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空之境界
街道上飄舞著四年來的第一場大雪。 三月的降雪冷得如同要將季節(jié)凍結(jié)。 即使入夜這白色的結(jié)晶仍然降個不停,街道上如同進入冰河期一般地死寂。 深夜零時。路上見不到人影,唯有路燈發(fā)出的光在與雪的帷幕作著抵抗。 在那本該灰暗卻被染白的黑暗中,他決定外出散步。 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目的。 只是有一種預(yù)感,所以就去了那個地方。 撐著黑色的傘,行走于飄落不停的雪中。 果然,她就在那里。 就像四年前的那天。 在寂靜無人的白夜之中,身著和服的少女,茫然若思,注視著黑暗。 “——好久不見,黑桐。” 陌生的少女,似乎和他認識已久的樣子,浮現(xiàn)出柔和的笑容。 … “——好久不見,黑桐?!?/br> 這個叫兩儀式的少女,用冷淡的語氣跟他打著招呼。 站在那里的不是他所知道的式,更不是織,而是讓人無從所知的某人。 “果然是你……總覺得可以見到你,果然。式睡著了嗎?” “是啊,現(xiàn)在只有我和你兩個人?!?/br> 她嫣然一笑。 那微笑似乎是女性這種存在具現(xiàn)化而成的,完美無暇。 他問: “你到底是誰?” “我就是我。不是兩個shiki中的任何一位,只是存在于伽藍洞心中的那個我?;蛘咭?/br> 可以說伽藍洞的心也就是我吧?!?/br> 手放在胸口,閉起了眼睛。 ……她這樣說。 如果無論什么都加以接受,那就不會受傷。 就算是自己看不慣的事物,就算是自己所討厭的事物,就算是自己不認同的事物,只要 不作抵抗地加以接受,那就不會受傷。 然而,相反的情況也成立。 如果無論什么都加以排斥,注定只有受傷。 就算是自己看得慣的事物,就算是自己所喜歡的事物,就算是自己能認同的事物,若是 不做同意而加以排斥,注定只有受傷。 ……那就是過去的她自己、名為式和織的人格的存在方式。 “只有肯定和否定的心固然完整卻也因此而孤立。是這樣吧。不染塵垢的單色無法混合, 也就無法變色,永遠保持著原有的單色。說的就是她們。名為shiki的人格大概就像是位于 同一個根基上兩端的極點吧。在那中間一無所有。所以,在那中間有我存在?!?/br> “這樣啊。原來在那中間的是你。那我應(yīng)該怎樣稱呼你好呢?那個,我還是叫你shiki 可以嗎?” 他歪頭思考的那副模樣很奇怪,讓她不禁笑了出來。 “不,兩儀式是我的名稱。但你若叫我shiki我會很高興。這樣一來,我等待你就有意 義了。” 微笑的她,可以當成小孩,也可以當作成人。 … 他和她漫無邊際地談著一些小事情。 他一如往常地說著,她就很高興的樣子聽他說。 兩人間的關(guān)系和一直以來的關(guān)系沒有一點改變。 然而,只有她,不一樣了。 她逐漸領(lǐng)悟到與他之間的差異,有著不可能混雜的絕望。 “對了,式她記得四年前的事情嗎?” 他突然問了這個問題。 那還是在他高中時候。他跟式說他以前跟她曾見過一面,式卻記不起來。 “是的,因為我和她們都不同。織和式互為比鄰,所以互相了解。但是我卻是她們都無 法感知的自我,所以今天的事式也不會記得的?!?/br> “這樣啊?!彼荒樳z憾地回答。 ——四年前,一九九五年三月。 他遇到了她。 契機是一件小事。 飄雪的中學最后一天的夜里,他走這條路回家,見到了一個少女。 他不作停留回到了家里,睡覺前忽然想到了那個少女。于是就出來散步,順便到那里去 看看。 到那里,少女仍然站在那里,他向她打了個招呼。 “晚上好?!?/br> 語氣自然,好像兩人是有著十年交情的朋友。 一定是因為那美到極致的雪的緣故吧。 即便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不禁想要與之一起共同消遣。 … “黑桐,我也有事想要問你呢。雖說有點遺憾,我問了之后,我們今天的談話就到那里 吧。我也是為此才來的?!?/br> 她那比外表看上去要成熟好幾倍的瞳孔注視著他。 “你想要得到的東西是什么?” 這個問題顯得過于漠然,他無法回答。 她的表情如同機械般沒有感情。 “說出你的愿望,黑桐。只要是愿望我一般都能夠?qū)崿F(xiàn)。式好像挺喜歡你的樣子,我的 權(quán)利也就屬于你。 ——告訴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伸出手的她瞳孔透明,無盡深邃。似乎能夠看到人心深處的瞳孔中缺乏人性這種東西, 有著類似神靈般的氣質(zhì)。 他稍加思索,直視著她,用眼神去回應(yīng)她。 并不是無欲無求,也不是不相信她。 然而,他的回答是:“什么都不需要?!?/br> 她閉上眼,吁了一口氣,“是嗎”。聽上去非常遺憾,但是卻似乎帶著放心般的憐愛。 “…嗯,其實這答案我早就知道了?!?/br> 于是她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呆呆地注視著白色的黑暗中。 “你不是shiki吧。” 他帶著哀傷說道,她點了點頭。 “——黑桐,你說,人格這種東西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呢?” 像是詢問明天的天氣,單純的提問。 似乎是用一種對回答不帶一丁點關(guān)心,隨便問問而已。 盡管如此,他還是手摸著嘴角,認真思考起來。 “……這該怎么說呢?人格說到底是一種知性,應(yīng)該是在頭部吧?!?/br> 在頭部,也就是說知性寄宿于頭腦之中。 他這樣說了,她搖頭,“不是”。 “……靈魂寄宿于頭腦之中。只要能夠讓腦髓完全存活,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rou體。只 需從外部加以電流的刺激可以讓僅僅是腦的區(qū)域一直做夢活下去——式曾提到過一個魔術(shù) 師。也和你一樣呢。也回答說是在頭部。 但,那是錯誤的。 舉個例子吧,就拿黑桐你這個人來說,你的人格,你的靈魂,能夠?qū)⒅F(xiàn)諸形態(tài)的是你 的由各種經(jīng)歷累積而成的知性和你的空殼般的rou體。單有孕育知性的腦是產(chǎn)生不了人格的。 雖然僅有腦部也可以活下去,但我們必須先擁有rou體才能產(chǎn)生自我意識。有了rou體,與之同 步培養(yǎng)出來的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擁有的人格。喜歡自己的rou體的人應(yīng)該是社交型的人格,而討 厭自己的rou體的人則是內(nèi)向型的人格。雖然光有知性也可以培養(yǎng)出人格,但那樣的人格是無 法認識自己的,一般來說心靈就會長成為別的東西。那樣的話,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人格,與計 算器沒有什么兩樣。 如果誰僅僅是一個腦的話,那人就不得不造出一個‘只有腦的自己’的人格。不得不舍 棄rou體這個大我,而保存知性這個小我。 不是有了知性才有rou體。 而是,有了rou體后,知性才得以誕生。 然而作為知性根源的rou體,談不上是知性。rou體只是一種存在而已。但rou體本身也擁有 人格。因為我就是與rou體共生,并培育出知性的那個人格?!?/br> ??!他不禁提高了聲音。 ……曾經(jīng)聽說過。人是由三個要素構(gòu)筑而成的生物。精神、靈魂和rou體。 如果說精神寄宿于腦,靈魂寄宿于rou體,那她就是shiki的本質(zhì)。 被稱為shiki的,沒有心,名為rou體的那個人格。 她——兩儀式緩緩點了點頭。 “就是這么回事。我不是藉由知性產(chǎn)生的人格,而是rou體本身的人格。 式和織說到底就是在‘兩儀式’這個根源性格中進行著人格交換。掌控這一切的就是‘兩 儀式’。她們兩既然是兩儀,那么當然還存在一個太極。象征太極的圓那個輪廓就是我了。 我創(chuàng)造了與我同等的我。不,既然由意志這種方向性存在,她們可以說是比我高一等的 我吧。兩個不同的人格卻擁有同一個思考回路是因為她們說到底是‘兩儀式心中的善和惡’。 發(fā)端于我,也終結(jié)于我。不然她們不可能方向互異卻又能夠獨立存在?!?/br> 她驀然一笑。 看著他的流動目光中,充滿著比以前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冰冷的殺意。 “……雖然沒怎么聽明白。不過你的意思是說你就是兩個shiki的原型。” “是的。我就是兩儀式的本質(zhì)。而且是絕不會顯現(xiàn)出來的本質(zhì)。僅僅是rou體的我無法思 考事物,本該是就那樣一直到腐朽的。因為身為‘’的我正因為身為‘’,既沒有知性也 沒有意義。 但是兩儀家的人,卻將知性給予了我這個空殼。他們?yōu)榱藢蓛x式塑成萬能的人,將各 種各樣的人格組合拼湊進來。于是知性的原型也就是我被喚醒,然后成為一切的根源,創(chuàng)造 了式和織?!?/br> 啊!他不禁出了一口氣。 式和織,陰和陽,善和惡。不因為對立而分離。名叫蒼崎橙子的魔術(shù)師曾經(jīng)說過,分離 是因為包容的屬性達到了頂點。 “很好笑吧?其實我本該作為一個未成熟的胎兒消失掉的,結(jié)果就這樣得到了自我這種 東西。 剛出生的動物擁有嬰兒的身體及與之相應(yīng)的知性的萌芽。但是像我這樣什么都沒有就出 生的應(yīng)當是不可存活的。本來接近‘’的生命就不能夠擁有身體被生下來。你聽橙子小姐 說過吧?世界會防止因為自身的緣故而導(dǎo)致毀滅的事物。所以,一般來說我即使發(fā)生了也不 會出生。 像我這樣從‘’中直接流出的生物結(jié)果只能是死于母親的胎盤中——可是,兩儀這一 族卻擁有使之存活的技術(shù)。于是我就出生了,卻沒有知性的萌芽?!褪菬o,即便是知性 也不具備。我本該是就保持著那種狀態(tài)對外界一無所知地存在下去的。 但是,他們卻喚醒了我。不是把既成品的人格植入我內(nèi)部,而是把‘’這個我的我的 起源給喚醒了。外面的世界硬是被推到了我的眼前,實在是太過麻煩,于是我就決定把一切 推給了式。 ——這不是當然的事情嗎?因為外面的世界所發(fā)生的都是一些一見即明無聊透頂?shù)氖?/br> 情啊?!?/br> 無邪的眼神顯露出笑意。 那是冷酷的,暗藏著譏嘲的神態(tài)。 … “——但是,你有自己的意志?!?/br> 在他看來她非??蓱z,于是這樣說道。 她點頭。 “是啊。雖說無論是誰的rou體都具有人格,rou體本身卻不會對自身產(chǎn)生認識。因為在此 之前,腦已經(jīng)具有了知性。 腦的運轉(zhuǎn)所產(chǎn)生的知性形成了人格,將rou體也統(tǒng)括了進去。那一刻起,寄宿于rou體的人 格就變得沒有意義。腦明明是身體的一部分,知性這種東西卻將孕育了自己的腦與rou體分別 起來看,把腦看成是特別的存在。不是嗎?軟件失去了硬件就不具備形體。然而硬件失去了 軟件也無法獨立運轉(zhuǎn)。人格這種知性,不知做成自己的rou體,以為是知性——人格做成了自 己——rou體。只不過我的順序和別人不一樣而已。 即便如此,現(xiàn)在在這里和你說著話的我也是因為持有shiki的人格才能這樣和你說話。 沒有shiki,我連語言的含義都無法理解。因為畢竟只是一具rou體?!?/br> “……是這樣啊。沒有式的人格你就無法做到對外面的世界產(chǎn)生認識。可是——” “就是那樣的。我就是沒接電源的硬件,沒有shiki這個軟件的話就只是一個空殼。 是只能注視著自己內(nèi)部,與死直接相連的容器。那些魔術(shù)師們稱之為與根源相連,但那 種事,對我來說毫無價值?!?/br> 她靜靜地走上前一步,伸手觸摸他的臉。白色的手指輕輕掠動了他的額發(fā)。發(fā)下是一處 傷痕。 “……不過,現(xiàn)在覺得也并非一點價值都沒有。我愿意的話,為你治療這點小傷還是能 做到的。能夠為某個人做點什么,與外面的世界就能有所關(guān)聯(lián)…可是,你什么都不需要呢。” “因為式擅長破壞,我可害怕非要那樣做的話萬一為此遭受什么后果啊?!?/br> 不知到底是帶了幾分認真,他露出平和的笑容。 她像一只躲避陽光照射的蝴蝶般移開了目光,用比紛紛而下的雪還要柔緩的動作放下了 手指。 “……也是呢。式除了破壞什么都不會。在你看來,我說到底還是式呢?!?/br> “——式?” “……因為我的起源是虛無,所以擁有我這個身體的式就能夠看見死。因為在兩年間的 昏睡狀態(tài)中無法看見外界只是持續(xù)不停地注視著兩儀式這個虛無,式終于知道了死的觸覺。 那時,式一直漂浮于被稱為根源漩渦的海洋之中。孤單一人,在‘’之中,持有式的 形體?!?/br> ……確實,如果虛無是根源的話,她會想要將一切復(fù)歸于虛無吧。 所以沒有例外地,式能夠殺死一起事物。即使式這個人格想要否定,那卻始終是她靈魂 的原型。正因為虛無,所以有希望一切事物的死這個方向性。 “是的,那就是式的能力。與淺上藤乃相同,能夠見到別人見不到的東西的特殊頻道。 能夠窺見到根源漩渦這個世界縮影的特別的眼睛。 但是,我卻能潛入更深的地方。不——說不定我自己就是那個漩渦。” 她注視著他,用不安定的聲音繼續(xù)說著。 似乎在訴說著誰也無法了解、哀傷的感情。 “…根源漩渦。一切的原因混亂在一起的地方,在那一切都存在,所以那是個什么都沒 有的地方。那就是真正的我。雖然只是與那里有著連接,我也是那里的一個部分。那就是說 我與那里也是一樣的存在,不是嗎? 所以我什么都能做到…是啊,重組目不可見的細小物質(zhì)的法則,回溯源頭改變生物的系 統(tǒng)樹這種事情也能夠做得到。即使要重新安排現(xiàn)在這個世界的秩序也很簡單。不是重新創(chuàng)造 這個世界,而是以新的世界破壞舊的世界。” 說著,她微微一笑。 像是在蔑視自己,嘴角滑稽地扭曲。 “…但是,那又有什么意義呢。只會讓我感到很累,和做夢沒什么兩樣。所以,我什么 都不看,什么都不想,做著一個連夢都不做的夢…但是,看來我和式做了不同的夢。 shiki說她討厭孤單一個人。你不覺得這是個無聊得夢嗎?是啊,你說shiki多無聊。 多么無聊得現(xiàn)實。多么無聊的——我?!?/br> 低聲說著,她注視著遠方的夜。 好像那是非常重要的、以后再也沒機會再見的東西。 “但是那也是沒辦法的啊。因為我只不過是rou體。反正與她就是同一個事物,只好陪她 一起做夢了。 shiki注視著外面,而我則注視內(nèi)部。兩儀式的rou體不是連接著被稱為根源的地方嗎? 只能夠看著內(nèi)部,所以我知曉一切。那樣既痛苦又無聊而且無意義,所以我閉上眼睛…然而 一切仍然持續(xù)著,與以前沒什么兩樣。 如果能夠一直睡著的話就好了。連夢也不做,什么都不用想,一直那樣下去。最好是直 到某個時候,到了這個rou體腐朽消失時,也察覺不到夢的終結(jié)?!?/br> 話語像是被紛紛降下的雪埋葬,靜靜地溶入了黑暗之中。 他什么都無法說出口,只是凝視著她的側(cè)臉。 好像是責怪自己說了那些話,她用小而柔和的聲音說道: “看我真是個傻瓜。你可別介意啊…不過呢,我今天心情好,再給你個獎賞吧! 式并不是喜歡殺人。她自己搞錯了。因為她的殺人沖動是從我這里產(chǎn)生的,那就不能算 是她本人的嗜好吧?所以你放心好了,黑桐君。就算真有什么殺人鬼,也是指我。過去想要 殺掉你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呀。” 她有點惡作劇般地微微一笑,像是說“對式可要保密喲”。 他只有點頭。 …僅為容器的rou體。 但是又是形成自己又促其成長的根本存在。統(tǒng)括了名為shiki的種種知性的無意識下的 知性。 這種事,即使說了也不會有人接受。 說到底人只不過是在自己這個空殼中做著夢而已。明明是那么地顯而易見。 … “我得走了。那個,黑桐。你真的是什么都不需要呢。與白純里緒對峙時,與死為鄰仍 然選擇了中立。我覺得那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難道你就不想要一個比今天更快樂的明天嗎?” “……因為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快樂了。我覺得這已經(jīng)夠了?!?/br> 這樣啊,她低聲說道。 用一種類似羨慕的眼神注視著不管怎么看都普通不過的他。 …她這樣想: 沒有任何特征,不希望自己成為特別的存在而活著的人是不存在的。 人無論是誰都抱有各種想法,對立的意見以及相反的疑問而活著。 如果說那樣的化身是兩儀式這個人,他就是那種性質(zhì)特別淡薄的人—— 不會去傷害任何人,因此自己也不受傷。 不會去奪取任何東西,因此什么也得不到。 如同風平浪靜,像是融入時間,作為蕓蕓終生的平均數(shù)而生活著,靜靜地呼吸著自己的 空氣。 平淡無奇,平穩(wěn)無礙的人生。 但是如果能夠在社會上這樣生活的話,那并非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生活方式。 不與任何事物產(chǎn)生爭執(zhí),不對任何人帶有憎恨地活著是不可能的。 很多人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愿望要過那樣的生活。想要成為特別的存在卻沒能實現(xiàn)這種形 式才是真正的平凡人生。 所以說——從一開始就打算過這樣生活是比一切都要困難的事情。 這樣一來,那本身就是“特別”的存在。 結(jié)果,不特別的人說到底還是不存在。 人就是在每一個人都互不相同的意義上存在的生物。 只是因為種族相同而彼此聚集,活著只是為了將無法理解的差異變成空之境界。 明明知道那一天不會到來,仍然做著那樣的夢而生活著。 這個一定才是無人能夠例外的唯一的理所當然。 ……長長的寂靜過后。她慢慢地將視線回到了灰白寬廣的夜的盡頭。 誰都無法理解的特別性,誰都不去理解的普遍性。 正因為在誰看來都是普通的緣故,誰都不去深入理解他。 不為任何人討厭,誰都不為之吸引的這樣一個人。 他像是幸福每一天的結(jié)晶。那么,孤單一人的到底是誰呢……? ——那種事一定誰都不明白。 注視著飄搖的雪之海洋,她的瞳孔中暗藏著浪濤一般的傷感。 不是向任何人說話,話語低聲從唇間漏出。 “理所當然般地活著,理所當然般地死去?!?/br> 啊,那真是—— “多么的,孤獨——” 注視著沒有終點,連起點也沒有的黑暗。 像是在宣告著兩人分別時刻的到來,兩儀式這樣說道。 ◇ 于是,他目送她遠去。 明白永遠不會與她再相見。 雪不停,白色的碎片埋藏著黑暗。 飄飄搖搖,如羽毛,落下。 ——再見了,黑桐。 她這樣說道,他什么都說不出口。 ——我真笨。明天又不是見不到。 她這樣說道,他什么都說不出口。 他像是不知何時的她,只是在雪地中注視著夜空。直到天亮以前代替她一直注視著。 雪不停,當世界為一片灰色所包圍時,他一個人踏上了歸途。 黑色的傘,慢慢地,在沒有行人往來的路上淡入了遠方。 白色的雪中。 消失于朝霞中的黑色如同夜的痕跡。 搖曳著,孤單地消失了。 但是不顯露一絲寂寞的陰影,他腳不停歇走在回去的路上。 跟四年前,第一次與她相遇時一樣。 一個人靜靜地,邊歌頌著下雪天邊踏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