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齊白玉環(huán)(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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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fēng)拂面,晚霞染天。平梁趙宮的蘆葦長街上,各地商賈正攜家眷游逛,店鋪之間,熙熙攘攘。 蕭憶看向鳳鳳所指的方向,只見幾名穿著富貴光鮮的宋國商客,正畢恭畢敬地對那白衣白發(fā)的人行禮。 白發(fā)之人不言不語,也并不回禮,僅對那幾個商賈微微點了點頭,便在宮人的攙扶下,步履緩慢地繼續(xù)往前方的車輦走去。 蕭憶雖搬入趙宮與鳳鳳的阿娘一起經(jīng)營繡坊,卻從未見過深居簡出的趙王。此時看到那白衣白發(fā)的背影,瘦削蕭索,更顯形單影只,她不禁輕嘆了一聲。 趙王上了車輦,車輦迎著晚霞,向西行駛。蕭憶則領(lǐng)著鳳鳳,朝東走去。 鳳鳳見蕭憶一直沒有答她的問題,于是又問了一遍:“姨姨,剛才那個白發(fā)老叟就是趙王嗎?” 蕭憶道:“我沒有見過趙王殿下,不過,看宮人與車輦,還有那些商客對他行禮的樣子,想來,他便是趙王殿下了?!?/br> 鳳鳳疑惑:“可是我聽蘇婆婆說,趙王的年紀(jì)和姨姨你的年紀(jì)相差不多,他怎么滿頭白發(fā),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蕭憶道:“我也不知趙王殿下為何滿頭白發(fā)。他走路需要攙扶,大概是蕪城之戰(zhàn)時受了重傷的緣故?!?/br> 鳳鳳低頭嘟囔著:“蕪城之戰(zhàn)后,別人都說趙王是個英雄,可是他領(lǐng)兵去守蕪城時,帶走了我的阿爹……他不能把我的阿爹還給我,所以對我來說,他不是個英雄?!?/br> 蕭憶思索了片刻,說:“鳳鳳,趙王殿下雖然帶走了你的阿爹,但是他帶著你的阿爹一起守住了蕪城,才能使列國百姓免遭戎族狼師的殘忍荼毒,才能保住更多孩子的阿爹和阿娘。趙王也讓你的阿爹成為了一個英雄。 都說忠孝難以兩全,其實有些時候,家與國,情和義,也難以兩全。 姨姨的夫君,也曾是個舍家為國、舍情為義的英雄。二十多年前,他拋下了姨姨還有姨姨腹中的孩子,領(lǐng)兵打仗,一去不返……” 鳳鳳問道:“那姨姨難道不怪他嗎?姨姨還會覺得他是個英雄嗎?” 蕭憶答道:“若說我不怪他,肯定是假的。但無論他在別人眼中是怎樣的,在我心里,他永遠(yuǎn)都是個英雄。我從未后悔嫁給他,就連上當(dāng)受騙,我也是心甘情愿?!?/br> 鳳鳳抬頭看向蕭憶。一陣晚風(fēng)拂面,掀開了蕭憶所戴帷帽的薄紗。那薄紗之后的一雙眼睛,明明溫婉平靜,風(fēng)過無痕,卻又倔強執(zhí)著,自有一股不老英氣。 鳳鳳轉(zhuǎn)瞬間便將蕭憶眼神中的倔強學(xué)了來,說:“我阿娘嫁了個英雄,姨姨你也嫁了個英雄,將來鳳鳳決不能嫁個草包。” 蕭憶淺淺一笑,拍了拍鳳鳳的腦袋:“草包有草包的好處。草包不會領(lǐng)兵打仗,不會離你而去。英雄可不一定。英雄是天下人的英雄,不是你一個人的夫君?!?/br> 鳳鳳眼珠一轉(zhuǎn),道:“我可不這么想。他若是連我的夫君都當(dāng)不好,還做什么天下人的英雄?若連我都嫌棄他,天下人也一定會嫌棄他的!” 蕭憶無奈道:“世上哪有那么多英雄?我倒是希望,天下太平,盛世之下,人人都是草包?!?/br> 鳳鳳道:“英雄肯定是不多的。但蘇婆婆常說,‘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我長大以后,如果能美若天仙,何愁找不到英雄呢?” 蕭憶搖頭嘆氣,叮囑道:“你別總聽蘇婆婆胡說八道。她哪天把你賣了你都不知道!偷偷告訴你,你那蘇婆婆年輕時,專門做‘賣人’的生意!” 鳳鳳詫異了一瞬,卻不是為了蘇婆婆年輕時的營生而詫異,而是難得見到柳姨姨眼中泛起若有似無的笑意。 兩人說著說著,已經(jīng)走回了張氏繡坊。 ****** 夜幕初降,恕兒與劉走在平梁趙宮的蘆葦長街上,賞燈、看花。 恕兒一身素衣,頭戴白色簪花和一支墨色金剛玉釵,因是整條街上衣著最為素雅清淡的女子,故而頻頻引人注目。劉身穿普通的宋國服飾,雖不顯山露水,卻難掩高潔氣度。 凌飛是劉的貼身侍衛(wèi),此時走在二人身后,只覺自己十分礙眼多余,于是故意落后了幾步,與那二人隔開了一段距離。 恕兒對劉道:“你與凌飛去逛吧。我累了,想先回客棧歇息。明日趙國朝會結(jié)束之后,咱們再一起去拜見趙王殿下?!?/br> 劉停了腳步,擔(dān)憂地看著恕兒:“旅途勞頓,你的身體可還吃得消?” 恕兒點了點頭:“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我的身體向來強健,不然也活不到與你重逢之時?!?/br> 劉想到那年在趙宮與恕兒相逢不識,不禁牽起恕兒的手:“我送你回客棧?!?/br> 恕兒掙開了他的手,臉上卻故意堆起了一層笑意:“你放心,我死不了也跑不了。我若是想跑,早就跑了,何必拉著你來平梁商會湊熱鬧?” 劉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下來,與蘆葦長街上熱鬧的聲音格格不入:“恕兒,你我到此重逢之地,故地重游……我心中已是百味雜陳。我只希望你我二人永遠(yuǎn)也不要再分開。我會用我的一輩子,彌補我對你愧疚,填滿我對你的情意。我的命是你的,我的人是你的,我的心也是你的?!?/br> 恕兒歪頭打量著劉,刁難道:“你的命、你的人、你的心,難道不是宋國的嗎?我與宋國相比,哪個更重要呢?” 劉面色清冷,坦然道:“我已選過一次宋國,可是我后悔了。從今往后,我只選擇你東方恕一人?!?/br> 恕兒不在意地笑了笑,說:“劉,你膽識過人、聰明絕頂,卻怎么不明白一個道理?這世上最令人痛苦的病癥,叫做‘搖擺不定’。能治此病的,只有‘后悔藥’。但是,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后悔藥’,你又何必苦苦去尋?” 恕兒說罷,轉(zhuǎn)身離開,逆著熙攘人潮而行。 劉停在原地,望著街邊一盞又一盞的花燈,只覺塵世越是繁華,心中越是冷清,就如周樂王在《嘆流年》中所寫“錯律呂兮,漏歡愉”…… 一弦彈錯,弦弦皆錯,此生便再無歡愉可言。 恕兒憑借對林瓔所繪趙宮草圖的印象,移步轉(zhuǎn)入蘆葦長街的一條小巷之中。 巷尾無人無燈,伸手不見五指。她抬起左腕,看向腕上佩戴的夜光齊白玉環(huán)。玉環(huán)里夾雜的玉絮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微光 從容,我這便去見趙王殿下,將這星星點點的微光,將這一絲一毫的希望,帶去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