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diǎn)，真守獨(dú)自走在炙熱盛夏的人行道上。

    不管怎么用手帕擦拭汗水，擦完后還是會繼續(xù)噴出汗來。柏油路升起騰騰熱氣，簡直是超越猛暑的酷暑。

    （……好熱，根本沒有傍晚的感覺……）

    明明已經(jīng)放了暑假，但進(jìn)入盂蘭盆節(jié)期間的練馬住宅區(qū)仍然毫無人煙，鴉雀無聲。走在路上只讓人感受到逐步逼近、永無止境的炎熱，不禁讓她在腦內(nèi)回想起，這條街是經(jīng)常在都內(nèi)創(chuàng)下高溫紀(jì)錄的地帶的情報。

    她聽著彷佛比這時期的練馬區(qū)民數(shù)量還要多的蟬叫聲，走向六本木園藝。

    「──志織店長……！」

    身為店長的六本木志織，正待在涼爽的建筑物中。

    「哎呀真是的！小真守，你的臉好紅喔！」

    「因為──外面實在太熱了……這里好涼?！?/br>
    志織好像正在制作花籃擺飾設(shè)計，他從里面放著水的水桶中拿出好幾根色彩繽紛的花朵并著手裝束。

    「那是要用在花籃中的嗎？好棒喔！好華麗的花！」

    「對吧？這可是天堂鳥喔！」

    志織露出潔白的牙齒，和南國的鮮花一同開懷地笑著。

    「我的朋友要參展表演，所以指定要我做個華麗的花籃?！?/br>
    「太貼切了！」

    使用大量鮮紅色花燭和朱槿的花籃，光看外觀就覺得它飄散出假期或天堂的氣息。

    「?。∥乙o你這個，雖然只是一點(diǎn)小心意。這是我們?nèi)ズ＿厱r，帶回來的土產(chǎn)。」

    「哎呀！讓你破費(fèi)可真是不好意思，謝謝！」

    「這是魩仔魚和海帶，建議可以做成醋腌料理?！?/br>
    「哎呀～可以攝取不少礦物質(zhì)呢！」

    志織從真守手上收下了放著保冷劑的塑膠袋，說著「得先放到事務(wù)所的冰箱里才行」便消失在后臺倉庫中。

    這段期間，真守便從吧臺的方向環(huán)視店內(nèi)。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鎖定在不上不下的時間前來拜訪的關(guān)系，鮮花區(qū)只有真守一個客人而已。

    穿著涼鞋的腳邊突然有軟綿綿的觸感，低頭一看，原來是志織的愛貓三色堇。

    （……對了，難怪我心想志織店長的脖子周圍看起來好清爽，原來是你不在那邊啊?。?/br>
    當(dāng)她伸手想撫摸時，三色堇便突然放松似的躺在地板上，露出肚子供人上下其手，她也毫不顧慮地揉著長著長長貓毛的腹部。

    「看你一個人流這么多汗過來，怎么不請小亞瀉開車載你呢？」

    志織回來了。

    真守把雙手埋在三色堇的腹毛中，抬頭看著天花板，像是在沉思著什么。

    「我記得……他今天好像要去守夜的樣子，公司那邊的。」

    從六本木園藝回到「練馬皇宮」后，她開始幫陽臺的盆栽澆水。

    在這個時期，為容易乾涸的盆栽澆水的次數(shù)就必須增加。

    柵欄的陰涼處正曬著并排在篩子中的黑色種子，那是旅行時在葉山吃的西瓜種子。

    把種子曬乾，等到三月左右播種的話，說不定就有機(jī)會發(fā)芽。葉二說「要賭賭看究竟好不好吃」，打算把這土產(chǎn)保留到明年春天再享用。感覺似乎也不壞。

    一旁的甜葉菊盆栽長出來的葉子已經(jīng)過于混雜，真守便決定要著手剪葉。

    用剪刀喀擦喀擦地剪下一堆葉子后，裝進(jìn)篩子中并拿進(jìn)廚房。

    （……好了，接下來該拿它們怎么辦呢？丟掉實在太可惜了。）

    真守開始沉思。

    身為天然調(diào)味料的甜葉菊，是個可以取代砂糖的超有用香草。不過，如果用法錯誤，可是會變成從口中吐水出來的苦澀劇毒物。

    葉二著手熬煮葉子以前，會先用蒸籠蒸熱，但真守家可沒有那么高級的東西。因此，她決定使用葉二教的替代方式進(jìn)行。

    把洗完之后切成適當(dāng)大小的甜菊葉放進(jìn)微波爐，先微波一分鐘。

    「先試著咬咬看……嗯，應(yīng)該可以?！?/br>
    嘗起來沒有草腥味，表示沒問題，還不行的話就再繼續(xù)加熱，非常簡單的做法。

    把微波后的甜菊葉和兩包左右的紅茶包丟入熱水沸騰中的小鍋子里，再蓋上蓋子。

    （如果想要做成加很多冰塊的冰紅茶，泡濃一點(diǎn)會比較好吧？）

    祈禱甜菊葉能夠連同和茶葉一起溶出甘甜的香味。在這段期間，她先在大玻璃杯中裝滿冰塊。

    「緊接著要拿出……mama當(dāng)作兵糧送來的中元節(jié)禮品──家里剩下的百分之百果汁！今天就用鳳梨口味?！?/br>
    自言自語的次數(shù)增加，應(yīng)該算是獨(dú)居人常有的行為吧？

    她倒入約三分之一杯的鳳梨果汁后停手，再隔著濾網(wǎng)倒入蒸煮完畢的紅茶。

    （沿著冰塊的邊緣緩緩注入紅茶，注意不要跟下層的果汁混在一起……）

    慎重地倒入紅茶后，形成了下層淡黃色、上層紅褐色的美麗雙色漸層飲料。她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倒得真完美！

    如果可以再追加真正的水果切片作為裝飾，就會看起來更像一回事，不過她沒打算做到那種地步。

    「所以……就用這個敷衍一下！」

    她從冰箱里拿出柑橘醬，挖了一匙蓋在冰塊上方。

    拆了一根囤積許多的便利商店吸管，插入玻璃杯中，熱帶水果冰茶做好啰！

    「嘿嘿嘿！」

    她一邊冷笑一邊往客廳移動，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優(yōu)雅地開始享用。

    「……啊──！活過來了……」

    喀啦！四方形的冰塊搖曳著。

    透著冰涼冰塊閃閃發(fā)光的雙色漸層飲料。為了不要破壞這美麗的色調(diào)，先直接喝下第一口，結(jié)果只嘗到底部的鳳梨味。下定決心用吸管攪拌后，喝起來變成鳳梨風(fēng)味的紅茶加上些許的橙皮味，又是一杯美味清涼的飲料。就算不小心熬煮出甜菊葉的苦澀味道，用這種方式調(diào)味，似乎也能順利喝下肚。

    灌入喉嚨的冰涼水份，讓因為戶外行動而發(fā)紅的身體感到舒適不已。

    真守坐在沙發(fā)上，光腳伸得老直，享受著盂蘭盆節(jié)的閑散午后。

    她不時用吸管攪拌著玻璃杯，往隔壁陽臺的方向看去。

    （真想給亞瀉先生喝喝看──?。?/br>
    因為意外做出了好喝的飲料。

    不過，葉二已經(jīng)穿上許久未穿的西裝當(dāng)作喪服，前去方才所說的那個進(jìn)行守夜的場所。正如文字所述，應(yīng)該要到深夜才會回家了。

    『那是還在事務(wù)所上班時的boss?！?/br>
    『他幾年前搞壞身體，一直臥病在床的樣子?！?/br>
    『該說是終于，還是好不容易呢？他周遭的人也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了?！?/br>
    從葉山旅行回來以后，真守碰巧撞見葉二接電話的瞬間，所以他就用這種方式簡單解釋了一番。其實他根本沒有說明的義務(wù)，不過既然真守人在現(xiàn)場，當(dāng)下的氣氛也不得不讓他開口說點(diǎn)什么。

    『得準(zhǔn)備一下喪服?！?/br>
    當(dāng)時的他心不在焉地喃喃說道。

    （守夜，嗎？）

    他之前就職的設(shè)計事務(wù)所似乎是知名的大公司，但經(jīng)常被迫從事非常cao勞的工作，葉二也常常惡言惡語地說那是間可惡的黑心公司。即使如此，曾經(jīng)共事過的人去世，似乎還是讓他受到不小的打擊。

    ──不，應(yīng)該不是那么一回事吧？

    不管是怎樣的形式，人死了就是死了。身為人類，當(dāng)然多少會有吊念之情。

    說到葬禮，真守也只參加過祖父母輩的而已，現(xiàn)在的她也感受不到多少實感。人就是這么一回事吧。

    「……啊！廁所衛(wèi)生紙好像快沒了?！?/br>
    結(jié)果突然想到這種瑣事。因為大腦完全松懈了下來，會想到的瑣事也都是隨機(jī)而且不著邊際。早知道就在回家前繞去買了?，F(xiàn)在的她可沒有那個力氣再外出讓西斜的太陽烘曬。

    ──先吃晚餐，等太陽下山，變得比較涼以后再出門吧。

    真守在沙發(fā)上閉上雙眼，喝著添加甜菊葉的剩余冰茶。

    雖然有充分的時間做晚餐，無奈實在是太熱，不僅沒有做菜的干勁，更沒有食欲，因此就用納豆飯當(dāng)作一餐解決。

    姑且有加入蔥末和抹鹽的小黃瓜當(dāng)作佐料吃，多少有碰到「三餐都要確實攝取蔬菜」最低標(biāo)準(zhǔn)的邊。對不起，美津子mama。她在心底默默道歉。

    接著她懶懶地坐在開著電視的沙發(fā)上玩手機(jī)，還保養(yǎng)了一下指甲，最后腦內(nèi)的理性屢次警告自己差不多該去買廁所衛(wèi)生紙了。

    「……好?！?/br>
    外頭毫無疑問已經(jīng)入夜，氣溫應(yīng)該也不會再繼續(xù)往下降了吧。再不出門，附近的超市就要打烊了。

    她不停地逼迫自己，才勉強(qiáng)從像是巢xue般的沙發(fā)上起身。

    即使到了晚上，戶外仍然潮濕又悶熱，但至少還沒到走不出去的程度。

    一路沖進(jìn)正準(zhǔn)備打烊的超市，買了目標(biāo)的大包裝廁所衛(wèi)生紙和明天早餐要吃的優(yōu)格后就回家。

    坐電梯到五樓，準(zhǔn)備回自己的房間時，發(fā)現(xiàn)共用走廊上出現(xiàn)了少見的黑色剪影。

    ──正確來說，應(yīng)該是兩名穿著喪服的男性。

    （是亞瀉先生。）

    葉二正站在五〇二號房門前，拿出鑰匙準(zhǔn)備要進(jìn)門。另一位同樣穿著喪服的男性也一樣。

    「喂，你在這里住幾年了??？」

    「那種事情不重要。」

    和葉二在一起的，是一位看起來和他同年代，個頭比較小的男性。他雖然一身正式喪服，卻留著一頭剃短短的金發(fā)，看起來實在不太協(xié)調(diào)。和就連喪服都穿得看起來時髦灑脫的葉二相較之下，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類型。

    當(dāng)真守?zé)酪灰雎晻r，葉二倒是先察覺到了她的存在。

    「──栗坂同學(xué)？」

    竟然不是喊自己「真守」，而是姓氏，還加了「同學(xué)」兩個字。實在是讓她太吃驚了。

    「怎么這時間還在外面？」

    「……我去買了點(diǎn)東西?！?/br>
    「這樣啊，已經(jīng)很晚了，自己小心點(diǎn)。」

    葉二說話時的表情看起來和緩又溫柔，但措詞口氣卻聽起來非常疏離。

    同行者開口詢問了葉二，說：

    「你朋友嗎？」

    「她住在隔壁。」

    看來他只打算做這么一點(diǎn)說明而已。真守抱著廁所衛(wèi)生紙，順勢點(diǎn)頭打聲招呼。

    「哈哈！長得超可愛耶！真好，還是學(xué)生啊──！」

    「好了，別捉弄人家，快進(jìn)去?！?/br>
    葉二低聲把金發(fā)男性帶進(jìn)自家，隨后直接關(guān)上門。

    ──他剛剛說話的口氣真令人懷念。以前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好像也是用那樣的態(tài)度說話。

    （既然都穿著喪服，表示對方是同一間公司的人吧？還是同業(yè)？）

    難得葉二會帶人到家里來，這或許是自從真守搬進(jìn)來以后第一次看見。

    她回頭看了一下葉二等人進(jìn)入的房門后，便直接走進(jìn)自家門。

    真守傳了一句「歡迎回來」的訊息，但過了許久也沒出現(xiàn)已讀標(biāo)記。既然有客人在，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一想到隔壁的事情，她整個人就靜不下來。

    到了睡覺時間，她淋完浴后，為了冷卻身體而打開陽臺紗窗，一股聞不慣的菸草味撲鼻而來。

    （怎么會有這味道？）

    她環(huán)顧四周，想找到菸味的源頭──看來是從隔壁陽臺飄來的。是從五〇二號房，葉二家的方向。

    『葉二，你也抽一根吧？還是已經(jīng)戒了？』

    『……今天就抽一根好了?！?/br>
    避難用的墻壁另一端響起打火機(jī)引火的聲音。不久后，從那邊飄來的菸味濃度又變得更濃了一些，那大概是葉二的菸。

    『雖然這句話很理所當(dāng)然，但人類的生命可真是稍縱即逝。』

    那位在走廊上掛著笑容的金發(fā)男正隔著墻壁說話。

    從窗戶透過來的光線可以朦朧看見，隔壁所抽的煙霧裊裊往上飄的畫面。

    『不過啊，動了好幾次手術(shù)，又不停地復(fù)發(fā)，還一直延長醫(yī)生所宣布的余命時間，該說是真有毅力，還是說他死纏爛打呢？』

    『明天火葬之后，那個魔鬼千崎努就會化為一道煙霧了。』

    金發(fā)男用莫名安心的口氣說道。

    『該怎么說呢，以前被他用喝剩的咖啡罐甩過，也曾被他用各種惡質(zhì)行為對待，就連你也過得很慘……』

    『……是啊?！?/br>
    『當(dāng)時隨時都在詛咒那個魔鬼去死呢！其實，今天原本該一并慶祝你通過比稿，要跟你好好喝一杯的。但我一聽說那家伙竟然死了，竟然大受打擊到連腳都在發(fā)抖?！?/br>
    『是喔？』

    『難道我是個傻子嗎？你怎么想？』

    對方問完后，隔壁陽臺陷入一片沉默。

    葉二先用了「我想……」這個提詞后，思考著回答的措詞。

    『……我想，他把喝剩的咖啡罐丟向你，辱罵你的每一句話，其實對你來說，都說中了你的痛處吧？』

    『果然是這樣嗎？』

    『我也一樣，不只是勇魚你?！?/br>
    『這樣啊……』

    被稱為勇魚的金發(fā)男的笑聲，在最后崩解成了哭聲。就算隔著墻壁聽起來也彷佛是在自己眼前哭泣，不僅不習(xí)慣，也令人覺得有點(diǎn)可怕。

    正因如此，真守才一直離不開偷聽現(xiàn)場，為自己受苛責(zé)的良心找了藉口。

    『葉二，趁現(xiàn)在這種狀況開口問你，或許有點(diǎn)卑鄙，但你可以認(rèn)真思考來我們公司工作的事嗎？』

    ──我們公司？

    『下一次的比稿競賽對象很有可能就是「edge」，只要我們倆一起合作，一定能戰(zhàn)勝對方，也足以對抗「edge」的規(guī)模。我們這次不就成功證明了嗎？』

    『……那或許只是碰巧罷了?！?/br>
    『為什么千崎努會那么強(qiáng)悍？是因為他扛著「edge」的看板嗎？你不想求證看看，如果沒有那種東西，那家伙還會跟魔鬼一樣強(qiáng)嗎？』

    除了勇魚的低沉嗓音以外，似乎還聽見葉二吞口水般的聲音。

    而緊張到不停噗通跳的心跳聲，大概是真守自己發(fā)出來的。

    『不管是設(shè)計方面或下指示方面，完美繼承那個人所擁有的能力或技術(shù)的人，不存在于「edge」。不論是朝希姊、丸子、還是她們底下的人，大家都離開了。正確來說，葉二，能夠繼承千崎努的人，我認(rèn)為只有你而已?！?/br>
    原本淚眼汪汪的勇魚發(fā)出的聲音，聽來變得寂靜卻又莫名帶有惡鬼氣魄。

    『不管是人還是機(jī)材，有什么不足的，你都盡管拿去用，也可以盡情使喚我，讓我看看只有這么做才能夠見到的頂點(diǎn)吧！就像還活著的千崎那樣！』

    面對那惡魔般的說服，葉二則是──

    葉二則是──

    『……我……還在考慮?！?/br>
    『我在神戶等你?！?/br>
    回過神來的真守，張開自己的右手掌。

    在這熱帶夜晚中，本應(yīng)濕透的手心，竟然仍保持著乾燥。

    ＊＊＊

    真守若無其事地過著日子時，突然理解到「原來那句話是那個意思」。雖然不像推理小說的謎題那樣夸張，但感覺就像是點(diǎn)與點(diǎn)之間連結(jié)起來，成了一條有意義的線。

    『那真守，你暫時一個人待著也沒關(guān)系吧？』

    （騙子。）

    真是性情乖僻的男人。

    在葉山旅行的那個夜晚，葉二所說的那句話。他故意說是玩笑話蒙混過去，但那八成是真心話，是在測試真守的反應(yīng)。

    在勇魚先生向他提議合作以前，他的心情早就有所動搖了吧？

    「……栗坂，那本書是有什么臟污嗎？」

    「咦？啊、沒有?！?/br>
    聽到后方傳來的搭話聲后，真守驚慌失措地點(diǎn)頭。

    后面是鸚鵡堂書店的后臺倉庫。她碰巧很在意堆積在眼前的一本文庫本標(biāo)題，才伸手拿著眺望。松本清張的《點(diǎn)與線》──她沒有讀過這本書，不過，她所想的事情和書的內(nèi)容應(yīng)該沒有任何關(guān)系吧？

    對真也來說，真守的行為完全令人摸不著頭緒。

    「那本書的狀態(tài)不太好，應(yīng)該要放在花車販賣?！?/br>
    「是啊，大概是那樣吧……」

    真守擺出皮笑rou不笑的表情，把書放了回去。真也無法理解地皺著眉，默默把圍裙繩子繞過自己的后頸。

    晚班的真也接下來要負(fù)責(zé)站賣場，而真守從上午開始的早班也已經(jīng)結(jié)束，可以下班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佐倉井同學(xué)。辛苦了?！?/br>
    「……辛苦了?！?/br>
    她和輕輕抬起手的真也擦身而過，便離開了后臺倉庫，再去跟難得出現(xiàn)在店內(nèi)的水獺店長打聲招呼，本日工作便結(jié)束了。

    一從開著冷氣的店內(nèi)走到戶外，立刻感受到灼熱的氣溫。四周圍繞著大樓和柏油路的池袋繁華街籠罩在整片熱氣之中，熱到無處可逃。

    西斜的太陽令她瞇起雙眼，并從包包中拿出手機(jī)。

    （──是亞瀉先生傳來的。）

    葉二「你會來吃晚餐吧？回來前可以幫我買伍斯特醬嗎？」

    他看準(zhǔn)真守差不多下班了，直接傳送購物指令過來。

    「真的很會使喚人……」

    她脫口呢喃了一陣后，就當(dāng)場回覆了葉二。

    真守按照他的指示，從練馬站下車后，走進(jìn)中途會經(jīng)過的超市，買了一瓶伍斯特醬，回到「練馬皇宮」。

    「真守?！?/br>
    才剛走到往一樓大廳的入口，就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真守抬起頭來，看到葉二從五樓的陽臺露臉。

    看起來正采收蔬菜到一半的他，手上拿著篩子和廚房剪刀，嘴角也惡作劇似的上揚(yáng)。所以真守也讓他看見裝了商品的超市袋子，以小跑步的方式走進(jìn)大廳。

    ──葉二還是一如往常。如果那天不要隔著陽臺偷聽，她鐵定不會讓自己的心情七上八下，也能過著跟平常一樣的日子。

    大人的謊言或許比真守所想的還要更棘手。

    「來，亞瀉先生，你點(diǎn)的醬料?！?/br>
    「喔喔！真的有買到伍斯特醬吧？沒有買成中濃、豬排用或什錦燒用醬汁吧？」

    從陽臺回到廚房的葉二積極地窺看真守遞來的購物袋。

    「……沒必要那么疑神疑鬼吧？你都指定要伍斯特醬了，我當(dāng)然會買你指定的東西回來?！?/br>
    「誰叫你之前太夸張。叫你買面用湯露回來，結(jié)果竟然買了什錦燒的醬汁?！?/br>
    「那是因為！剛好放在旁邊，我拿錯了嘛！那附近放了很多醬料瓶！」

    「我還以為你是故意拐一大圈跟我抗議吃膩細(xì)面了。」

    真想叫他不要一直翻一周前的舊帳。葉二看著滿臉通紅的真守，壞心地冷笑著。

    「我的確是買錯了，但后來我也沖出去重買了面用湯露不是嗎？」

    「是啊。今天既不是吃壽喜燒，也不是吃細(xì)面，要來做漢堡排。」

    「漢堡排。」

    哦？真是既甜美又能刺激童心的單字。甚至覺得可以原諒他剛剛那些無理之言。

    「聽起來不錯耶，好像很好吃！」

    「對吧？既然你也這么認(rèn)為，那就來幫忙，去從冰箱拿洋蔥出來切碎。」

    「收到──」

    真守打開冰箱的蔬菜室，發(fā)現(xiàn)用了一半的洋蔥，拿這個切就好了吧？

    開始進(jìn)行切碎作業(yè)時，葉二也把絞rou丟進(jìn)調(diào)理盆中，再灑上鹽和胡椒，打顆蛋下去。接著他拿出了──放在流理臺下方的磨泥器。

    「……你要磨白蘿卜泥嗎……？」

    「不是，是這個。」

    葉二又從冷凍庫中拿出冷凍后的吐司，接著開始用磨泥器磨硬梆梆的吐司。

    「像這樣只磨必要的量……之后再放回冷凍庫就好，很方便吧？」

    「……嗯……原來吐司也能磨粉呢……只要拿來冷凍……」

    真是有夠蠻干的面包粉制造法。

    「平常很少在家里炸東西，買了面包粉也用不完，不過吐司倒是每天都會吃?！?/br>
    「你也會吃那些磨到一半的吐司吧？」

    「當(dāng)然會??！」

    當(dāng)然會啊？是這樣嗎？

    「怎樣都好啦！洋蔥切好了沒？」

    「切這樣可以嗎？」

    「──好。跟我想得一樣，切得有夠粗，我可沒辦法切得那么粗。別看得太入迷?！?/br>
    「真是抱歉喔！」

    「好了，把切碎的洋蔥丟進(jìn)調(diào)理盆里揉一揉?！?/br>
    葉二不打算炒洋蔥，就直接當(dāng)作餡料放進(jìn)絞rou里面攪拌。

    「不用炒嗎？」

    「因為這次要做燉煮漢堡rou，那部份就先省略?！?/br>
    「省略……」

    「捏成橢圓形之后，再丟進(jìn)平底鍋里面煎。栗坂真守，正如你所見，我現(xiàn)在滿手是油，你去準(zhǔn)備平底鍋開火熱鍋。」

    這男人真的很會使喚人。

    「請用，已經(jīng)用中火熱好鍋了，亞瀉大人?！?/br>
    「ok，那就直接用中火把表面煎熟?！?/br>
    葉二把塑好型的漢堡rou丟進(jìn)熱好的平底鍋中，rou隨即發(fā)出煎烤時的啾啾聲。

    接著那個以滿手油為榮的葉二便以油滋滋的手為藉口，要求真守轉(zhuǎn)開水龍頭，幫他按壓洗手乳，盡其所能使喚個不停。

    「──煎餃跟漢堡排都是兩個人一起做遠(yuǎn)比一個人好的料理。超輕松?！?/br>
    「為了幫你轉(zhuǎn)開水龍頭嗎？」

    「就是為了幫我轉(zhuǎn)開水龍頭?！?/br>
    看到葉二感慨地回答，連真守都啞口無言了。

    「你雖然選了可以獨(dú)立作業(yè)的工作做，看起來也很我行我素，其實很擅長和他人合作。」

    「……你是這樣子認(rèn)為的嗎？」

    葉二一邊用毛巾擦拭濕答答的手，一邊意外似的看向她。

    「你不覺得嗎？因為你馬上就能想好哪個作業(yè)怎么分割、該分配給誰做才好……」

    而且決定好之后完全不會躊躇。如果是真守的話，光是眼前狀況她就沒辦法好好統(tǒng)整，或許還會覺得自己一個人做比較快。

    真守坦然又毫無顧慮地說出這些感想，但葉二聽了之后好像若有所思。

    「這樣啊……」

    這些話似乎比想像中還要深深刺進(jìn)了他的心中。

    ──討厭，我該不會說了一些會招惹是非的話吧？

    「總之，現(xiàn)在這話題不重要，先做好飯再說?！?/br>
    「說、說的也是?！?/br>
    真守乾脆地配合葉二轉(zhuǎn)移話題，繼續(xù)作業(yè)。

    「rou煎出焦色之后，就來做醬汁。我要用『雖然已經(jīng)成熟也已經(jīng)采收了，但是沒地方可用所以累積一大堆的迷你番茄』?！?/br>
    「好長。」

    「包含今天采收的份。」

    他從冰箱的蔬菜室中拿出放在保鮮盒里的西西里亞紅寶石番茄，連同剛剛從陽臺采收的份一起放入篩子中清洗。

    「隨便切切這些小番茄，然后丟進(jìn)已經(jīng)把漢堡排煎出兩面焦色的平底鍋里面。」

    「唔噢！」

    感覺平底鍋好像突然被紅色的立體物掩埋了。

    再倒入砂糖、酒、以及真守剛才買回來的伍斯特醬。

    「就這樣直接蓋鍋燉煮，等番茄軟爛到變得像醬汁一樣時，漢堡排也應(yīng)該已經(jīng)煮熟到可以吃的地步了。」

    「與其說是做醬汁，不如說是幾乎和主餐本體同時進(jìn)行嗎……？」

    「可以這么說。」

    真是非常有葉二風(fēng)格的重視效率型燉煮漢堡排。

    「再來就是思考小菜……真守，在你家會配什么菜？」

    「咦？我家是指老家嗎？這個嘛……我媽的話，應(yīng)該會加上蜜漬紅蘿卜之類的?！?/br>
    「這樣啊？可惜現(xiàn)在沒有紅蘿卜。」

    「不然就是炒菠菜……但這里沒有菠菜，現(xiàn)在也不是菠菜產(chǎn)季?！?/br>
    「是啊，也沒有買?！?/br>
    果然如此，那到底要配什么小菜好？

    「……雖然沒有菠菜……應(yīng)該可以用莙薘菜代替吧？」

    「莙薘菜？」

    「我之前不是有種嗎？你之前才吵吵鬧鬧說那個葉片顏色看起來很刺眼?！?/br>
    「啊……是那個啊？」

    她不禁想發(fā)出冒失的尖聲。

    「對，就是那個。你去陽臺從外葉采收一些過來?！?/br>
    被迫收下剛才裝小番茄的篩子后，真守也只好半信半疑走向陽臺。

    （是那個啊……？）

    那個問題盆栽就放在以前種菠菜的地方。

    它的別名是牛皮菜的樣子。當(dāng)菠菜產(chǎn)季結(jié)束，整頓好泥土后，這種菜就會像是繼任似的接著種下去。

    在萵苣和青菜類一個接一個結(jié)束產(chǎn)季，連沙拉葉都非得撤退到室內(nèi)的灼熱陽臺中，不知道為什么，只有這株莙薘菜不知天高地厚，一根一根細(xì)長地生長著。這樣很好，這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但──

    （為什么莖卻是鮮紅色啊……？）

    真守蹲在盆栽前，試著撫摸了一下旺盛又茂密的葉子。

    好紅，莖真的好紅，紅到徹底超越了染在菠菜根部的些許紅色?？雌饋砭拖袷怯糜推嵬窟^的消光紅。葉子本身是深綠色，明明是夏天，看起來卻很有圣誕節(jié)的色調(diào)。

    他用剪刀一刀剪下種到近乎三十公分左右的大片葉子，連切口都像血一樣鮮紅。

    「亞瀉先生……我采收好了──！」

    「好，那就來炒吧！」

    葉二把漢堡rou燉煮好，關(guān)上瓦斯。

    看了一下鍋內(nèi)，調(diào)理用的西西里亞紅寶石的確已經(jīng)煮爛，還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音。煎出焦色的漢堡排吸附了番茄和伍斯特醬的顏色，成功膨脹成很有燉煮漢堡排感的料理。

    在盤子里裝上兩塊份的漢堡排，再淋上鍋內(nèi)剩余的番茄醬后，真守接收到立刻洗平底鍋的命令。她按照要求，勤奮地清洗時，葉二也在一旁洗著莙薘菜并切成五公分左右的寬度。

    「洗好了！」

    「那就快速炒一炒?！?/br>
    開瓦斯火，熱好橄欖油后，就快速把切好的莙薘菜丟下鍋炒，再簡單地以鹽和胡椒調(diào)味。

    「就、就算炒了之后，莖的顏色也完全沒變……」

    「它就是這種菜，別介意。」

    看起來就像是化了濃妝的蔬菜。莙薘菜。

    最后，把辣妹風(fēng)炒青菜裝在還冒著騰騰熱氣的漢堡排盤子中。

    「燉煮漢堡排佐現(xiàn)采番茄醬完成。真守，去添飯?！?/br>
    真的很會使喚人！

    燉煮后的番茄的紅色，配上漢堡排的褐色，再加上莙薘菜的綠色和，紅色。

    從夏季陽臺采收后料理上菜的餐桌，出乎預(yù)料充斥著圣誕節(jié)色彩。

    「好久沒有好好吃一塊漢堡排了，我要開動啰……！」

    真守拿起筷子和碗，直接突襲覆蓋著番茄的熱呼呼膨脹漢堡排。

    （?。∵@是漢堡排的醬汁。）

    她原本想像會做出非常尖銳又有個性的自我風(fēng)格口味，沒想到竟然呈現(xiàn)出正統(tǒng)派的味道，實在是太驚人了。番茄的酸味加上伍斯特醬的香辛料味，以及漢堡排本身滲出的rou汁，吃起來很接近西式餐廳端出來的料理。

    「使用的還不是番茄醬，而是番茄，所以番茄本身也是主食的一部份，讓人吃得很享受……真不錯耶！感覺好劃算。」

    「倒是令人搞不清楚這到底是主食還是醬汁了。」

    「就是這點(diǎn)很棒??！」

    就算只吃燉得爛爛的番茄，也有黏糊又多汁的濃厚香氣，加熱到這種地步，就連討厭吃生番茄的葉二也能毫不在意地吃光光。

    「洋蔥就算是生的也沒關(guān)系對吧？」

    「??！這么說來好像是耶！」

    沒說就不會察覺的食材真是太可怕了，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美味地吃著它。

    真守重振精神，試著吃吃看配菜。

    首次挑戰(zhàn)吃莙薘菜。這道青菜光是外觀就比漢堡排還要強(qiáng)烈許多，實在是顯眼的不得了──

    「怎么樣？」

    「啊啊……的確是很適合拿來炒的青菜……」

    吃下第一口只覺得「普通」。非常「普通」。

    不只適合做成炒青菜，應(yīng)該也適合拿來涼拌、煮湯，怎么料理都很適合。外觀看起來像是令人敬而遠(yuǎn)之的辣妹風(fēng)同學(xué)，試著接近后才發(fā)現(xiàn)對方既單純又好聊。

    「這時期還能種出葉菜類，也算是令人感激的一點(diǎn)?！?/br>
    「深色蔬菜就會讓人覺得富含維他命！」

    「順便一提，除了紅莖以外，還有粉紅色或黃色的莖?！?/br>
    「什么？」

    莙薘菜到底是怎樣的菜啊？大吃一驚的真守擺出了非常奇怪的表情，讓葉二也笑了出來。

    平常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給人端整又銳利的印象，但真守還是喜歡看到他像這樣大笑的表情。那股嚴(yán)肅又難接近的氛圍會稍微崩解，感覺比較好親近。

    （好喜歡亞瀉先生。）

    吃一吃突然覺得想哭。

    雖然他總是在捉弄著自己、取笑著自己，即使如此還是好喜歡他。不僅拯救過自己、指導(dǎo)著自己，一起做的飯還非常好吃。

    「──真守？」

    但是真守知道，這個人只要想隱瞞，就會確實隱瞞著自己的心情。他的個性成熟，就算心里有什么葛藤糾結(jié)，就算說出口是心非的話，表現(xiàn)出來的舉止也不會讓任何人察覺有異。

    不能認(rèn)為他是個騙子。畢竟他不是一直待在自己的身邊嗎？所以更不應(yīng)該輕易責(zé)怪他。

    「你是不是吃到蛋殼碎片?。俊?/br>
    真守放下筷子，面對打算用開玩笑來緩和氣氛的葉二。

    「……一想到你平常什么都不說，卻突然用那句話試探我，實在很令人火大。而且我反而覺得很丟臉，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合格的女朋友。我有那么不可靠嗎……不對，的確是不太可靠吧？」

    真守唐突地開始喋喋不休，讓對方摸不著頭緒，但她不會住口，也沒有辦法住口。

    「即使如此，亞瀉先生，你曾經(jīng)說過，你討厭我胡思亂想又哭哭啼啼，甚至一直擅自避著你吧？我也同意你說的話，所以我現(xiàn)在要直接問你，你會放棄soho工作，離開這里嗎？」

    你會去勇魚先生的公司工作嗎？

    葉二睜大了雙眼，僵直不動。

    「……你從哪聽來的……？」

    「守夜那晚，你和勇魚先生在陽臺上聊天吧？」

    真守一說，葉二似乎就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真守也老實地低下頭說：

    「我在一旁偷聽，對不起?！?/br>
    「不……」

    葉二含糊其詞。

    「所以呢？」

    「……總之，先把剩下的飯吃完，收拾完畢后再說吧。也可以出去散步乘涼?！?/br>
    「我知道了?！?/br>
    沒有異議。他們又開始吃著兩人一起做的晚餐。

    只是味道的部分……感覺吃起來好像比剛才還要淡。

    ＊＊＊

    「喂，真守，話先說在前，這件事情我到現(xiàn)在都還在煩惱?！?/br>
    該收拾的東西都收好了。

    他們坐電梯到一樓，才剛走出大門，踏出步伐時，葉二便立刻切入正題。

    真是非常直截了當(dāng)?shù)幕卮稹?/br>
    「──被他這樣邀請，說自己不想去是騙人的。」

    真守幾乎快要窒息，但仍然拚命又努力地咽下葉二的回答。

    「啊啊……果然啊。我也覺得你會這樣想?！?/br>
    依葉二的個性，如果毫無討論余地，他應(yīng)該會當(dāng)場拒絕。既然沒這么做，只代表他也受到提議吸引，想去的不得了。

    和太陽下山后仍然濕熱的空氣大相徑庭的是，真守的手指不停地發(fā)寒。

    「我之前去守夜……對方叫做千崎，是我以前的上司。從我剛進(jìn)公司時，他就一直在我的上頭，指導(dǎo)我各種知識，對我來說，可說是師父級的人物……但他其實是個老愛用權(quán)力壓人的無情混蛋。老是自以為了不起，嘴巴也很毒，不僅是完美主義者還是個工作狂，讓他更加得理不饒人?！?/br>
    「也就是說……他是個跟你很像的人啰？」

    「噗！」

    聽見這無心的疑問，邊走邊伸展手臂的葉二開始猛烈咳嗽。

    「……你、你還好嗎？」

    「我…才沒有那么過分?！?/br>
    「是嗎？不對，我也沒見過對方，所以不是很清楚。」

    因為葉二形容的方式，讓真守覺得他是在講他自己。

    「你會若無其事地說出很可怕的話?！?/br>
    「就說我不清楚了嘛！」

    「總之……我被那個濫用權(quán)力的家伙恣意使喚，恨他恨到想要找一天在夜路中襲擊他的程度。后來那個權(quán)力濫用者突然搞壞了身體，倒下了。醫(yī)生要求他離職休養(yǎng)?！?/br>
    這是兩年前左右的事情。

    「我覺得各方面都很愚蠢，后來直接辭掉事務(wù)所的工作。事務(wù)所不僅容許他那濫用權(quán)力的行為，甚至還要求我要做出同等的成績，我受夠了一切。那個叫勇魚的家伙，應(yīng)該也是因為同樣的動機(jī)而離職。誰想死在那間公司??！」

    他語帶諷刺，卻又流露出些許的自嘲之意。

    「不過，你和勇魚都說，我這個人跟千崎很像?！?/br>
    「就、就說只是有一點(diǎn)覺得而已啦！」

    「老實說，我是因為內(nèi)心想反抗，不愿意跟他走在同樣的路上，所以才轉(zhuǎn)做自由業(yè)。不過，如果扣除反抗之情，或許我現(xiàn)在的做事方式正如之前你問的，真的適合自己嗎……我也搞不太清楚了?！?/br>
    他們正好走到了住宅街的十字路口。路分成三條，以同樣的寬度延伸，似乎不管往哪邊走都可以。

    真守他們不由自主地沿著公寓轉(zhuǎn)彎，就算回頭看向剛剛沒走的路，看起來也只是普通至極的馬路。

    「最近睽違許久和勇魚他們一起合作進(jìn)行一項大企劃，確實做得很快樂。就算我像之前一樣在組織中分配工作，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不讓死人或是病人出現(xiàn)。不如說，如果我真的想要超越『edge』或千崎的話，應(yīng)該要以此為目標(biāo)才對?！?/br>
    「所以？」

    真守終于插嘴。

    這不就表示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嗎？葉二他想去神戶。

    「──別、別擔(dān)心啦！亞瀉先生，我可不想成為會說任性話的女人，我就算一個人也沒問題的?！?/br>
    她自顧自地鼓噪大笑，鼓舞著自己。

    「不如說，就是那個，我終于理解新年的時候抽到的簽的意義了！」

    「簽？」

    「沒問題的，交給我吧！我偶爾也會去找你，畢竟我可不是小孩子?！?/br>
    「……那你干嘛要一直吸鼻子？」

    「這是……它違背我的意思，自己擅自流出水來的！」

    前言撤回，這是淚水般的東西。

    周遭一片昏暗，看不清楚臉龐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真守邊走邊抹著自己的臉，葉二則在她的身邊嘆氣。

    「──總之，我一直找不出答案，所以這段期間盡可能過著普通的日子。早上起床，給盆栽澆水，白天消化累積的工作，時間到了就和你一起煮飯、移植盆栽。我每天都在做這些事。后來我才想到，我之所以一直迷惘，表示現(xiàn)在還不到那個時候?！?/br>
    真守她──

    慢了半拍，正經(jīng)地轉(zhuǎn)頭看著葉二的臉。

    在路燈的光源之下，真守看見他嘴角往上提的模樣。

    「我就叫你要把話聽到最后。之前要辭去事務(wù)所工作時，我連一秒鐘的迷惘都沒有。所以我想就是這么一回事吧?！?/br>
    真守聽完后，從內(nèi)心涌起了一股情緒，是安心──沒錯，應(yīng)該是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頭的感覺。

    葉二胡亂搔著真守的頭。

    「放心下來了嗎？」

    「我覺得白哭了一場?！?/br>
    「那不是違背你的意志流出來的水嗎？」

    「那是──你很壞心！」

    「的確沒錯。不如說如果你剛剛不覺得難過的話，我可能會大受打擊而哭?！?/br>
    聽到葉二開的玩笑后，真守不禁笑了出來。

    「因為代表我沒有愛？」

    「沒錯，代表我不被愛。」

    「我可能會走打電話給女生朋友抱怨的路線，然后靠著唱卡拉ok發(fā)泄情緒，或許也會跑去剪頭發(fā)?！?/br>
    葉二大笑出聲。

    結(jié)果他們倆只是繞著公寓走了一圈，又回到了一樓大廳入口。

    正打算走進(jìn)大廳時，葉二抬頭看著建筑物，呢喃說著：

    「──糟糕，我沒關(guān)燈就出來了。」

    五樓的二號房的確和其他房一樣，客廳的燈亮的不得了。

    「……話說回來，陽臺也未免綠到太夸張了吧？我家會不會太顯眼了點(diǎn)？」

    「你現(xiàn)在才察覺到嗎？」

    真守很訝異葉二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葉二只用鬧別扭似的口氣說著：「真是抱歉喔！」

    隨風(fēng)搖曳的苦瓜簾幕。描繪出葉片形狀的窗邊剪影，就是葉二家的象徵。

    當(dāng)他們在一樓大廳等電梯下樓時，真守說：

    「不過啊──」

    「嗯？」

    「你所說的『普通』，也包含我在內(nèi)耶！」

    「──惹你不開心了嗎？我那可不是無聊的意思?！?/br>
    「不，我覺得很開心?！?/br>
    總覺得比「特別」還要重要。

    希望他可以更依賴自己、可以找自己商量他的煩惱等想法，在理解到雙方有著十一年份的差距后抬頭往上一看，才親身感受到普通的生活有多么幸福。

    電梯到了一樓，兩人一走進(jìn)里面，葉二便摟著真守的肩膀，吻了她的唇。

    她訝異地想著難道這也是「普通」嗎？隨后又心想等一下可能還會有人走進(jìn)電梯，不禁流了滿身冷汗。

    ＊＊＊

    「──就是這么一回事，抱歉，我不會去你那邊?！?/br>
    葉二對著電話拒絕了位于神戶的勇魚。

    「以我的個人工作來說，只要有必要，不管有多少工作我都愿意承接，不過，要我再以員工身份工作，我看還是饒了我吧?！?/br>
    『……這么乾脆就拒絕我，不打算再多考慮一下嗎？』

    「我已經(jīng)考慮夠多了。況且我可是放下跟女友調(diào)情的時間，搶先跟你報告耶？好好感受一下我的誠意吧？」

    『真是有夠爛的家伙，結(jié)果還不是有女人！』

    有女人又怎樣？我跟她又沒同居，這樣子講也沒錯吧？有意見就去閻羅王面前申訴！

    被葉二拒絕的當(dāng)事人暫時陷入接近啞口無言的狀態(tài)，開始不停地呻吟。

    『啊──真是──！太令人不爽了──！大家都被你那張臉給騙了，明明我才是個好男人啊！』

    「那還真是不可思議?！?/br>
    『被你同情反而感覺更不爽?！?/br>
    雖然勇魚不停地牢sao抱怨，但他并沒有打算指責(zé)葉二的決定，因為他很清楚葉二的個性吧？

    『總之，你給我爆炸個三次左右！這么一來女人會發(fā)現(xiàn)你那扭曲的內(nèi)心而幻滅，然后紛紛倉皇逃離！』

    「別說那些不吉利的話。」

    『怎么？你是真心在交往的嗎？果然還是給我爆炸好了！』

    「喂?！?/br>
    嘻嘻嘻！勇魚開心似的大笑，接著又像是呼吸般自然而然聊起其他話題──他們開始轉(zhuǎn)而商量起工作方面的狀況，就像是發(fā)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看來這男人也是個我行我素的工作中毒者。愿意聽他說的自己，八成也是一丘之貉。

    （不過我也很喜歡現(xiàn)在的「普通」生活。）

    他可不想把這句話說給勇魚聽。但如果說給生前的千崎聽的話，可能意外地會逗笑對方也說不一定。

    「──我知道了，你先試著概略說明一下──」

    他一邊回想著說了「明天見」后，就走進(jìn)隔壁的真守那張紅通通的臉和身上的溫暖，一邊打開陽臺的落地窗。感覺似乎有誰正從天空看著他。

    終章 the door into tomorrow.

    蜻蜓開始在混著蟬叫聲的夏空中飛翔──八月也進(jìn)入了后半戰(zhàn)。

    即使艷陽高照卻仍然涼爽的上午，是絕佳的陽臺作業(yè)時間。

    被住隔壁的葉二以「為了即將到來的秋天，要種新苗和種子，所以你過來一趟！」的理由叫來的真守，穿好裝備后來到了五〇二號房。

    「……所以你穿了裝甲來嗎？」

    「對，這是防御紫外線的對策?！?/br>
    手上戴著抗uv長手套、脖子上圍了毛巾、頭上再戴著寬帽緣草帽的她若無其事地說道。

    「一點(diǎn)女人味都沒有……」

    「不能再讓曬斑繼續(xù)增加了，別管我?！?/br>
    這個夏天，光是照顧自家陽臺增加的盆栽，還要陪葉二采收他那邊的蔬菜，就已經(jīng)夠辛苦了。就算人都待在公寓內(nèi)的陽臺，仍然不能忘記，戶外就是戶外。

    「別為了灑在杯外的水嘆息，要珍惜還留在杯內(nèi)的水！快去找未來派的栗坂過來?！?/br>
    「好好好……總之先來播種?！?/br>
    說到葉二，他總是穿著運(yùn)動衫和t恤。穿這樣卻完全沒有對皮膚造成傷害，神明真是太不公平了。

    「??！一定是因為臉皮太厚了?！?/br>
    「──??？」

    「我是說你的皮膚又厚又健康，很令人羨慕?！?/br>
    是真的，沒說謊。

    今天種的好像是迷你蘿卜的種子和馬鈴薯的種薯。在葉二準(zhǔn)備的盆栽和花盆中鋪上網(wǎng)子，并塞入花盆容量的三分之一左右的輕石，防止泥土掉落，再分頭放入新的培養(yǎng)土。

    （紅蘿卜和馬鈴薯?。扛杏X真懷念。）

    這兩種作物都得等到深秋才能夠采收，到時候會先采收迷你紅蘿卜，再來才是馬鈴薯。去年用這些當(dāng)作燉rou的材料，不知道今年會做成什么料理呢？

    「對了，真守?！?/br>
    「嗯？什么事？」

    「你之前不是說過關(guān)于簽詩的意義什么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葉二一邊把土裝進(jìn)馬鈴薯盆栽中，一邊閑聊般的詢問。

    看來他早就忘了簽詩內(nèi)容了。

    「啊啊……那應(yīng)該是我會錯意了。與其說是會錯意，不如說那不是很重要的事情?！?/br>
    「什么?。俊?/br>
    是指今年元旦和葉二交換簽詩的事情。葉二給她的簽是小吉，上面寫說搬家要盡早。

    不過葉二會繼續(xù)待在練馬，因此也只能說是會錯意了吧？

    「啊、葉二，可以幫我拿一下那邊的鏟子嗎？」

    「這個嗎？」

    「謝謝?！?/br>
    她用鏟子的背面把土的表面拍平。

    另一方面，葉二似乎發(fā)現(xiàn)了某個重大事實，整個人僵直在一旁，吊著眉毛高聲大叫說：

    「──你終于！」

    「什么終于？干嘛突然大叫！」

    「才不是什么突然，你以為已經(jīng)幾個月了！」

    「要喊你的姓還是名，那種事情根本不重要吧？」

    真守害羞的不得了，丟下鏟子離開了陽臺。

    她原本想要順其自然改變叫法，沒想到對方的反應(yīng)竟然如此露骨，害她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連葉二都脫下涼鞋，走進(jìn)客廳。讓真守只好再往室內(nèi)逃跑。

    「我原本以為你一輩子都要那樣叫我了。」

    「那也沒關(guān)系吧？亞瀉先生就是亞瀉先生?！?/br>
    「又換回原來的叫法了？你聽好，就算你現(xiàn)在覺得沒關(guān)系，之后一定會因此而困擾──不對，重點(diǎn)不是那個！」

    真守一回頭，輪到葉二尷尬地別開視線?；靵y到兩眼昏花。

    她把頭上的草帽帽緣壓到比自己的視線還要低的位置。

    「討厭！害羞到好討厭！」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引起sao動是我不對。」

    真守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不再鬧別扭，后來又因為要不要設(shè)立一個罰金箱而起爭執(zhí)，不過那又是其他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