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眥欲裂，滿布疤痕的半張臉猶如來自地獄的惡鬼，要將眼前的人拆骨入腹。

    宋菲兒背脊發(fā)涼，卻還是硬著頭皮過去安撫道：“boss，您冷靜點，小心身體……??！”

    她半蹲在霍厲仁面前，試圖扶著他的膝蓋安撫，可話音未落，臉上便挨了重重的一記耳光。

    粗糲的大掌，帶著洶涌的怒意，狠狠一巴掌直接把宋菲兒扇在地上。

    宋菲兒毫無防備，趔趄地退后兩步，身體重重地摔在地上，額頭磕在茶幾角上，頃刻就是一片猩紅。

    “賤人！你不就是想護著他么？”霍厲仁死死盯著她，眼里滿是陰鷙：“我偏不讓你如意！偏不！”

    又痛又怕，宋菲兒捂著額頭，蜷縮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再不敢多說一句話，淚水無聲的爬滿她的臉頰。

    她是心疼霍厲霆不假，但有那么一瞬，她也害怕霍厲仁會因為太過生氣而傷到他那本來就孱弱的身體。

    他現(xiàn)在看著中氣十足，但那么多傷疤帶來的后遺癥也時常折磨著他，讓他寢食難安。

    霍厲霆始終冷靜的看著霍厲仁，不管霍厲仁是咆哮憤怒還是動手，他的目光始終都保持著溫潤，像是歷經(jīng)滄桑的智者，慈悲地尊重著世間所有的不甘情緒。

    霍厲仁看到他的樣子，眼里剛剛轉(zhuǎn)移到宋菲兒身上的火焰又騰地躥了起來。

    他剛要開口繼續(xù)怒罵，就覺得掌心一暖。

    云天不知道什么時候，掙脫了霍厲霆的手，站到了他的面前。

    對上他的目光，云天坦然一笑，繼續(xù)用自己白皙柔嫩的雙手輕輕托著他布滿疤痕的手輕拍著安撫。

    “伯伯，我應該要叫你一聲伯伯的，對嗎？”云天開口，聲音自帶脆甜。

    霍厲仁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眼里似有火光。

    云天不懼，繼續(xù)道：“伯伯，我不知道你以前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辛苦，或許你應該報仇。但z國有句話老話，叫冤有頭債有主。你可以盡己所能地報仇，但你不應該報錯仇。你真正應該去找的是那些真正把你害成這樣的人，而不是你覺得你要報仇的人。否則，如果你報錯了仇，那別人再報復回來，那以后這些冤仇就會沒完沒了了，不是么？

    還有哦，老霍現(xiàn)在這樣，我又是個小孩子，就算對外說那些東西是你自己搶回去的，人家也會說你勝之不武??！現(xiàn)在這樣多好，他體面的還給你，你體面的收下來，對大家都好，不是么？”

    他每說一句，就認真的問一句，粉嫩的唇瓣和略帶嬰兒肥的臉又乖又萌。

    那么近的距離，霍厲仁能看見他漆黑瞳孔中倒映的自己，看到那個因為始料不及而方寸大亂的自己。

    有那么一瞬，霍厲仁冷靜下來。

    他向來以笑面虎著稱，怎么能被霍厲霆那個黑面神惹怒？

    然下一秒，他又更加激動，怒不可遏地一把將云天甩開：“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他是霍厲霆的兒子，自然是來騙他原諒，好讓他們?nèi)矶说摹?/br>
    他怎么可能會上他們父子倆的當！

    盛怒下的霍厲仁出手極重，云天緊握著他的手毫無防備，整個人被推攘出去，趔趄后退的同時身體朝后仰了過去。

    他的身后，是茶幾的另外一邊，堅硬冰冷。

    “小心！”

    宋菲兒驚呼出聲，想要伸手去接，可她蜷縮的位置跟云天正好隔著茶幾，根本來不及。

    千鈞一發(fā)之際，霍厲霆佝僂地身體猛然繃直。

    他疾步上前，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云天的后背。

    可他的老胳膊老腿卻因為用力過猛而顫巍巍地摔在地上，他的后腰磕在茶幾上，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宋菲兒伸出手的軟軟地放了下去，緩緩呼出一口氣。

    云天回頭，看著霍厲霆那明明蹙緊又在對上自己目光時飛快松開的眉頭，黑亮的眸子沉了沉。

    他站直身體，鼓著腮幫子去扶他，悶悶地嫌棄道：“麻煩你先把自己照顧我，我不用你管?！?/br>
    霍厲霆看著他口是心非地樣子，寵溺一笑：“你這是關(guān)心我？”

    云天一面用力拽他，一面仰著下巴傲嬌道：“你們對我來說，都是長輩，是老年人。媽咪說，尊老愛幼是我們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所以我應該要尊老?！?/br>
    霍厲霆撐著腰站起來，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是歡喜：“恩，所以我也是聽你媽咪的話，要愛幼?。　?/br>
    真是父慈子孝，人生圓滿??！

    霍厲仁猛然把情急下探出的手收了回來，惡狠狠對趙鋒道：“我讓你準備的事情，準備得怎么樣了？”

    趙鋒朝著窗外看了眼，恭敬道：“已經(jīng)準備妥當，車子就在外面，隨時可以出發(fā)?！?/br>
    霍厲仁深吸口氣，略微緩和了下表情，驅(qū)動輪椅上前，對云天道：“你不是想我放過你父親嗎？來，跟我走，我就放過他?！?/br>
    他伸出手，朝他眨眨眼。

    不等云天開口，霍厲霆一把將他拉倒身后，緊緊護?。骸按蟾?，你還是要選擇執(zhí)迷不悟？”

    “不，你兒子說得對，我愿意放過我，我也會給你留點體面。但你兒子，我需要借用一段時間。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他，等到事情辦完，我自然會給你送回來?！?/br>
    霍厲仁理直氣壯，好像云天不是個人，只是個能予取予求的物件。

    霍厲霆蹙眉，神情嚴肅道：“大哥，你難道還不明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但云天不行。他是我的底線，就像當初小暖是我的底線一樣?！?/br>
    霍厲仁微微一怔，接著就哈哈大笑起來：“可是你當初的選擇是讓我留下宋菲兒，殺了肖暖的。你是自己選的，你寧可花一個億贖回宋菲兒，也不要肖暖那個丑妻子??！”

    云天扶著霍厲霆的手一松，深眸中閃過詫異。

    他竟然真的對媽咪做過這樣不可原諒的事？

    宋菲兒撐著身體緩緩從地上站起來，眼里閃爍著激動的淚光。

    即便時隔多年，她也無法忘記那一幕，雖然當初霍厲仁對她的綁架是假，但霍厲霆選他的心是真。

    所以這幾年，在條件允許的范圍內(nèi)，她都盡量讓自己站在霍厲霆這邊。

    霍厲霆看了看云天的眼神，自嘲地輕笑起來：“是，當初我說要救的人，的確是宋菲兒?？赡鞘且驗槲覜]想到我會遇到一個那么愚蠢的綁匪。他明明是在針對我，他口口聲聲說要殺掉我最在乎的女人，讓我傷心絕望。我以為我說留下宋菲兒，他就會以為我其實真正在乎的人是宋菲兒，轉(zhuǎn)而放棄小暖?！?/br>
    霍厲霆攥緊拳頭，閉了閉眼：“可到底，是我高估了那些蠢貨，他們根本就沒有智商，他們就那么把小暖丟下了海，一點都沒有猶豫?！?/br>
    伴著他的話音落下，空氣有一霎靜止。

    霍厲仁和宋菲兒全都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唯有云天的眼底，閃過一抹釋然。

    然下一秒，霍厲仁就哈哈大笑起來：“你知道給你打電話的人是誰嗎？”

    不等霍厲霆回答，他就繼續(xù)道：“是我！哈哈哈！五六年過去，你竟然還沒想明白，當肖暖落在我手里的那一刻，你就已經(jīng)輸了。不管你怎么選，最后被撕票的那個人，永遠是她！也只能是她！”

    霍厲霆詫異地蹙眉，但只一瞬，他就明白過來。

    霍厲仁欣喜如狂，他忽然就覺得自己贏了，贏得漂漂亮亮，心滿意足：“猜到了吧？哈哈哈，因為她是奶奶的心頭rou，只有她死了，奶奶才會恨你！這五六年，你被擋在老宅外沒有上千次也有幾百次了吧？那滋味，是不是舒服極了？”

    霍厲霆緊攥著拳頭，指骨咔咔作響。

    這么多年，他現(xiàn)在對小暖的內(nèi)疚中無法自拔，竟然完全忽略了那些細節(jié)。

    他想到霍厲仁是幕后黑手，卻沒想到他惡毒至此，竟然連老太太都算計了進去。

    枉他顧念親情，顧念老太太年事已高，還想放這個人一馬！

    現(xiàn)在，他只想……

    霍厲霆心念微動，就感覺一只小手挽住了自己的胳臂。

    垂眸，就見云天晶亮的黑眸正看著自己，微微地搖了搖頭。

    一霎，霍厲霆就冷靜下來。

    事情真相的解開，云天的諒解，比起霍厲仁那些齷齪的陳年往事，根本不值一提。

    過程不重要，結(jié)果才重要。

    他緊攥地拳頭松開，望著霍厲仁釋然一笑：“如果大哥把這些心思都用在霍氏的管理上，公司肯定會更上一層樓?！?/br>
    霍厲仁的得意僵在臉上，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丑，處心積慮的一切到頭來都變成了笑話。

    兩個男人的對話，如同一道道海浪劈頭蓋臉的打過來。

    直到這一刻，所有人靜默下來，宋菲兒才恍惚地回過神來，淚水奪眶而出。

    她看著霍厲霆，眸子里滿是哀慟：“所以我算什么？所以我這些年跟在你身邊，為你付出的那些真情算什么？我還不如那個給你沖喜的傻子？”

    “她不是傻子！”

    霍厲霆凝著她的視線，一字一頓糾正道：“如果說你當年不辭而別再回來時，我對你還有那么一點點期望，那也僅僅是因為我想知道當年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他到底為什么會死？

    但當我知道你早就跟大哥私通勾結(jié)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假意回到我身邊，只是為了幫他。你存心積慮破壞我和小暖的關(guān)系，甚至不惜用自殺這一招吸引我的主意，你刻意在遺言里對當年的事半遮半掩，不就是想讓我繼續(xù)好奇，繼續(xù)任你擺布？

    當你做出這些事情的時候，當你用這些手段來對付我的時候，你就該知道。東窗事發(fā)的那天，我們不但連朋友都不是，甚至還是這輩子都不希望出現(xiàn)在彼此視線里的陌生人。”

    “不不，不是這樣的?！?/br>
    宋菲兒搖著頭，淚流滿臉：“阿霆，我對你是真心的，從頭到尾都是真心的。是你大哥，是他逼我的。他說我要是不幫他，他就會殺了你。但如果趕走肖暖，說服你讓他成為霍家的繼承人，他就會放我們自由，放我們遠走高飛。這些年，我忍辱負重留在他身邊，都是因為你，我怕他會傷害你……”

    “夠了！”霍厲霆冷聲打斷她：“我對你們之間那些齷齪的勾當，不感興趣。你以為時至今日，我還不知道你們是什么時候在一起的？”

    他的目光深邃犀利，即便是滿臉蒼老的皺紋，也掩不住他渾身的氣勢。

    宋菲兒心虛地垂下眼角，哽咽道：“我、我說的都是真的?！?/br>
    “真？”霍厲霆嘲諷地冷笑出聲：“真到明知道大哥要買兇殺我還要對他投懷送抱？真到為了保護你和大哥的秘密不惜害死我最好的兄弟還要嫁禍給我？宋菲兒，你的戲還可以再足一點?！?/br>
    霍厲仁抬眸，驚愕地看著霍厲霆。

    宋菲兒婆娑的淚眼一瞬愣怔，緊跟著就蔓延出一股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你、你都知道了？”

    當年那個人的死，就像是一道枷鎖，整整折磨了霍厲霆十幾年。

    他疑惑、后悔、自責，他想要一個真相，可偏偏找不到那個真相。

    直到最近，老太太才終于幫他找到了那個真相。

    霍厲霆沒有看宋菲兒，他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霍厲仁身上：“大哥，雖然你心術(shù)不正，但我還是念在你是霍家人的份上，給過你機會。你是個做生意的好材料，是適合執(zhí)掌公司運作的人，所以我本想壓下一切來換余生的安寧，換奶奶的欣慰?？杉热荒銈儾辉敢?，非要苦大仇深舊事重提，那我就只能公事公辦了。

    如果綁架小暖將她推下懸崖的事不能夠判你終生監(jiān)禁，那么就再加上你買兇殺我，將我撞到殘廢這一條。我想，這些應該夠你在監(jiān)獄里過完下半生了。如果還不夠，就再加上那條命，加上我最好的朋友那條命！”

    霍厲仁桃花眼微挑，迎著霍厲霆的視線僵硬了幾秒，忽然仰頭狷狂地大笑起來：“無所謂了！反正這里是我的地盤，你想死得瞑目，我就讓你死得瞑目！來人，把孩子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