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言祁最無力、最灰暗的地方，自然也是他最絕望的時候，所以，他定是被困在了那里，江寧想。

    有了答案，江寧一刻也不愿多等，于是便帶著星辰和鳳舞，偷偷地來到了迷魂崖。

    可是，上一刻有多歡喜，來到迷魂崖后就有多失落，江寧和星辰反復(fù)探查了數(shù)遍，都沒找到言祁的痕跡。

    江寧不死心，又趁著夜色潛入了鳳族，來到了鳳族前一任族長，那色膽包天老巫婆的宮殿，但仍然沒有探尋到言祁的蹤跡。

    再次失魂落魄地來到迷魂崖，江寧坐到言祁曾經(jīng)坐過的那塊巖石上，神情落寞道：“星辰，你說我這個師父當(dāng)?shù)檬遣皇翘貏e不稱職，竟然連他最怕什么都不知道?！?/br>
    星辰本就不擅長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說道：“這不怪上神，主子他好像真的沒什么害怕事，我跟在他身邊這么多年，不也不知道嗎。”

    “主子他好像對什么都無所謂，對什么都不在意，當(dāng)然，除了上神您之外……”

    星辰本來只是想隨意絮叨兩句，不讓江寧多想，可說到這，他突然停了下來。

    “我知道主子最怕什么了，”星辰狂喜道，“主子他，最怕上神您丟下他，不要他……”

    ——

    看著眼前破敗的茅草房，江寧心里微微凝起一絲苦澀，她怎么也沒想到，言祁最絕望的記憶竟然是在這里，而且還是因為她。

    這是霄渺仙府地界內(nèi)最邊緣的地方，江寧會在偶爾巡視時會來到此地，她唯一一次同言祁來到這里，是在他來到霄渺仙府剛滿一百年的時候。

    那時他在鳳族強行使用魂力被反噬的傷養(yǎng)的差不多了，江寧覺得他整日呆在洞府里太悶了，便拽著他一起陪她巡視地界。

    其實，所謂的美其名曰‘巡視地界’，也就是江寧整日里閑不住，喜歡四處溜達(dá)。

    霄渺仙府內(nèi)各個地界，本就有各司其職的仙官負(fù)責(zé)，哪里還需要她這個上神親自管這些，要是凡事都需江寧事必躬親，估計她早都不干這上神了。

    那日，江寧正是拉著言祁在這里茅草屋里歇腳，她隨口提了一句，說他身子既已無恙，等改日送他去東陽仙府的府學(xué)去進學(xué)的事。

    江寧沒當(dāng)過人師父，更沒有過師父，自打說言祁是她徒弟后，便整日里擔(dān)心誤人子弟，遂想了許久終于找到個一舉兩得的辦法，那便是讓他去隔壁東陽仙府進學(xué)。

    東陽仙府與霄渺仙府不同，府內(nèi)人丁興旺，東陽上神門下就有十幾個徒弟，徒弟又收徒弟，徒子徒孫一大幫，所以，他們便直接開了個府學(xué)，平日里都聚在一起教，也省事。

    不過想想也是，看哪個仙府的上神底下不是徒孫滿地，而她只有他一個徒弟，沒辦法誰讓她這個上神之位是從她爹那里繼承的呢，才不配位的結(jié)果就是，府內(nèi)人丁奚落。

    這事也不能完全怪她，他爹娘也懶散之人，在世之時也沒收徒弟，整日里四處閑云野鶴，說什么收徒弟麻煩，有cao不完的心之類的，所以在他們隕落后，江寧連個能搭把手的師兄弟都沒有。

    關(guān)于她爹娘關(guān)于‘收徒弟有cao不完的心’的見解，江寧算是深有體會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東陽仙府的府學(xué)確實不錯，東陽仙府里還請了六界之內(nèi)各領(lǐng)域的佼佼者授學(xué)，辦的有模有樣，起先與東陽仙府交好一些仙府，也會把自家的子弟送過去進學(xué)。

    久而久之，東陽仙府的府學(xué)在六界內(nèi)也傳出了些名聲，連天族的那群龍子龍孫也開始來湊熱鬧。

    至于為什么江寧能把言祁送過去，主要還是因為她爹娘在世時，幫了東陽上神一個大忙，從而東陽仙府欠了霄渺仙府人情，所以，她開口，他們自然沒有不應(yīng)的道理。

    可誰知言祁聽她說完要去東陽仙府進學(xué)的事，只淡淡回了句：“不去?！?/br>
    江寧一聽急了，“你這年紀(jì)不讀書要干什么，要上天嗎？”

    言祁輕飄飄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江寧看這臭小子又來‘悶葫蘆’這一套，只能苦口婆心地勸道：“我是你師父，讓你去進學(xué)又不會害你，多讀點書總是好的，哎，你這是什么眼神……“

    言祁淡定反問道：“那你怎么不去，你年紀(jì)明明也不大?！?/br>
    那她這不是不喜歡讀書嗎，江寧下意識就想回道，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及時憋了回去。

    不行，她要端住為人師的威嚴(yán)，不能給徒弟做不好的榜樣。

    哎，當(dāng)年一哭二鬧三絕食，讓她爹娘同意她退學(xué)之事可千萬不能讓小徒弟知道，江寧想，回去定要好好交代下去，這事誰都不許提。

    “那個，我爹娘在世時，我早都去過了，那里的老師教的還不錯，所以我才讓你去的。”江寧強裝鎮(zhèn)定道。

    在言祁似笑非笑的目光下，江寧頓覺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了，有點不自在，開始口不擇言：“既然你不聽我這個師父，那你便就此離去吧，我霄渺仙府廟小，容不下你這座大佛

    說完，江寧便拂袖而去，徑直回了霄渺仙府。

    她本以為言祁隨后便會自己會霄渺仙府，便沒太當(dāng)回事，再加上被拆穿小心思有些懊惱，便堵著口氣一連多日沒過問他的事。

    當(dāng)她得知言祁并沒有回來時，已經(jīng)是半個月之后的事了。

    江寧不知要去哪里找言祁，只能滿心焦慮地來到了茅草屋這邊，但來之前她已經(jīng)不抱多大希望了，這都半月有余，他怎么可能一直待在這里。

    可當(dāng)她來到茅草屋前時，卻看到坐在石凳上的言祁，正是那日她離開時他坐的位置。

    甚至連姿勢都沒變，低垂著頭，盯著鞋尖不知在看什么。

    江寧驚詫道：“你怎么還在這里？”

    言祁聞聲抬頭，那是江寧第一次見言祁露出這樣無助的神情，當(dāng)然，也是唯一一次。

    他說：“我無處可去……”

    江寧思緒驟然收起，她現(xiàn)在真是恨不得給當(dāng)初的那個自己一巴掌，看她都做了什么混賬事！

    怪不得他從來不愿再來這里，怪不得每次兩人路過此地時，他總是找各種理由繞道而過。

    不敢再多耽擱，只要想到言祁被困在那樣的絕望夢魘中，江寧的心就疼到要窒息一般，她要去親自把他帶出來。

    *

    同樣的茅草房，同樣的石凳，言祁坐在同樣的位置，低垂著頭，正盯著自己的鞋尖發(fā)呆。

    但這里的天是灰蒙蒙，不，準(zhǔn)確來說，不止是天色，是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而這灰蒙蒙的來源，就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的言祁。

    這里就是困住言祁的，讓人窒息的絕望夢魘。

    被困在其中的言祁，此時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住了，他長長的睫毛下遮不住的是空洞的眼神。

    他只知道，他終于把江寧惹生氣了，而她也終于不要他了。

    這一次，她好心送他去六界內(nèi)聲名遠(yuǎn)揚的東陽仙府府學(xué)進學(xué)，他不僅不領(lǐng)情，還對她冷嘲熱諷。

    東陽仙府的府學(xué)啊，當(dāng)初在冥界時，他那些名義上的兄弟們做夢都想去見識一番的地方……

    瞧，他多不知好歹啊，這一次一如他所愿，她終于不再忍他了。

    可是，這不是他早就料想到的嗎，為什么會這么難受，明明已經(jīng)被丟掉過很多次了，不是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嗎，可這一次為什么好像以往很多次加一塊還難受，言祁捂著自己的胸口，困惑極了。

    就這樣不知坐了多久，好像有天長地久般，言祁突然覺得這人生真是無趣極了。

    以后不會有人再關(guān)心他冷不冷了，不會有人擋在他身前要護著他了，不會有人言笑晏晏地來給他送吃食了，更沒有人要帶他回家了……

    對啊，家，也沒有了……

    這樣想著想著，言祁突然覺得什么即將淹沒他，有些喘不過氣，算了，不管了，不重要了，就這樣淹沒了也好……

    江寧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言祁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猶如當(dāng)年她來找他時看到的樣子。

    江寧顫著聲音輕聲喚道：“言祁?！?/br>
    言祁就像是一座石像一樣坐在那里，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江寧慌了，忙上前蹲在言祁深情，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言祁，是我，我來找你了……”

    言祁似是對江寧的聲音有了感應(yīng)，又似是被手心的那抹溫?zé)釂净亓松?，只見他慢慢地抬頭看向江寧，眼底一片茫然。

    江寧耐心地又說了一遍：“言祁，我來找你了。”

    這次他終于有了反應(yīng)，長長的睫毛顫了顫，許久，才啞著聲音道：“可是，你已經(jīng)不要我了……”

    江寧眼眶驀地紅了，她再也忍不住了，直接用嘴堵住了言祁未說完的話。

    唇上的柔軟，終于讓言祁木然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變化，他先是一愣，隨即伸手把江寧摟緊懷里，低頭覆上江寧的唇，像在荒漠中饑渴了許久的旅人遇到一絲甘霖般，狠狠吻了下去。

    唇舌交纏，輾轉(zhuǎn)廝磨，難舍難分。

    半響，一吻結(jié)束。言祁眼底終于恢復(fù)清明，他低頭看著懷里的人兒，道：“寧兒，你來找我了，真好啊?！?/br>
    江寧從言祁的懷里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嗯，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