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朗聲對站在驍曉營盾牌之后的宋王道：“兄長，你此時殺了我，齊軍與宋軍便不會再一心對敵，你忍心看著宋齊八萬將士枉死嗎？在戎人的層層包圍之中，我死了，你又能活多久？”

    宋王平靜道：“戎族蠻人的包圍并不可怕。我能以自己的性命誘你前來此處，自然也有應(yīng)對他們的辦法。你該擔(dān)心的是，你的三萬齊軍，已經(jīng)在我五萬宋軍的包圍之中。你不死，你帶來的三萬齊軍就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西嶺巔山。齊王，你忍心看著追隨你到此的三萬將士為你而死嗎？

    你若乖乖認(rèn)命，我便不殺他們。八萬人，都能活著出巔山。你若抵死掙扎，休怪我立即下令剿滅齊軍。其實，即使你抵死掙扎，也救不了你自己，還會害了三萬齊軍。幾日之后，世人只會知道，剿滅齊軍的，是戎族人，不是宋國人。

    時間不多了，寡人建議，你選后者。與其萬箭穿心之后再被我們?nèi)酉聭已?，還不如你自己跳下去，兩邊都少費些力氣?！?/br>
    劉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回蕩在絕世峰巔的重云霧靄里，似能撥云見日……

    恕兒，你還記得嗎？那年你我在此處與西嶺十門八派的堂主們比武，他們說，如果你輸了，就把我綁了，從這絕世高峰的懸崖扔下去。

    為什么我每次行經(jīng)絕世峰，都有人要把我給扔下去呢？

    劉笑罷，對宋王道：“宋王殿下，你怎知，我的三萬齊軍就一定敵不過你的五萬宋軍？你怎知，你的箭，能穿我的心？你又怎知，我跳下懸崖，就一定會死？”

    宋王冷哼一聲，說：“寡人不知，所以只能一試。”遂不再多言，揮手下令道：“放箭！”

    絕世峰巔，百支羽箭夾雜萬千雪花，向齊王劉飛射而去。

    劉忍著左肩劇痛，迅速閃開了那百支飛箭，心想，幸虧這些人的射技卓絕、訓(xùn)練有素，如此多支箭竟能在一聲令下之后，只朝一處齊發(fā)……否則我又如何閃躲？

    但宋國驍曉營的射手們立即意識到了其中錯處，于是不再將近百支箭賭到齊王的心臟那小小一處目標(biāo)，而是射向齊王前后左右三步以內(nèi)，羽箭猶如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

    懸崖邊，劉身法極快，趁著“箭網(wǎng)”稀疏時，已伸手抓住一支飛箭，當(dāng)即以箭為劍，使出烏衣劍法中的白鷺騰云、兔走烏飛、鷸蚌相爭、心猿意馬等招數(shù)，頻頻擋開羽箭。

    宋王冷眼遠(yuǎn)觀，心中卻暗暗驚嘆此人武功之卓絕。他從未見過如此身如行云、劍如流水的人。

    諸葛從容，如若你只帶著恕兒去逍遙江湖，不做齊王，你就不會有今日這場死劫。如若我不是宋王，我也不愿將你逼到此處，不愿讓恕兒憎恨我。

    可惜，造化弄人，你我只能互為劫數(shù)。

    你死了，卻能永遠(yuǎn)活在恕兒的心中，活在天下人的心中。而我，雖然活著，卻再不可能得到恕兒的原諒，再不可能得到天下人的原諒。我甚至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但我身為宋王，便注定要一統(tǒng)天下。一統(tǒng)天下者，無需得到任何人的原諒。

    ……

    巔山山腳的密林中，戎族汗王赫蘭野正與狼師六部首領(lǐng)商議如何圍剿宋齊兩軍，只聽遠(yuǎn)處有兵刃相交之聲，聲音迅速襲近，似是神兵天降。

    赫蘭野朝那邊望去，只見一人華服襤褸，乘馬而來。駿馬快如閃電，馭者心無旁騖，長劍寒芒所過，無一戎人生還。

    一瞬驚訝過后，那人已經(jīng)飛掠而過。赫蘭野下令道：“不用阻攔他。一人而已，又豈能阻擋千軍萬馬？”

    甩掉戎人的追擊，諸葛遁跡快馬駛?cè)肷街?，過不多時，又見前方密密麻麻、列隊整齊的宋軍，當(dāng)即馬不停蹄地沖入宋軍陣中。

    不及宋國兵士反應(yīng)過來，諸葛遁跡已經(jīng)大力抓起那陣中將領(lǐng)。宋國將領(lǐng)雙腳懸空，根本不知來者何人，只聽那人問道：“齊王在何處？”

    宋國將領(lǐng)茫然不知所措間，已被諸葛遁跡重重扔到了地上。諸葛遁跡將長劍劍鋒指向那人喉嚨，又問了一遍：“齊王呢？”

    宋國將領(lǐng)忍著渾身疼痛，估摸著時間已經(jīng)差不多了，此時將齊王的行蹤告知旁人，也無不可，于是答道：“齊王去了絕世峰……峰頂?！?/br>
    諸葛遁跡立即揮鞭策馬，越過躺在地上的宋國將領(lǐng)，向絕世峰奔襲而去。

    途中又遇齊軍，諸葛遁跡認(rèn)出了齊國將軍徐塵與孫闊二人，還未到他二人眼前，諸葛遁跡揚聲問道：“徐塵、孫闊，齊王可是去了絕世峰？”

    徐塵與孫闊早在四**盟青石臺比武選將時就見過衛(wèi)王，此時見衛(wèi)王只身前來，都是一愣。

    諸葛遁跡馭馬徑直向他二人奔去，孫闊登時回過神來，未及向衛(wèi)王行禮，已經(jīng)躲閃到一旁，揚聲答道：“殿下的確去了絕世峰，而且臣以為這其中或許有……”孫闊口中“詐”字未出，諸葛遁跡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通往絕世峰巔的山路，狹窄兇險，無法策馬而行。諸葛遁跡跳下馬，施展輕功，迅速往山頂跑去。未跑百步，只見不遠(yuǎn)處站著一匹孤零零的棕馬，正是齊王劉的坐騎。

    諸葛遁跡一刻不敢耽擱，掠過棕馬，又跑百步，已然聽到山頂風(fēng)聲之中摻雜著“嗖嗖嗖嗖”的羽箭射出之聲，層層不絕，以及“噼啪噼啪”的羽箭被擊落之聲，和一個陌生的聲音：“你主動跳下懸崖，我便不殺三萬齊軍。你若再抵死相抗，三萬齊軍，盡要為你一人陪葬！”

    ……

    左肩劇痛，令人清醒。

    劉一邊躲閃飛箭，一邊想到了齊衛(wèi)復(fù)國之前，他曾與義父行軍至此絕世高峰，二人對坐，側(cè)頭望去，只覺西嶺眾山小。

    那時，此地，義父對他說：“小，當(dāng)你殺一個人，可以阻止千萬人之死時，你覺得，應(yīng)不應(yīng)當(dāng)殺這個人？”

    恕兒，你曾對我說，刻不容緩的事要先做。我當(dāng)時告訴你，我會先做刻不容緩的事，至于你我之間，若因此生成誤會嫌隙，那么時間解決不了的，就讓我來解決。

    今日我便依你所言，先做刻不容緩的事。

    可惜你我之間……我不能解決的，也就只好留給時間了。

    “當(dāng)你殺一個人，可以阻止千萬人之死……你覺得，應(yīng)不應(yīng)當(dāng)殺這個人？”

    義父，今日我才知道，我的選擇究竟是什么。

    父親，我的選擇，是不是也如你的選擇一樣，無可挑剔？

    ……

    諸葛遁跡躍上絕世峰巔，只見百名弓箭手正將劉圍堵于懸崖畔。

    飛箭不止，落雪紛亂。

    縱是絕世高手，也終是血rou之軀。眼中除了一支又一支的飛箭，劉已再無暇去看旁處。

    恕兒，宋王說的對，與其萬箭穿心，傷我心上之人，不如留個體面無蹤，痛快跳下這絕世高峰……

    諸葛遁跡見箭陣盾牌之后有個負(fù)手而立、白衣染血、手握懷王劍的宋國男子，知他定是宋王劉，正拔出長劍向他沖去，只聽劉高聲喊道：“劉！善待齊軍將士！善待列國百姓！善待恕兒！”

    劉聽到恕兒的名字，還未察覺到心中疼痛，只見那眾矢之的、風(fēng)華絕代的男子，忽然擲出手中羽箭，倒退數(shù)步，縱身跳下絕世峰巔……

    正在此時，一人疾步破陣而去，欲抓一截衣袖而不得，亦隨齊王劉跳下了懸崖。

    劉只聽一聲“小！”回蕩于絕世峰巔的呼嘯寒風(fēng)之中，不絕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