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扶玉愣愣地看著衛(wèi)玠，這是他第一次和她說起他的母親柳清越，也是第一次愿意同她說。

    衛(wèi)玠的語氣悵然，“父親曾說我像她，性子如她一般不受規(guī)束，執(zhí)拗且義無反顧，便是這雙眼瞳注定反逆，因此帶我遠離京都，熟讀禮義正言?！?/br>
    “中秋那次箭刃以對，我去了白馬寺，在父親靈位前想了整整一夜，我想我愛你，便已是違背族訓(xùn)，那就一錯再錯下去，我自應(yīng)該報復(fù)你，讓你受盡折磨，可時間一長，我便又心軟了?！?/br>
    衛(wèi)玠與她相視，無奈道：“每世每次，都是這樣，或許愛就是甘拜下風(fēng)?！?/br>
    蕭扶玉聽此，眼淚便不受控制地落下來，前世的種種映入眼簾，其實她并不是不愛，只是沒有他那樣無所畏懼，義無反顧。

    “衛(wèi)玠，對不起......”

    衛(wèi)玠揚唇淡笑，抬手擦拭她的淚眼，直言不諱道：“先帝已死，父債子還，誰說我不在報復(fù)他，霸占他的女兒，權(quán)傾他的朝野，這說來，我還是贏了?！?/br>
    這樣惡霸般的言論，使蕭扶玉哭笑不得，這個家伙果然是什么都知道，“你是不是也記得第一世的事?！?/br>
    “不記得。”衛(wèi)玠笑道：“是你同我說的，說夢里關(guān)著你，陛下這夢著實像春夢?！?/br>
    蕭扶玉滿腔的感動都被他弄散，揉著淚眼又氣又笑，雖然記憶里的確有那樣的畫面，但仍是嘴硬反駁道：“才沒有，你個不正經(jīng)的?！?/br>
    還在和她裝，早知他心里清楚，她就不會如此惶惶不安了。

    見蕭扶玉收了眼淚，衛(wèi)玠輕揉她的頭發(fā)，不再繼續(xù)戲弄她，眸色平靜，回到之前的話題，“密詔燒了也好，從此無人知曉皇室的真相，更無人動搖皇位?！?/br>
    聽此，蕭扶玉沉下心來，輕瞥旺熱的炭火，那一世正是攝政王提前知曉密詔的內(nèi)容，脅迫且壓制她，導(dǎo)致衛(wèi)玠失去相位和左眼。

    此時的庭院外又下起薄雪，煙花落雪，除夕這日著實難見霜雪，但是別有一番美景。

    正對門前的炭火處，蕭扶玉身披大氅靠著衛(wèi)玠的肩膀，懸著心終于放下，又是一年匆匆而過，他們也算是冰釋前嫌，坦誠相對。

    皇城是所囚牢，不少人困陷在其中，不過好在身邊還有他。

    衛(wèi)玠低語道：“這個除夕過得如何？”

    蕭扶玉半闔著眼眸，纖手在他手掌里握著，溫暖人心，回道：“膽戰(zhàn)心驚?！?/br>
    她頓了頓，又道：“但以后便無所畏懼，和你一樣義無反顧，只為情深意重，兩心相許?！?/br>
    衛(wèi)玠輕聲道：“這次還騙人么？”

    “騙你我是小狗?！?/br>
    “好?！?/br>
    ＊＊＊

    除夕之后，便是開春，月初的暖陽和煦，京都城的薄雪漸漸融化，待到上元節(jié)，日子越發(fā)暖和。

    在嘉朝，上元節(jié)比起除夕不知熱鬧多少，各色花燈面具，男男女女出游，街道擁擠。

    安福門依舊是明亮偌大的大天燈，不過今年衛(wèi)玠不必去猜著天燈是什么顏色了。

    如今蕭扶玉的腹部也漸漸凸顯，掩在寬松的衣袍下還不易察覺，自打她孕期不久后，順道亦傳出皇后懷孕的消息。

    正是著皇后身孕一事，暫且將她與衛(wèi)玠斷袖的傳言壓了壓，到時太子出生，是需掛在皇后名下的。

    上元節(jié)亦稱元宵節(jié)，蕭扶玉讓霍方和蘇長瑞打點著宮中瑣事，便跟著衛(wèi)玠去了相府。

    衛(wèi)家二夫人念著二人，特意叫衛(wèi)小妹送來她親自做的元宵，裹著芝麻餡，柔彈香甜。

    蕭扶玉近來最愛吃甜了，于是對這元宵贊不絕口，衛(wèi)小妹笑著說：“若阿娘曉得你這么喜歡，定會很開心?！?/br>
    衛(wèi)小妹不曾見過皇帝陛下，也不知道眼前的辭雪就是陛下，但對之前蕭扶玉說的故事很是愛聽，加上二夫人在家中有過交代，不可輕視辭雪娘子。

    蕭扶玉也放著皇帝的姿態(tài)，于是衛(wèi)小妹同她相處很融洽，瞧著她微起的小腹，還道：“辭雪娘子近來身子養(yǎng)得圓潤，可是病好了不少？”

    蕭扶玉只得應(yīng)付著她點頭，待到元宵吃完，衛(wèi)小妹便也不再打擾，端著食盒回府去。

    朱雀大街上燈市齊開，人來人往，火樹銀花，一展嘉朝的繁華。

    衛(wèi)玠將淡紅的斗篷給蕭扶玉披上，衣下的小手還捧著湯婆子，她還在回味著方才的元宵。

    “二夫人的手藝真好，我都還想再吃上些?！?/br>
    話剛落下，一只玉兔面具便遮了蕭扶玉半張臉，衛(wèi)玠道：“若喜歡，改日我讓嬸母再做一些，送到宮里去?！?/br>
    蕭扶玉笑著回道：“好。”

    面具系好后，衛(wèi)玠便牽著人出了府邸，趁著節(jié)氣，二人相約一同游燈市。

    滿城燈火通明，燦若星河。

    這剛出門不久，便有人認出衛(wèi)丞相來，引來不少女子偷瞄，蕭扶玉雖帶著面具，但八.九不離十，也知是那妾侍辭雪。

    之前斷袖的傳聞，惹不少女子心傷，而今又見衛(wèi)相領(lǐng)著府上的妾侍游逛燈市，疼愛有加，哪里是斷袖的樣子。

    蕭扶玉耳朵尖，還聽見有人說辭雪胖了，只叫她氣得跺腳，嘀咕道：“胡說八道，便通通拿去挨板子?！?/br>
    人潮擁擠，她被衛(wèi)玠攬在身旁，只聽他的低笑聲，蕭扶玉便踢他的鞋履，“你也覺得雪兒胖？！”

    衛(wèi)玠眉目含著笑意，回道：“還好，能抱得起來。”

    蕭扶玉瞧著他俊逸的面容上，嗔道：“你呀你，還不如把面具戴在你臉上呢！”

    言罷，她便要去攤販處賣面具，小販吆喝的勤快，衛(wèi)玠則跟在她身后。

    蕭扶玉來回瞧了瞧，挑中個樣式素雅的面具，“好不好看?！?/br>
    小販還在吹噓著，“這花紋儒雅，最合適這位公子了。”

    還沒等衛(wèi)玠回答，蕭扶玉便拉著他的衣領(lǐng)，使他彎下身來，認真的把面具戴上。

    喧鬧的人群里，她輕語道：“衛(wèi)大人這朵花太香，雪兒只怕招來好多蝴蝶?！?/br>
    衛(wèi)玠似笑非笑著，“你便告知他們，名花有主了?！?/br>
    蕭扶玉哼哼唧唧的，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襟，轉(zhuǎn)而去提起花燈。

    那小販笑彎了眉眼，瞧著二人道：“在我賣花燈面具的有情人可不少，二位可是最恩愛的一對兒，眼里都快甜出蜜來了?！?/br>
    聽言，蕭扶玉耳尖有點紅，側(cè)著身子不言語，小販還不禁打趣一句，“小娘子是不是羞了？”

    “我堂堂......”蕭扶玉羞惱的話停了停，又道：“我才不是三言兩句就會羞的人！”

    她堂堂君王才不會害羞，胡說八道。

    衛(wèi)玠則將銀錢遞給小販，道：“行了，多的便不用找了。”

    小販樂呵呵點頭，連道幾聲：“多謝大人?！?/br>
    繁鬧的街道里，衛(wèi)玠伸手牽著蕭扶玉緩緩離開攤販，她另一只手里提著花燈，輕輕搖曳。

    第79章 上元節(jié)【一更】   可有見到一個戴幃帽的……

    剛走幾步, 身前的衛(wèi)玠忽又停下，蕭扶玉微惑，順著他的目光瞧去, 只見身著青衣的衛(wèi)頊站立在不遠處。

    他面容清俊，手中提著一個食盒, 正看著二人，應(yīng)是得見他們在攤販前賣花燈了, 于是便提步走近。

    蕭扶玉頓了頓, 輕輕地將手從衛(wèi)玠掌心里收回來, 他側(cè)首看向她，而衛(wèi)頊已走到身前，“兄長也出來游逛燈節(jié)？”

    “嗯。”衛(wèi)玠回過首, 將面上的面具摘下，看了看他手中食盒，“你這是......”

    衛(wèi)頊提了下食盒，“城東的桃酥餅還不錯，便買了些?！?/br>
    聽此, 衛(wèi)玠沒有再過問, 衛(wèi)頊則看向他身后的蕭扶玉，開口道：“這位便是辭雪娘子？”

    蕭扶玉從不會隨意給人福禮, 于是身形不動地瞧著他, 反倒是衛(wèi)頊得見衛(wèi)玠頜首后, 作了個禮節(jié)。

    衛(wèi)頊不曾見過辭雪真顏，只聽母親提過兄長有這么一個妾侍存在, 而后幾次去相府，也不曾見她露過面。

    此番一見，雖戴有面具, 衛(wèi)頊卻莫名的覺得眼前人熟悉，不過他對辭雪的印象并不差，只是不喜兄長明明寵愛府上妾侍，卻與陛下暗送秋波。

    兄長所做的使人鄙夷，朝三暮四敗壞門風(fēng)，更何況那是陛下，兄長豈可輕視，終是越矩了。

    衛(wèi)頊心緒微斂，便端起食盒對二人道：“嘗嘗這桃酥餅的味道，這家是老字號了，回京都后，我便念著許久?！?/br>
    衛(wèi)頊揭開盒蓋，里頭的桃酥餅正熱和著，金黃酥脆，有甜甜的香味。

    蕭扶玉隔著面具瞧著那桃酥餅，攥上衛(wèi)玠的衣袖，終是有些嘴饞，本就無約束的她伸手拈起桃酥，不忘道一句，“多謝二公子了。”

    隨后蕭扶玉便嘗了一口，酥脆可口，甜而不膩。

    衛(wèi)頊問道：“怎樣？”

    蕭扶玉勾了勾唇，“味道很好?！?/br>
    衛(wèi)頊淡淡一笑，面頰上攜著兩個酒窩，親和溫潤，將目光看向衛(wèi)玠。

    衛(wèi)玠雖是個喜甜之人，但此刻并無食欲，回道：“我就不嘗了?！?/br>
    聽此，衛(wèi)頊便不再問，將食盒合上，溫和道：“朱雀大街有戲耍，熱鬧非凡，不如一同去瞧瞧?！?/br>
    二人一頓，這上元節(jié)皆是成雙入對的，偏偏衛(wèi)頊獨自一人，不見他身邊約有哪家官家小姐同游，孤伶寂寞的，便不好婉拒他。

    京都十里長街花燈璀璨，古香古色，城河上漂浮著各式花燈，增添不少色彩。

    此行多了一個衛(wèi)頊，一路走走看看，他時不時同衛(wèi)玠上一兩句話，兄弟倆之間似有些疏離，幼年時聚少離多，如今話題也淺。

    衛(wèi)頊像是有別的話想同衛(wèi)玠說，但他始終沒提，長街上人來人往，時而伴著姑娘的笑語聲。

    蕭扶玉說道：“燈節(jié)繁華，二公子怎不想著約女子同游。”

    衛(wèi)頊回道：“我剛回京都不過一兩個月，怎會有女子相約，上元佳景不舍錯過，便獨自出門散心?！?/br>
    事實上是二夫人催他去約見戶部侍郎之女，在府中待不住，衛(wèi)頊選擇出門透透氣。

    和衛(wèi)玠一樣，早到了成年的年紀，自回來，二夫人便覺得他沉悶，不如以前開朗，便想讓他成家，沖沖喜氣。

    衛(wèi)頊以前鮮少與女子來往，如今心思更不在這上面，也不想辜負別人，便暫時躲著了。

    蕭扶玉道：“今兒日子好，二公子或許會遇到件姻緣?！?/br>
    身旁的衛(wèi)玠沉默不語，衛(wèi)頊淡淡一笑，回道：“那邊借辭雪娘子吉言了。”

    這說起來，云崢近來像是有了心上人，衛(wèi)玠素來不過問他的私事，這上元節(jié)便放他獨自約人去了。

    方才在相府時，蕭扶玉還說給他介紹姑娘，云崢羞著臉，是婉拒了她的話。

    朱雀大街人潮涌動，百姓圍觀著街中心的戲耍，紛紛叫好，兩邊的燈火將街道點亮得如同白晝一樣。

    似乎是怕蕭扶玉走散，衛(wèi)玠暗暗地牽住她的手，往朱雀大街中的百戲走去。

    觀望間似有瞥見云崢的身影，蕭扶玉定睛一瞧，果真是他，真是念不得他，一念便瞧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