會“唧唧喳喳”逗我開心,但他沒有,他反而是最憂郁的一個。并且我發(fā)現,雖然他和小康都來了,但從頭到尾,他們都沒說過一句話。 我偷偷問大熊他們怎么了,他說他也不清楚,大概是鬧矛盾了吧——最近康乃文在考慮留學到巴黎美術學院進修,可能白亮不同意,所以兩人一直僵著。于是我開導白亮:“他是你的戀人,又不是你的寵物,你不能把他時時刻刻都拴在你身邊?。∷袎粝?,你要支持,他做決定,你要理解,這么大的人了還鬧小孩子脾氣?!?/br> 白亮悶悶不樂地說:“什么夢想,什么決定!小韻啊,你知不知道,當畫家并不是他自己的夢想,而是他那個已經死去的女朋友的夢想!其實小康哥自己的夢想,是做一個體cao運動員,可他為了她,放棄了自己的夢想,現在她都已經死了,他還要一如既往去實現她的夢想,對我來說,這算什么?我也有夢想,我的夢想就是希望他做一個平凡人,腳踏實地找一個平凡的工作,過平凡的人生,現在我才是他的愛人,他有沒有把我放在眼里?” “小白!你真是無理取鬧!”我斥責他,“你能不能不要這么敏感?你想得太多了,什么為了她,現在小康的專業(yè)就是美術,木已成舟,難道你要他為了你,半途而廢,放棄現在所學的專業(yè),回到原點重新選擇專業(yè)嗎?你能不能不要和一個死人計較?。 ?/br> 他沮喪道:“我舍不得他嘛!國內也有那么多優(yōu)秀的美術學院,國內的美術流派也很豐富,難道非要出國才學得到東西嗎?我想和他每天在一起??!”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反正這只是我的觀點,當愛變成了禁錮對方進取的枷鎖,那這份愛,也就岌岌可危了?!?/br> 康乃文似乎聽到了我們的爭論,他奔過來,沖白亮嚷道:“你一個大男人,心眼兒比女人還小,我真是受不了你!你的生命里只能有愛情,可我的生命里還得有親情有事業(yè)!留學不光是我一個人的意思,還是我爸我媽的意思,我總不能依你一個人吧?” 我很少會看到康乃文如此憤怒,我無法單純地說他們誰對誰錯,可看到他們矛盾重重,我真的很難過。是不是他們的感情“速配”,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呢?甚至由始至終,小康都沒有喜歡過白亮,只是把他當成彌補空虛的替代品呢? 白亮毫不示弱:“是,我生命里只能有愛情,而且是專一的愛情,不是你這種搖擺不定左思右想的愛情!既然你忘不了那個女的,你干嘛不跟她一塊兒死??!你活在世上踐踏別人的感情,算什么鳥東西!你他媽有種跟我分手啊!” 他們兩個幾乎指手劃腳在互相謾罵起來,直到我媽聞到了這股濃烈的□□味并且勸阻他們兩個不要傷了和氣,他們才停止下來。我感到無可奈何,他們在我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都毫無顧忌大吵大鬧,那他們私底下,豈不是水火不容? 我叫他們過來,除了替我們搬東西之外,本想跟這幾個久別的好友聚一聚,我怎么都想不到,結果卻是不歡而散。 他們走了之后,小王和小灰來了。我媽讓他們走,說:“東西都賣光了,這里已經沒有需要你們伺候了,走吧。” mama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誰說沒茶客伺候?難道我這老頭子不算你們的茶客?” 我們循聲望去,是隔壁的退休教師李大爺。他的身體還是那么硬朗,鶴發(fā)童顏。他走進來,在窗邊落座,說:“把你們所有的茶,給我各來一杯。” mama笑道:“就算是茶樓的最后一位茶客,我們也要好生招待,這是開茶樓的規(guī)矩。小王小灰,沁茶?!?/br> 片刻之后,他們便擺好整整一桌紫砂茶杯,每種茶水各斟一杯。李大爺悠閑地品茶,在那片霧氣氤氳的茶香中,他獨自陶醉著。 mama問小王和小灰為什么要回來,他們說南岸區(qū)那邊的麻將館不要他們,他們無處可去,只好回來。mama給了他們一筆錢,當作遣散費:“先找個安身之處,然后慢慢找工作吧。年輕人只要勤快,就能找到活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