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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禍水在線閱讀 - 第29節(jié)

第29節(jié)

    護(hù)衛(wèi)們驚駭至極,忙驅(qū)馬追趕。

    這假音晚是謝潤早就物色好的,自打音晚嫁入淮王府便訓(xùn)練她,只為這一日助音晚脫困。

    護(hù)衛(wèi)們費(fèi)力追趕,待他們走遠(yuǎn),青狄和花穗兒便從馬車下來,騎上早就備好的馬,趕去與音晚會合。

    他們四人化妝成走貨的商人,用備好的路引輕而易舉便出了城。

    謝潤在城郊的百十里亭等他們,陰沉欲雨,他的面容亦是緊繃的,負(fù)袖憑欄而立,仰看著灰蒙蒙的天色,內(nèi)心焦灼不安。

    直到聽見音晚遠(yuǎn)遠(yuǎn)喚“父親”。

    他緊皺的眉宇豁然舒開,快步去迎女兒,見她一身烏黑粗布長裙,齊至腳踝,因為跑得太快,跑掉了頭上的冠巾,如瀑長發(fā)翩然垂灑,被風(fēng)吹得四下飛揚(yáng)。

    謝潤把她飄飛的長發(fā)攏到胸前,慈和道:“晚晚,一切都結(jié)束了,父親以后再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br>
    音晚目光微散,漫開些許悵然,但隨即掩去,乖巧一笑:“女兒以后也會聽父親的話,不會再任性了?!?/br>
    嚴(yán)西舟站在她身后,凝著她瘦削單薄的肩膀,極想去抱一抱她,告訴她這世上并不是只有她的含章哥哥一個男人,滾滾紅塵,大千世界,尚有無限精彩在等著她,也有人一直在默默愛著她……

    但這樣的念頭尚未落地,便聽一陣馬蹄聲傳來,密集如鼓點,遠(yuǎn)處黃沙漫天,裹挾著憧憧人影,如山巒傾倒,沉沉壓過來。

    謝潤將音晚護(hù)在身后,凜目看向來人。

    蕭煜還是那身面圣時的繁瑣華服,雍容矜貴,同周遭荒涼景象極不相稱。他翻身下馬,目光冷如堅冰,凝在音晚身上良久,才轉(zhuǎn)眸看向謝潤。

    “本王記性不太好,不記得何時與王妃和離?”蕭煜手握長劍,漸浮上些許戲謔,嘴利如刃:“謝大人莫非嫌身上官司太少,還想添一樁誘拐王妃的罪名?本王依稀記得早就跟你說過,女兒你已經(jīng)嫁出來了,沒有再要回去的道理。你自負(fù)詩書禮儀之家,便是這樣講圣人禮儀的?”

    謝潤的心像沉入寒潭,一陣陣無望。他明白,這事一旦叫蕭煜知道,又被他追到這里,就很難把音晚帶走。

    但他不甘心,不放心,不忍心在把女兒送進(jìn)那狼窩里,因而愿意放下驕傲,低下頭顱,求一求蕭煜。

    他道:“算我求你了?!?/br>
    “哪怕十一年前我真的對不起你,可事出有因,蘭亭至今生死未明,難道還不夠還這賬的嗎?晚晚也是你從小看著長大的,她從未對不起你,你就不能行行好,放過她嗎?”

    蕭煜沒想到,素來清高自傲的謝潤竟也會有這么謙卑的一面。

    他一時緘默未語,卻陡覺一道凌冽寒光掃過,警惕大震,下意識握住劍柄,劍只拔出一寸,身后陳桓領(lǐng)著諸人已趕了過來,殺氣騰騰,列陣以待。

    謝潤反應(yīng)敏銳,忙將嚴(yán)西舟拽回來,用力將他拔出的劍歸入鞘中,低斥:“胡鬧!”

    嚴(yán)西舟被謝潤制住,咬緊牙,無比憎厭地瞪著蕭煜。

    蕭煜眉宇微挑,才想起還有這么一號人,淬染寒霜的薄笑噙上嘴角,漫然道:“嚴(yán)西舟?!?/br>
    嚴(yán)西舟氣勢不輸,挺直脊背,昂首睨他:“我正是?!?/br>
    蕭煜拖著曳地的緞袖慢踱了幾步,步態(tài)頗為優(yōu)雅華貴,他像是覓到一件有趣的事,打量著這位如雷貫耳的翩翩公子,心思漸漸活絡(luò)惡劣起來。

    “本王今日沒想殺人,可天好像不答應(yīng)……”

    嚴(yán)西舟素來剛直,經(jīng)不起這般挑釁,立即又要拔劍,倏然覺得胳膊一緊,被一股大力搗在胸口,連退了好幾步。

    音晚將嚴(yán)西舟擋在身后,雙目瑩瑩凝睇著蕭煜,哀聲道:“含章哥哥……”

    蕭煜那滿身豎起的凜寒殺意霎時斂去,他緩緩掃過音晚的臉,目光幽邃,唇角勾起,極輕極柔地應(yīng)了一聲:“你是有話要對你的含章哥哥說嗎?”

    音晚緊抓住側(cè)裾,手指絞進(jìn)布里,聲音低弱且哀傷:“你放我走吧。我不想再留在長安了,我想去找我的兄長。以前的事情都是我錯了,我不該去西苑找你,我也不該糾纏你,那時候我年紀(jì)太小了,不懂那么多,恩恩怨怨也是過了很久我才理清楚……”

    她跌坐在地上,哽咽道:“都是我的錯,可我們也不是從一開始就這么仇怨相對的啊,我們也曾要好過,你是晚晚的含章哥哥啊,你一定舍不得晚晚難過,我們就到這里好不好?”

    她身體瘦弱,裹在寬大的烏黑袍子里,越發(fā)顯得嬌小纖細(xì)。青絲披散,泛著綢緞般烏亮的光,包裹著她迎風(fēng)微微顫抖,像一朵垂在枝頭,沐雨哀泣的小花。

    淚珠一顆顆順著臉頰滑落,跌墜到地上,轉(zhuǎn)瞬碎裂飛濺,看得人心都碎了。

    嚴(yán)西舟想上前把她扶起來,被謝潤一把拽回,朝他搖了搖頭。

    蕭煜居高臨下地凝著音晚,看她哭了許久,才慢慢蹲下身子,從袖中掏出一方錦帕,仔細(xì)地給她拭淚。

    而后將她擁入懷中,像捧著稀世易碎的珍寶,小心翼翼,輕撫著她的背,柔聲道:“如果你想走,那我就放你走?!?/br>
    他感覺到懷中的人細(xì)微顫栗了一下,接著說:“但是在走之前,你得先做一件事?!?/br>
    蕭煜將佩劍拔出,將嵌綠松石的劍柄塞進(jìn)她手里,指了指嚴(yán)西舟,微笑:“你把這個人殺了,我就放你走?!?/br>
    “晚晚,你不能只對我絕情?!?/br>
    風(fēng)輕嘯在耳邊,吹來蒙蒙飛絮和繡墩草的清香。

    四周悄寂,無人說話。

    音晚握著劍的手猛烈顫抖,劍尖凝著一點光亮,清湛寒冽,無比刺目。

    她沒有把劍對準(zhǔn)嚴(yán)西舟,垂眸安靜了一會兒,緩緩起身,抬手,劍鋒華澤流轉(zhuǎn),正對著蕭煜。

    音晚哭夠了,戲也做夠了,冶艷的眉眼暈在一片桃澤里,冷冷看著蕭煜,道:“那不如讓我把你殺了。”

    第31章 膽敢背叛,我會懲罰你

    蕭煜眼底結(jié)出了一層霜冰, 卻仍舊噙著笑意,溫柔詭異:“好啊,晚晚來殺我吧, 我保證不躲?!?/br>
    說罷, 他甚至往前走幾步, 讓劍尖正對著自己的胸膛。

    那里有她新刺出來的傷口,如今他的傷都是因她,那真是好極了。

    空中傳來利劍出鞘的淺淺嗚咽,來自蕭煜身后的護(hù)衛(wèi)們, 一時氣氛驟冷, 寒氣逼人。

    陳桓握劍上前, 道:“王妃,您不要沖動,沒有好處。”

    他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謝潤和嚴(yán)西舟。語意再明顯不過, 她不是孤身一人,需得投鼠忌器。

    音晚漠然盯著蕭煜, 驀得, 握劍的手垂落下來, 面無表情道:“我不走了,讓我爹和西舟哥哥走。”

    謝潤從剛才起就死死拽著嚴(yán)西舟,像壓制暴怒的靈獸,就是不許他跟蕭煜硬碰硬。

    此刻,嚴(yán)西舟終于掙脫鉗制,飛奔上前, 堅定道:“要走一起走,絕不能把你自己扔下?!?/br>
    蕭煜正含笑凝睇著音晚,聞言, 眉宇微揚(yáng),饒有興致地看向嚴(yán)西舟。

    音晚像被人扼住了咽喉,面上平靜無瀾,心底恐懼無邊,她竭力不讓聲音打顫:“西舟哥哥,這個世上,人都應(yīng)該先學(xué)著愛自己?!?/br>
    嚴(yán)西舟面露疑惑,不解。

    音晚道:“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應(yīng)該是自己的生命?!?/br>
    “你并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也并不需要你為我做什么?!?/br>
    嚴(yán)西舟的臉色驟然黯淡,如辰光寂滅,深受打擊,頹唐地連退數(shù)步,不甘又委屈。

    謝潤見狀,忙把他拉到身后,不讓他再說話。

    音晚仰頭看向父親。

    寬大布袍被風(fēng)吹得簌簌抖動,烏黑質(zhì)地越發(fā)襯出她的臉色蒼白,她玲瓏通透,乖巧懂事,會體恤旁人的艱難,自然,也絕不想讓自己的父親為難。

    她輕聲道:“爹,你去找哥哥吧,我太沒用了,跟著你,也只會拖累你。”

    謝潤搖頭,溫雅面容上滿是寵溺憐惜,道:“親人之間是沒有‘拖累’這兩個字的。爹只恨自己無能,帶不走心愛的女兒?!?/br>
    音晚淺笑:“我永遠(yuǎn)都是爹的女兒,不管在哪里。”

    兩人依依惜別,各自壓抑著情緒,想將離愁輕言。

    蕭煜這會兒倒不說話了,只由著他們告別。

    謝潤囑咐青狄和花穗兒好好照顧音晚,便領(lǐng)著嚴(yán)西舟策馬順著官道離去。

    夾道青柏蓊郁,翠葉藏鶯,撕扯著細(xì)嗓哀啼,聲聲泣血。

    音晚目送著他們行遠(yuǎn),背影寥落,良久無言。

    蕭煜先沉不住氣,彎身去握她的手,被她一把甩開。

    那柔膩細(xì)滑的觸感尚停留在指間,美人已成冰,疏疏涼涼。

    蕭煜不與她生氣,只微笑著說:“我都要放你走了,你自己舍不得嚴(yán)西舟的命,要用自由來換他,這能怪誰?”

    “晚晚,你也得講些道理。你頂著淮王妃的名號,不告而別就算了,還要和一個男人一起走,你又將我置于何地?”

    音晚不理他。

    他凝著她的側(cè)頰,喟嘆道:“你明明是在護(hù)著嚴(yán)西舟,他卻看不懂。我明明已經(jīng)動了殺意,他卻不知躲避,一昧找死。如此駑鈍莽撞,怎能護(hù)好你?我的晚晚天姿國色,若不能棲息在強(qiáng)者的懷里,投入亂世,必會引來無數(shù)爭奪是非,又如何能安穩(wěn)余生?”

    說完,知道音晚不會回應(yīng)他,也不強(qiáng)求,將她攬入懷中,抱上駿馬,又從身后摟住她,與她同騎一匹馬,順著來路回長安。

    進(jìn)了城門,竟遇上有人成婚。

    紅奩綿延,朱漆髹金,絲竹聲飄揚(yáng),繁花錦緞?chuàng)泶?,好不熱鬧。

    迎親的隊伍冗長,擋住了蕭煜的路,王府護(hù)衛(wèi)想上前呵斥,被蕭煜攔下了。

    他笑道:“人家大喜的日子,就且等等。”

    成婚的兩家應(yīng)當(dāng)是殷實門戶,嫁篋頗豐,夫家場面做得也足,紅鬃奇駿開道,喜娘沿途分發(fā)糕餅紅包,將整條巷道的氣氛渲染得熱鬧又喜慶。

    蕭煜看過一場熱鬧,低頭用下巴蹭著音晚的臉頰,語氣親柔:“‘洛城花燭動,戚里畫新蛾’。晚晚當(dāng)初嫁給我時,有沒有用心打扮自己?有沒有夙興夜寐,秉燭繡蓮蒂?”

    音晚冷淡地偏頭躲開他的碰觸。

    蕭煜摟著她的腰,將她禁錮在懷中,望著眼前的十里紅妝、華裙逶迤,溫聲道:“從前是我不對,是我不知道珍惜晚晚。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不曾好好度過,我會還你一個更奢華宏大的儀式,我會為晚晚親手穿戴鳳冠袆衣,好不好?”

    依照禮制,鳳冠、袆衣是大周皇后才配享有的。

    音晚聽著蕭煜的允諾,不由得想起兄長,想起小別山的血漬,想起他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這算什么?她用自己兄長的命換來榮耀富貴嗎?

    嬌唇微勾,綻開輕薄譏誚的笑。

    蕭煜覺得自己抱了一個冰雕美人,怎么捂也捂不熱,深感凄郁,也不再有興致去欣賞旁人的良緣錦繡、春光明媚,待迎親隊伍過去,便執(zhí)韁夾馬,徑直騎回王府。

    青狄和花穗兒乖覺,生怕蕭煜要與她們算賬,甫回王府便躲他遠(yuǎn)遠(yuǎn)的。蕭煜冷眸瞥了她們一眼,倒沒當(dāng)著音晚的面兒說什么,由著她們?nèi)ァ?/br>
    寢殿里點著清淡的蘇合香,薄如煙紗的香霧飄過來,將那一縷幽馥沾上衣袂。

    蕭煜將音晚擱在蜀錦繡榻上,端詳了她一番,她身上穿的烏黑袍子甚是粗糙,垂墜到底,沒有半點紋樣繡飾,只有深釅的黑。卻越發(fā)襯得她肌膚瑩白,修長優(yōu)雅的脖頸下是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宛若冰雪雕琢,沒有半分瑕疵。

    蕭煜滿意地撩了撩她的發(fā)絲,在她額前親了一下,柔聲道:“晚晚,你不愿理我也無妨,但有件事咱們得說清楚了?!?/br>
    “我可以容你任性,容你與我鬧,但有一樣,你絕不能背著我與別的男人不清不楚。我生平最恨人背叛,即便是你,若犯了這一條,我也絕不會輕饒。”

    他說到最后,言語中注入了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