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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禍水在線閱讀 - 第24節(jié)

第24節(jié)

    謝玄和謝蘭舒沒有理由抗旨,這是打擊三房的絕佳機會,既是奉旨而為,不落口舌,又可一舉吞掉武衛(wèi)營。

    剩下的,便是嘉猷門大戰(zhàn)當天。

    蕭煜先派兩千精銳守在城門外,算準時辰,謝蘭亭帶兵剛抵城門接應(yīng)物資,他們便火速攻開城門。謝蘭亭甚至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這兩千精銳便對追趕而來的謝蘭舒和左驍衛(wèi)刀劍相向。

    謝蘭舒只當他們是一伙的,新仇舊恨,拔劍反擊,謝蘭亭被迫卷入戰(zhàn)局,雙方鏖戰(zhàn)之時,蕭煜的那兩千精銳便不聲不響撤出戰(zhàn)斗。

    因那兩千精銳穿的是武衛(wèi)營的鎧甲,只在腕間系一白綢來分辨敵我,即便那日有人目睹了這場仗,也看不出玄機。

    至此,此事便只是謝家內(nèi)斗,與旁人無關(guān),更與淮王無關(guān)。

    謝江拍手稱贊:“不怪那兩個孩子中招,這要是換做我,我也得中。妙啊……”他看向蕭煜,意味深長道:“也夠狠?!?/br>
    蕭煜揶揄:“怎么著?心疼你那兩個侄子了?”

    謝江啐了一口:“心疼個屁。兩小兔崽子平日里仗著各自爹撐腰,哪個把我放在眼里過?”

    不光他們,過去那四十多年,有誰瞧得起過他?

    他名義上執(zhí)掌御史臺,可不過是他大哥的一條走狗,分內(nèi)的政事,哪怕再微末,都得他大哥過目之后才能定奪。

    漸漸的,就沒有人把他放在眼里了。

    朝臣巴結(jié)逢迎謝家,把大哥和三弟家的階石磨得锃亮,偏他這里無人問津。連他的下屬臣僚都知要越過他巴結(jié)謝玄,好幾回折子遞上去,他都不知道,問一句,底下人只道讓他去問玄公,語氣中的鄙薄不屑,讓他簡直想殺人。

    可他不能殺,他還得樂呵呵地應(yīng)下,因他是謝江,是那個雖一無是處卻好脾氣的謝家二老爺。

    去他娘的好脾氣。

    就因為他好脾氣,新年正月,他命人打掃干凈屋舍,備好珍饈等著待客??赡切┛?,寧可擠不進正堂,只能在大哥和三弟家里的廊下吃碗涼飯,也不愿賞他的光,吃他備的好酒好菜。

    他有時候想,寧可家里寒酸些,不必這么權(quán)勢滔天,只要三兄弟和光同塵,誰也別擠壓誰,日子倒也好過。

    可偏偏就要把人往塵土里碾。

    既然這樣,那就別怪他了。

    他知道蕭煜是個惡鬼,可惡鬼怎么了?他走正路子能比得上兩個兄弟嗎?

    不能。

    既然不能,那有什么路子是不能走的。

    至于這人是不是和謝家有仇,日后會不會尋仇,那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謝家的興衰榮辱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

    謝家若是要倒,憑大哥這作勁早晚也就倒了,儼然就在走下坡路了。倒不如讓他先享兩年福,也嘗一嘗九階之上,被人供在云間的滋味。

    他寧愿將來大家一起死,也不愿再看著,旁人對他的兩個兄弟恭敬逢迎,而遇見他,只會陰陽怪氣地道一句“哦,是謝家二老爺啊”。

    謝江心里轉(zhuǎn)過這些,最后的一絲愧念也煙消云散,他堆起笑,沖蕭煜問:“我聽說三弟要辭官?”

    蕭煜撩了撩香鼎里飄出來的香霧,道:“有這么回事?!?/br>
    謝江臉上堆滿諂媚:“那尚書臺就空出來了。”

    蕭煜輕笑了笑:“你頂上。”

    謝江瞬時喜笑顏開,又有些顧念:“你說得當真?”

    蕭煜笑道:“自然當真。尚書臺叫謝潤經(jīng)營多年,上頭刻著‘謝’字,我一口吞不下,就先給你吧。”

    拽下一個謝家人,再推上一個謝家人,至少阻力不會太大,不會出大亂子。雖然,這兩個謝家人天壤之別。

    謝江樂得瞇起了眼,神色飄飄然,仿佛已經(jīng)坐了上那位子,開始享受眾人追捧了。

    他陶醉了一會兒,突得想起什么,覷看著蕭煜的臉色,道:“我聽三弟說,他想離開長安了,他走了也好,省得礙事。不如,就讓他領(lǐng)著音晚走吧?”

    蕭煜掛在臉上漫不經(jīng)心的笑倏然冷下來,剔羽般的黛眉微攏,目光銳利地掃向他:“你見過謝潤了?”

    謝江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見……見過了,他這幾天都在找蘭亭……”

    蕭煜了然:“他許你什么東西了?”

    謝江面露驚訝,訕訕笑道:“你可真神了不成?能掐會算似的。他說,只要能帶著音晚走,他可以把在長安經(jīng)營多年的田產(chǎn)商鋪悉數(shù)交給我……”

    蕭煜早就知道謝潤有錢,若不為官,他必是個經(jīng)商的好手。當年貶謫青州時,他因為娶貧民女子為妻,幾乎與謝家斷絕了往來。一家子衣食用度除了他的俸銀,便是靠他經(jīng)商所得。

    蕭煜自從西苑出來,便將謝家人查了個底掉。原來這些年謝潤在朝堂青云扶搖,卻也并沒有放棄民間的商鋪,反倒傾注了許多心思。

    他有個猜測,也許,謝潤從未想過要一輩子依附謝家為官,他早就計劃著有朝一日要撇開這些功名利祿,帶著兒女飄然遠去。

    所以,他沒給謝蘭亭在長安定親,即便迫于圣旨把音晚嫁給了他,也從未想著要讓音晚和他過一輩子。

    而這些田產(chǎn)商鋪,便是他給自己和兒女預(yù)備的后路。

    蕭煜罕見的對他生出些同情,瞧著謝江道:“你若是將來執(zhí)掌尚書臺,還愁銀子不上門嗎?何必眼皮子這么淺,盯著你弟弟的那三瓜兩棗?”

    “那可不是三瓜兩棗……”謝江猛地反應(yīng)過來,“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想放音晚走?不是,事情都已經(jīng)這樣了,你留著她……”

    “這關(guān)你什么事?”蕭煜冷瞥了他一眼,薄唇如線,凜眉寒涔。

    謝江其實有些怕他,縮回腦袋,訥訥地安靜了片刻。但又實在抵擋不住金銀財帛的誘惑,試探道:“你該不會對音晚動真感情了吧?我跟你說,這小丫頭可不是表面那么柔順可人的,骨子里瘋得很,你害了人家兄長,小心她捅你一刀?!?/br>
    他這么說,蕭煜倒生出些興味:“哦?哪里瘋?”

    “唉,當初賜婚的圣旨下來,三弟讓嚴西舟領(lǐng)著她跑,結(jié)果被善陽帝的暗衛(wèi)給抓了回來。那暗衛(wèi)要給嚴西舟按個拐帶貴女的罪名,音晚死活護著嚴西舟,非說是她自愿跟著跑的。瞧瞧,長安的姑娘們哪有這般膽子大的,為護個野男人,名節(jié)都不要了……”

    這話有些添油加醋,謝江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緊盯著蕭煜的反應(yīng)。

    蕭煜果然皺眉:“嚴西舟?”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應(yīng)不是最近一年聽過的。十一年前,謝潤的身邊好像是跟著這么個人,可最近謝家遭難,謝潤陷于困境,怎得不見他露面?

    蕭煜問出疑惑,謝江道:“音晚嫁給你后,嚴西舟就走了,大概是離開長安,不知去哪兒了。唉,苦命鴛鴦……”

    他被蕭煜涼睨了一眼,沒趣地閉嘴。

    一陣急促足音傳入,望春在門外稟:“殿下,陸大人回來了?!?/br>
    蕭煜霍得站起身,快步而出。

    陸攸身上有幾處劍傷,所幸未傷在要害。他道那日帶著謝蘭亭逃出嘉猷門,順著官道一路往西,到了小別山下,突遭黑衣人襲擊,他們?nèi)Φ挚梗艑橙藫敉恕?/br>
    陸攸帶去的三百精銳也都各有損傷,但同樣性命無憂。

    蕭煜問他:“蘭亭呢?”

    陸攸道:“那日我們受了傷,躲在小別山的一個山洞里,睡過去之前我還見蘭亭公子在我身邊,可醒來他就不見了,屬下帶人找過,怎么也找不到……”

    蕭煜原本稍霽的心情驟然暗下去,他忖度了良久,又問:“你確定蘭亭的傷無礙嗎?”

    陸攸正色道:“不管是在嘉猷門,還是小別山,屬下謹遵殿下囑托,將蘭亭公子牢牢護在身后,屬下確定,他身上的傷無礙,也絕不會致命。”

    可是他失蹤了,不見了,那又該如何跟晚晚交代?

    蕭煜愁色滿面地想了許久,輕嘆一聲,將陸攸扶著回榻邊躺好,溫聲問:“身上傷勢如何?疼嗎?”

    陸攸搖頭,愧疚道:“都是屬下無能,以為出了嘉猷門就沒事了,誰承想,竟還有人想要蘭亭公子的命……”

    蕭煜瞳眸微縮,問:“你還能記得你們失散時的具體位置嗎?”

    陸攸忙掙扎著起來:“能,我這就可以帶殿下去。”

    蕭煜道:“你身上有傷,好好歇著吧。把線路畫出來就行?!?/br>
    他一邊張羅著,一邊吩咐望春:“去找王妃,讓她過來,本王這就帶著她去找哥哥?!?/br>
    這幾日天總陰沉沉的,卻降不下雨,舉目望去,天色蒼茫渾濁,淡靄漫漫,繚繞不盡。

    蕭煜站在王府門前,沒等多久,音晚就出來了。

    她穿著簇新的紫襦衫和湘綺裙,頰邊胭脂淡敷,柳眉畫黛,妝容用心且精致,若不仔細看,是看不出那紅腫的雙眸和蒼白的臉色。

    蕭煜凝著她看了一會兒,心里便明白了,她鮮少穿這么鮮亮的衣裳,不外乎就是想襯得臉色好一些。

    蕭煜想去握她的手,指尖剛觸到她的手背,就被她躲開了。

    他只有把手收回來,道:“我已經(jīng)派人通知你父親了,估摸著他會和我們差不多時辰到小別山?!?/br>
    音晚低著頭,沒看他,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只輕頷了頷首,算作回應(yīng)。

    馬車晃悠悠緩慢??吭诟T前,音晚皺眉,沖蕭煜道:“我可以騎馬?!泵佳坶g俱是焦切。

    蕭煜沒說什么,命人牽來幾匹快馬,剛要走,陳桓和季昇來了,道善陽帝召見淮王立即進宮面圣。

    蕭煜沒耐煩道:“本王另有要事,讓他等著?!?/br>
    他剛攜了音晚要走,便叫陳桓快步擋在了前面。

    音晚認得這年輕的文秀書生,就是當初在驪山行宮有過數(shù)面之緣的。與蕭煜身邊其他的赳赳武夫相比,他雖然更年輕些,卻顯得沉穩(wěn)又冷靜。

    此刻他亦是冷靜的,面龐若斧鑿刀刻,深邃且肅然:“殿下,您還沒有坐到那個位置上,還不能說贏了,也不是任性放縱的時候?!?/br>
    蕭煜冷眸睨他,陳桓絲毫不懼,言辭錚錚:“皇帝病重,宮闈局面瞬息萬變,這個時候召見您,定然有要事,您不該不去?!?/br>
    蕭煜剛想說什么,便聽身側(cè)音晚道:“你去面圣,小別山我可以自己去?!?/br>
    她心急如焚,要立即走,卻被蕭煜攥住手腕硬生生拖了回來。

    他目光沉凝,充滿懷疑的一寸寸流轉(zhuǎn)于音晚的面,倏然道:“若我去不了,那你也不必去了,就算有什么事,謝潤也能辦好?!?/br>
    音晚咬住牙,雙目通紅,聲音與身體俱在顫抖:“那不如你給我個干脆的,把我的骨灰鎖進盒子里,這樣我便哪里都去不了了?!?/br>
    蕭煜驟得變色,面上烏云聚斂,怒氣磅礴,卻強忍著沒發(fā)作,一點點摁下去,只化作眼底一團沉色,淡瞥了眼音晚:“說話沒點避忌?!?/br>
    他沖陳桓道:“你帶人跟著王妃,要寸步不離地保護她,斷不能叫她離開你的視線,明白嗎?”

    陳桓悄悄抬頭,想看一看音晚,卻又立即想到直視王府內(nèi)眷不合規(guī)矩,便將頭低回,恭聲道:“殿下放心?!?/br>
    蕭煜松開音晚,快步下階,臨上馬前,信手指了指跟在音晚身后的青狄和花穗,道:“這兩個丫頭不必跟著了。”

    音晚顧不得跟他理論,翻身上馬,揚起蟒鞭,直奔小別山。

    陳桓不敢怠慢,立即緊隨其后,馬蹄聲疾如雨點,涼風(fēng)自頰邊呼嘯而過,陳桓心里發(fā)慌,揚聲道:“王妃,您慢點,小別山就在那里,是跑不了的……”

    音晚不理他,一路疾馳,終于在夕陽將落時趕到了小別山。

    謝潤和常錚已在那里,找到了蕭煜傳信給他們的那個山洞。

    這里不比嘉猷門,有官差去清掃戰(zhàn)場,荒郊山巒,近日又未下過雨,好些痕跡都在。

    他們找到了苦戰(zhàn)后的兵戟殘骸,找到了些許血跡,甚至還找了一個進山采藥的郎中。

    郎中前些日子受了驚嚇,好幾日未進山,恰巧今日缺了一味重要藥材,不得不來采,便叫他們碰上了。

    “那公子很年輕很俊俏,哦,跟這位夫人長得有些像……”郎中指了指音晚,回憶道:“那日他好像是偷摸著從山里出來的,一邊走,一邊提防著人追出來,見著我,就跟我說讓我?guī)亻L安,我見他身上有傷,提議先給他包扎。誰知他急得很,說自己叫人騙了,犯下大錯,父親跟meimei一定著急,他得回去……”

    音晚忙追問:“那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