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我也有奶奶!”陶風澈瞪大眼,片刻后低下頭,“可是奶奶去世了?!?/br> 隨月生沉默了很久,最終低聲說了三個字:“我也是?!?/br> 陶風澈愣住了。哥哥說他只有奶奶,但是奶奶去世了,那他在這個世界上不就真的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嗎?就像之前老師上課時形容過的那樣,“天地間孤苦無依的一株浮萍”。 雖然之前在學校里同學們嘲笑自己沒有mama,但自己至少還有爸爸啊,哥哥什么都沒有了。 隨月生的聲音聽起來毫無起伏,可陶風澈就是覺得,對方這個時候應該是有些傷心的,只不過他比較善于掩飾。 到底還是年紀小,陶風澈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什么安慰的話,最后突然靈機一動:“哥哥,那我把我爸爸分你一半吧?!?/br> 隨月生:“……” 他楞了一下,看上去像是有些無語,又像是有些嫌棄,最后放棄一般地看了口:“陶先生是一個獨立的人,自己的爸爸自己保管好,不要隨便亂分給別人……” 怎么能叫亂分呢?!哥哥又不是別人!可陶風澈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 哥哥不要爸爸,那還能給他什么呢?他想了半天,發(fā)現(xiàn)自己也沒什么別的親人了,更沒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東西,但是爸爸不能亂分的話,這個總是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吧? “哥哥你別難過,我把我送給你吧?!?/br> 隨月生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比前幾次加起來還要長。 他最終伸出手,點了點陶風澈的額頭,然后關上了床頭燈:“睡吧?!?/br> 他沒把陶風澈趕回去。 有了一個熱乎乎的人躺在身邊陪著一起睡,耳邊聽著對方均勻的呼吸,陶風澈放松了不少。他大著膽子把手擱在了隨月生的胳膊上,很快便進入了夢鄉(xiāng)。 陶風澈現(xiàn)在回憶起來,聽聞自己當初石破天驚的話語后,隨月生的那個表情應該叫做“震驚”。 雖然覺得自己小時候傻得驚人,以至于陶風澈內(nèi)心中其實并不怎么愿意回想起這么一段黑歷史,但如果拋開成見,這個場面其實還挺溫馨的。 雖然看上去暴躁易怒,但哥哥本質(zhì)上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啊。 他之所以會變成白天那副對自己完全漠視的模樣,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吧? 陶風澈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丁點蛛絲馬跡都被他翻出來佐證自己的新發(fā)現(xiàn),專心程度甚至將噩夢都拋在了腦后,很快便重新回到了夢鄉(xiāng)。 ··· 第二天早上八點,陶風澈準時被生物鐘喚醒。 有著昨晚的猜測打底,他整個人的心情都明媚了不少,吃早飯的時候甚至都有閑心登陸了閑置好幾天的社交軟件。他自動跳過了嚴伊那一群omega發(fā)來的各種噓寒問暖的信息,點開了汪源的聊天窗口。 【汪源】:[陶哥陶哥陶哥,你還回學校嗎?] 【汪源】:[我看到你家里的事了,陶哥節(jié)哀。不過……你不會要退學然后去繼承家業(yè)吧?不要??!] 【汪源】:[沒你在這學校無聊了不少,蔡泓天天在班里陰陽怪氣,我真的是受夠了。] 再往下,就是各種毫無意義的表情包和語氣詞。 繼承什么家業(yè),家業(yè)已經(jīng)被別人繼承了。 大權(quán)旁落的前·準繼承人撇撇嘴,動動手指回復。 【陶風澈】:[回啊,怎么不回。] 【陶風澈】:[應該也就最近兩天的事了。] 兩邊的生意都被隨月生接收了,陶風澈沒什么事情可做。之前交代徐松去查的兩件事都沒什么思路,丟失的扳指雖說是找到了,但直接出現(xiàn)在了隨月生的手上,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的;至于父親死亡的真相…… 陶風澈嘆了口氣。 傭人們雖然不明白為什么陶風澈的心情跟小孩子的臉一樣說變就變,剛剛看著還挺開心,突然又開始嘆氣,但總體來說,還是比昨天晚上好多了。 不少人都松了口氣。主人家脾氣不好,下人們的日子也難過,如今陶知行去世,隨月生又還沒入住陶家,對他們而言,陶風澈的心情就是風向標。 所以徐松匆匆趕到餐廳時,一旁的女傭偷偷對他點了點頭,暗示陶風澈現(xiàn)在的心情大致還不錯。 于是徐松緩步上前,將手中的文件放在陶風澈的面前:“少爺,先生車禍的事情查出來了?!?/br> 真是說曹cao曹cao到。 陶風澈將手機擱在一邊,一目三行地掃完了文件。 “所以警察那邊的意思,他們查出來的結(jié)果就是,老頭子自己命不好,撞上了酒駕的司機,更巧的是,對方還剛好開著一輛超載的貨車?”陶風澈訝異地挑眉,聲音聽不出喜怒。 “是?!毙焖牲c頭,“那邊發(fā)過來的傳真件就是這么說的?!?/br> “嚯?!碧诊L澈一時失笑,將手中的文件往桌上一摔,潔白的紙張瞬間沾上了些油污。 周遭傭人噤若寒蟬,他帶著些嘲諷地開口:“你信嗎?” 第12章 母子 徐松當然不信。 人的一生中確實充滿了巧合,但如果陶知行的意外去世也可以這么輕飄飄地用一句“巧合”來解釋,就是赤裸裸地在嘲諷他們的智商了。 靜浦市警察局給出的這個結(jié)論,簡直就是在把人當傻子耍。拿去應付那些記者還行,但放在陶風澈這,絕對說不過去。 “至少從表面上看,確實是這樣?!毙焖山忉尩?,“我派人調(diào)查過了,這個姓羅的司機是個beta,開了十幾年的貨車了,偶爾喜歡喝點小酒,但從沒耽誤過工作。他的同事猜測說這次是因為有煩心事,所以一時不慎喝多了些,然后開錯了地方;至于超載,他的同事說,在他們這個行業(yè),超載其實是常態(tài)?!?/br> “哦?”陶風澈有些訝異,示意徐松繼續(xù)。 “對于貨車司機來說,不超載就意味著或許會虧本。他們收到的運費是根據(jù)貨物的重量來計算的,運的越多,賺的也越多;而像他們這種簽了運輸公司,由公司統(tǒng)一派單的司機,公司是需要抽取提成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是老板在迫使他們超載。畢竟老板手底下的貨車很多,超載被查出來的概率極小,而跟超載所能得到的利潤相比,罰款不值一提。”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真正該怪的人是他們公司的老板?”陶風澈歪了歪頭,“徐伯,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他這句話中飽含危險,即使是徐松都不敢小覷,趕忙低下了頭:“少爺,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的同事還說,他作為一個beta,娶的也是個beta老婆,卻不知怎么生出來個omega兒子??上У氖牵@個來之不易的omega患有先天性心臟病。” “羅師傅的父母似乎一直希望他們倆夫妻再生一個,但他們不樂意,也就因此跟父母那邊斷了聯(lián)系。兒子一直在醫(yī)院里住院,花費高昂又離不了人,他妻子全職照顧他兒子,所以他一直是最配合公司超載的那一個。醫(yī)院里的醫(yī)生護士都覺得他們家可憐,還組織過幾次職工捐款,但籌到的錢都不多?!?/br> 徐松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重點:“前段時間,醫(yī)生通知他的妻子準備動手術(shù)之后,后者突然消失了?!?/br> 這句信息量極大的話引起了陶風澈的注意,他端詳著自己的手指,開口發(fā)問:“怎么,她這是不打算要兒子了?” “不,她只消失了三天,在醫(yī)院準備聯(lián)系羅師傅的時候,她卻又突然回來了,并且迅速交上了手續(xù)費,以及之前所拖欠的醫(yī)藥費。” “她哪來的錢?”陶風澈瞇起了眼,若有所思,“人呢?” 他的后半句話沒有主語,但二人均是心知肚明。 正如陶風澈預料到徐松肯定將人控制住了一樣,徐松也早就料到陶風澈會有這么一問。 他笑了一下:“人在隔壁的地下室里,已經(jīng)審完了?!?/br> 徐松正想繼續(xù)往下說,陶風澈卻突然用右手食指的指關節(jié)叩了叩桌面,示意他暫時停止:“怎么過來的?” “下面的人做的,打了麻醉針,也蒙了眼,神不知鬼不覺。”徐松又笑了,只不過這次的笑容中明顯多了幾分欣慰,“少爺果然是長大了?!?/br> 先是失去父親,后又失去家產(chǎn),可少年并沒有像旁人所想的那樣一蹶不振,正相反,他逼迫著自己飛速地成長起來,像是一棵失去了庇護的樹苗,在狂風暴雨的錘煉下扎緊了根,牟著一股勁向上攀去。 “不長大不行啊。”陶風澈一哂,神情有些自嘲,“接著往下說吧。” “他妻子睜開眼之后的第一反應很有意思——‘你們怎么又來了!不是說好只要我按照你們說的做,給我老公打完電話就沒事了嗎?!’” “又?”陶風澈皺了下眉。 “是。根據(jù)她的說法,她之前從醫(yī)院里出來,準備回在旁邊租的房子給兒子做飯的時候,被人打暈帶走了。醒來之后就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倉庫里,手腕都被鐵鏈捆住,整個人吊在半空,努力踮著腳尖才能碰到地面。她想大聲呼救,但嘴巴也被堵嚴實了。” “綁架她的人餓了她兩天才出現(xiàn),說只要她給她老公打個電話,說清楚她現(xiàn)在周圍的情況,就把她放了?!?/br> 陶風澈問:“她說了?” “說了,并且一說完就被放了下來,雖然還是關著,但對方給了她一碗稀粥。第二天一早,對方就把她給放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家,發(fā)現(xiàn)羅師傅居然也在家里,她想去報警,羅師傅一直不讓,然后陪著她去交了醫(yī)藥費,她問他哪來的錢,羅師傅也不說。” “再后來,她就在新聞里看到,她老公死了?!?/br> “她還說了什么?” “她說……她老公雖然愛喝酒,但絕對不是嗜酒的人,她不知道老公為什么忽然死了,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更不知道為什么會被綁來這里,但她知道我們是她絕對惹不起的人,求求我們放過她們孤兒寡母,她絕對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說的?!?/br> “怎么連著小孩都一起綁過來了?”陶風澈有些不解,“做得太明顯了吧。” “兩個人都在手上安心點。少爺不用擔心,陶家在她兒子的醫(yī)院成立過一個基金會,每年都會定點幫扶一些患病兒童。醫(yī)生只知道是基金會那邊把孩子帶出去做全身檢查,其余一概不知。” “這么巧……”陶風澈下意識地嘀咕了一句,然后他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去看看他們?!?/br> 陶家有一個專門為了審訊而設置的地下室,陶風澈幼年曾經(jīng)見過父親在里面處置叛徒,但近些年已經(jīng)許久沒有啟用過了。 只要將主宅客廳書架上的某本書取出便會觸動機關,然后自動打開一扇暗門,里面是一條長而幽深的隧道,通往隔壁小樓的地下室,隱秘性極佳。 隧道里的白熾燈泛著冷白的光,陶風澈雪白的家居鞋和純黑的石板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整個隧道里都回蕩著他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徐松跟在他身后,看著少爺面無表情地往下走,一時間竟然覺得他已經(jīng)成長到了即使是自己也猜不透他心理活動的地步。 陶家的地下室當年建造時是按照軍工建筑的標準來做的,比起“室”來說,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私人牢房,乍一看上去跟一個地下堡壘差不多,堅不可摧,隔音極好。也就意味著只要被抓進來了,那就是插翅難逃。 地下室分成十間,全盛時期幾乎可以做到滿員,但經(jīng)過陶知行的手后,陶家暗地里的生意收攏很多,大半已經(jīng)成功洗白,是以如今門可羅雀,十扇厚重的鐵門后,只有一間還關著門。 陶風澈站在門口,透過鐵門上狹窄的單向玻璃朝內(nèi)看去。 審訊室不過十平米見方,經(jīng)年累月積攢下來的血液早已滲入了地面,干掉之后變成了深褐色,一眼望過去很是瘆人。 女性beta一看就是常年被生活苛待的樣子,頭發(fā)凌亂,身材瘦小,就連膚色都是蠟黃色的,渾身上下的衣服洗到發(fā)白,相比之下,目測不到十歲的omega雖然也是瘦,但比她略胖一些,身上的衣服即使光看料子,也比她穿著的好上一個檔次。 此時,這位beta母親正將兒子抱在懷里,左手不斷撫摸著他的頭發(fā),右手輕拍他的背,嘴唇還在不斷翕動,頻率很固定。 陶風澈學過唇語,瞇著眼睛努力辨認了一下,發(fā)現(xiàn)她是在不斷重復同一句話。 “寶寶別怕,mama在呢,我們很快就能出去的?!?/br> 簡直慈愛到了刺眼的程度。 憑什么? 憑什么你丈夫涉嫌謀殺我父親,你還能以這樣的姿態(tài)維護你的兒子?活像是你自己才是全天底下最無辜的受害者似的。 多可笑又多可悲啊,都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了,這個執(zhí)迷不悟的蠢女人竟然還不知道自己丈夫犯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惹到了誰。 陶風澈有一雙繼承自母親的,非常漂亮的眼睛。整體長而略圓,尾端微微下垂,雙眼皮褶皺很深,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某種同樣擁有下垂眼的溫和犬類。 但此時這雙眼微微瞇起,眼中全是冷酷肅殺,半點都看不出往日里平易近人的樣子。 到底是陶家曾經(jīng)培養(yǎng)出來的準·繼承人,和隨月生比起來,陶風澈才是真正的黑道太子爺。 冷血、狠毒、機會主義者,絕對是寫在血脈中代代相傳的東西。 徐松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對于他們來說,讓一個人完全在世界上消失從來都不是件難事。他這么大年紀了,毀尸滅跡這種事甚至都不用他親自出手,即使警察那邊這次真的要查,下面也多得是能頂罪的人。 老管家此時心中的復雜情緒,更多的是眼睜睜看著從小長大的少年飛速脫離少年期的一股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