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三院，精神科。

    臨時改裝出來的加護病房內(nèi)，各種床旁儀器照例監(jiān)護著白雪如的生命體征，而專用的捆綁式病床和四壁柔軟的防撞墻等，又很好地切斷了白雪如傷人和自殘的可能。

    肖暖確認(rèn)過房間的安全系數(shù)，總算松了口氣，可對上監(jiān)護儀上白雪如越來越弱的生命體征，她又不由嘆氣道：“輸液的效果越來越差，再這么耗下去她的身體遲早會垮?！?/br>
    肖老爺子號脈的手松開，蒼眉緊蹙：“心跳時快時慢，表現(xiàn)癥狀的確和狂犬病一致，但我總覺得還有別的毒素混雜，恐怕一時半會無法治好了?！?/br>
    胡醫(yī)生和精神科負(fù)責(zé)接收治療白雪如的張醫(yī)生對視一眼，面上又是愧疚又是無奈。

    一時間，病房內(nèi)的氣氛異常沉重。

    肖暖深吸口氣，強大精神擠出笑意：“沒事，不管怎么樣，我們現(xiàn)在就是確保她在不傷人傷己的情況下，盡量延長她的生命。撐到阿霆回來，一定會有辦法的?！?/br>
    “對，我們要打起精神來?！毙だ蠣斪庸膭畹馗胶偷溃骸八莻€聰明的孩子，回來的時候一定會想辦法帶回些有用的東西。只是，他現(xiàn)在畢竟是在跟下毒的人斡旋，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傷害他。”

    見老爺子的目光黯淡下來，肖暖急忙挽著他的胳臂，溫聲寬慰道：“放心吧，外公，他不會讓自己有事的，我們要相信他。”

    肖老爺子拍拍肖暖的手，重重地嘆了口氣。

    一行人商量著治療方案，緩緩出了病房。

    “嗡嗡……嗡嗡……”

    蜂鳴般的震動聲在肖暖衣袋里響起，看到是家里的來電。肖暖朝著其他醫(yī)護人員抱歉地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走到旁邊，接起電話。

    電話那端，立刻傳來小柒擔(dān)憂急切的聲音：“肖jiejie，云天和露西離家出走了。他們留了一封信，說是要去找霍先生。”

    肖暖的心擰緊：“什么時候的事？”

    “就剛才。”小柒快要哭出來：“肖jiejie，這可怎么辦啊？他們倆雖然聰明，但到底一個是孩子，一個是機器人……”

    肖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溫聲打斷道：“小柒、小柒，你別著急，沒事，交給我來處理。你把信收好，替我好好照顧外婆，好嗎？”

    “哦哦，好的，好的?！毙∑膺鲞鰬?yīng)聲：“肖jiejie，對不起，那云天就拜托你了?！?/br>
    “傻丫頭，說什么傻話呢！他可是我兒子！”

    掛斷小柒的來電，肖暖立刻撥通云天的電話，可電話那端傳來的卻是機械的提示音：“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肖暖握著電話的手一緊，整顆心瞬間懸了起來。

    她正要嘗試撥打第二遍，手機忽然在手里震了一下。她低頭一眼，是一條來自云天的語音信息。

    肖暖神情微松，立刻點開，云天軟糯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媽咪，我要去把老爸找回來。你別擔(dān)心，有露西保護我，我不會有事的。你們安心在家等著，我們會一起回來的?！?/br>
    果斷，豪邁，肖暖幾乎可以想象到他自信篤定的樣子。

    老爸，他終于承認(rèn)霍厲霆是他的老爸了。

    肖暖將手機捂在心口，不知道是應(yīng)該替霍厲霆高興還是替他難過。

    難得云天肯松口，可偏偏為什么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呢？

    肖老爺子見肖暖抱著手機僵在原地，臉色不好，湊過來道：“暖暖，怎么了？”

    “云天說他要和露西去找阿霆。”肖暖將云天離家出走的事情跟老爺子說了一遍：“外公，雖然阿霆說他現(xiàn)在那里很安全，可我還是擔(dān)心。有個人能替我去找他很好，但云天到底是個孩子，我……”

    肖老爺子聽得明白，拍著她的肩膀安撫道：“沒事，你不用太過擔(dān)心。云天雖然年紀(jì)小，可他的心智遠勝過大多數(shù)成年人，而且還有那么多隱藏技能呢！再說，不是還有露西陪著他嗎？我之前聽阿霆說過，這次給露西換的材料全都是市面上還沒有公開發(fā)售的、全世界最好的材料，什么都不怕，他們現(xiàn)在是強強聯(lián)手，不會有事的。”

    肖暖皺著眉：“外公，您真的一點都不擔(dān)心嗎？”

    肖老爺子爽朗大笑：“說不擔(dān)心，那肯定是假的。但擔(dān)心有用嗎？你就算不想讓那小子出去，你現(xiàn)在還能把他找回來嗎？他跟露西現(xiàn)在，早就跑得沒影了吧！所以啊，不如想開點。那小子精著呢，不會做沒把握的事，說不定早就在阿霆身上留了連你我都不知道的標(biāo)記了。你要對他有信心！”

    在青白國的時候，他就私自回霍家?guī)兔?；后來還安排接機、買房子，替老爺子搬遷醫(yī)館……

    樁樁件件，都是他自作主張。

    肖暖想著，不由得啞然失笑。都說兒大不由娘，她這個兒子還小著呢，似乎就已經(jīng)不歸她管了。

    她重重地嘆口氣：“眼下看來，也只有這樣了。”

    她打開手機，給云天發(fā)了條語音：“萬事小心，一定要隨時保持聯(lián)系?！?/br>
    很快，她就收到云天的回復(fù)：“啰嗦！”

    肖暖愕然，抬眸就對上肖老爺子含笑的眉眼，不由得也跟著苦笑起來。

    噔噔噔……

    走廊上忽然想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算祖孫倆的對視。

    肖暖側(cè)目，不由一怔。

    宋菲兒踩著高跟鞋，哭得梨花帶雨地跑了過來。

    “肖小姐，我干媽到底怎么了？為什么你們要把她轉(zhuǎn)來精神科？”宋菲兒一看到肖暖和肖老爺子，哭得越發(fā)厲害：“肖老先生、肖神醫(yī)，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我干媽好不好？”

    肖暖深知她喜歡拉扯動手賣慘，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拉著肖老爺子退后兩步，冷冷道：“宋小姐，這里是醫(yī)院，你這么哭喊對病人的治療毫無幫助?！?/br>
    “對、對不起！我只是著急！”宋菲兒連忙收回手，壓低聲音哽咽道：“肖小姐，肖老爺子，我干媽她是中毒，不是精神病，求求你們替她解毒，不要把她關(guān)在這里好不好？”

    肖老爺子這些年雖然沉迷醫(yī)藥研究，但對于當(dāng)年破壞肖暖和霍厲霆婚姻的宋菲兒還是印象深刻。

    他上下打量宋菲兒一眼，一本正經(jīng)道：“宋小姐是吧？你既然這么清楚你干媽是中毒，與其纏著我們求救，不如直接全找給你干媽下毒的人要解藥。阿霆關(guān)心養(yǎng)母，已經(jīng)去了。聽說你是親生的，不是更應(yīng)該去？”

    有什么東西猛然在腦海中閃過，肖暖一下子想起先前宋菲兒在病房門口說的那番話：“宋小姐，你之前說是我們連累你干媽被人下毒，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宋菲兒一怔，旋即慌亂地擺擺手：“不、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你一定知道什么。”肖暖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抓宋菲兒的手腕。

    宋菲兒連忙后退幾步，避開肖暖的手，轉(zhuǎn)身拔腿就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br>
    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肖老爺子諷刺地?fù)u搖頭：“這些家屬啊，就會添亂，假裝孝順。真讓他們?yōu)椴∪俗鳇c事，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愿意?？纯?，現(xiàn)在跑的多快！”

    肖暖的瞳孔縮了縮。

    她扯著嘴角，壓下心里的疑惑，笑盈盈地挽住老爺子的胳臂：“謝謝外公，我知道您是心疼我。不過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早就沒事了。”

    肖老爺子將她的手攥在掌心，目光慈愛寵溺：“過去是過去，可外公還是怕你吃虧?。∵@么多年過去，你和阿霆的日子還是不消停，外公只想早點看著你安安穩(wěn)穩(wěn)、踏踏實實地幸福起來?！?/br>
    肖暖鼻子一酸，抬頭倚靠在老爺子肩上，爽朗道：“我現(xiàn)在就很幸福啊！以后會更幸福！”

    肖老爺子握著她的手緊了緊，鄭重道：“對，以后一定會更幸福！”

    ……

    暮色降臨，夜風(fēng)習(xí)習(xí)。

    天和療養(yǎng)院，vip房間內(nèi)，霍厲仁正坐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的路燈次地亮起。

    篤篤——

    敲門聲響起，他沒有回頭，只隨口道：“進?！?/br>
    開門聲伴著女人怯怯地聲音響起：“霍先生。”

    霍厲仁回過頭，就看到宋菲兒站在門口，哭紅的眼睛里透著幾分怯怯。

    他勾唇一笑，溫潤玉如，開口，語氣卻透著譏誚：“你這是轉(zhuǎn)性了？欲言又止可不是你的風(fēng)格?！?/br>
    宋菲兒咬咬唇，“噗通”跪在地上：“霍先生，我知道我母親不是什么好人，但她畢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求您高抬貴手，饒她一命，行嗎？”

    霍厲仁怔住，桃花眼微微瞇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我揭穿她的身份，只是想從阿霆手中拿回屬于霍家的東西，我要她的命干什么？”

    “不是你找人給她下的毒？”宋菲兒抬起頭，滿眸的不敢置信。

    霍厲仁冷笑：“呵，我入獄之后，早就跟外面的人斷了聯(lián)系。如果不是你，我連出來都困難，你覺得我有什么能力給她下毒？還是連醫(yī)院所有醫(yī)生加上肖暖一家都束手無策的奇毒？”

    他的表情冷漠，眼神卻是清澈的，不像是在撒謊。

    宋菲兒錯愕地癱坐下地上，無措地呢喃道：“如果不是你，那又會是誰呢？就是在你進去攬下所有罪責(zé)，我成功脫身出來，就有人聯(lián)系了我。他們向我打聽你和霍家的情況，包括你和霍厲霆之間的恩怨，然后教我一步步做到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我一直以為他們是你的朋友，難道不是嗎？”

    “你問過他們？他們親口承認(rèn)了？還是你問過我，我親口承認(rèn)了？”霍厲仁挑眉看她，宛如看著個白癡。

    “可如果不是，他們?yōu)槭裁匆獛湍?，為什么要幫我們？”宋菲兒抹了把淚，猛然從地上站起來：“你騙我，肯定是你在騙我！你恨我母親，你想殺了她，是不是？”

    霍厲仁靜靜地睨著她，目光冰冷如刀：“你瘋了嗎？”

    短促的四個字，猶豫一盆涼水兜頭澆下，宋菲兒瞬間僵住。

    片刻，霍厲仁緩和語氣，淡淡道：“我們現(xiàn)在是一條船上的，我不會害你。至于你母親，不管是我父親還是老太太都不會給她好果子吃，我根本就沒必要對她出手。違法亂紀(jì)的事，我說過我不會再做了。”

    宋菲兒絞著手指，眼中泛著水光：“那到底是誰？到底是誰給她下的毒呢？”

    霍厲仁狹長的桃花眼微瞇：“之前跟你聯(lián)系的那些人，你還有沒有再聯(lián)系過？”

    宋菲兒點點頭：“聯(lián)系過，我意識到可能是他們給我母親下的毒之后，就立刻跟他們聯(lián)系。但是、但是再也聯(lián)系不上了……”

    一股卑微的無力感襲來，宋菲兒忍不住痛哭出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啊……”

    “閉嘴！”霍厲仁煩躁地皺眉：“你應(yīng)該是被人利用了。”

    宋菲兒抹了抹眼角的淚，不解道：“為什么是他們利用我們？難道他們不是在幫我們嗎？是他們把你從監(jiān)獄里救出來的，而且他們也知道我和霍厲霆身世的秘密，還幫你把霍氏奪回來。他們既沒有要我們的錢，也從未跟我們談過任何條件。”

    霍厲仁雙手交疊在身前，沉吟片刻：“我從沒跟他們聯(lián)系過，所以比你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你母親的事，我真的是毫不知情?！?/br>
    宋菲兒膝蓋一軟，趔趄地后退兩步，險些又要跪下。

    她垂在身側(cè)的手緊攥成拳，怒喝一聲：“到底是誰？！”

    霍厲仁看著她，緊鎖地眉頭又?jǐn)Q了擰。

    ……

    蜀嶺，古堡。

    空曠的花園草坪上，短短幾個小時就拉好無數(shù)彩燈，紅色的燈籠和八角琉璃宮燈高掛，照出歡樂喜慶的人群。

    草坪四周都是鋪著雪白桌布的自助餐臺，上面擺放著豐盛各國美食和各種酒水果盤。

    彩色的氣球和鮮花扎成的花球?qū)⒌教幯b點的五彩繽紛，音響里播放著歡快的樂曲，處處都透著節(jié)日才有的歡樂氣氛。

    砰砰砰——

    隨著幾簇?zé)熁鹪谝箍罩芯`開，音樂聲減弱，熱鬧的人群也漸漸安靜下來。

    最后一簇?zé)熁鹪诳罩新湎轮螅戏馉敶┲灰u紅色的唐裝，步伐穩(wěn)健地走上臨時搭建的主禮臺。她一手握著玳瑁拐杖，一手緊緊地牽著霍厲霆。

    等到她和霍厲霆在主禮臺中央站定，臺下眾人立刻抬起右手按在胸前，齊刷刷躬身道：“老佛爺！”

    整齊劃一的聲音，響徹夜空。

    老佛爺慈眉善目地笑笑，松開霍厲霆的手，沖著臺下抬手示意：“好好，都起來吧！”

    眾人得到指示，才直起身，放下手，態(tài)度虔誠又恭敬。

    霍厲霆看著，俊美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難不成還真占山為王了？

    老佛爺臉上保持著微笑，朗聲對眾人道：“今天，臨時把大家召集到這里，主要是有個非常重要的人要介紹給大家。”

    她轉(zhuǎn)頭看向霍厲霆，目光慈愛：“這位，就是我千辛萬苦找回來的孫子，是我們家族中重要的一員?！?/br>
    “少主！少主！少主！”

    老佛爺話音落下，臺下的人立刻自發(fā)地歡呼鼓掌起來。

    雖然完全不認(rèn)識這些人，對他們更談不上感情，但聽到這樣渾厚整齊的聲音，霍厲霆還是能感覺到這支族人的團結(jié)和彼此之間那種無條件的信任。

    他克制著情緒，微微揚起唇角，朝著眾人撫了撫身，頷首致意。

    眾人的歡呼聲瞬間更甚，他們抬起右手按住胸口，也朝著霍厲霆俯身致意。

    良久，等到歡呼聲止歇，老佛爺才繼續(xù)道：“你們這么多人，要是一一介紹，肯定會累壞我孫子的。你們好好記住這張臉，記住我孫子英俊無雙的模樣，待會兒在臺下見面的時候，你們自己自我介紹吧！”

    輕松的口吻，玩笑的語氣，眾人都大笑起來，又是一陣?yán)坐Q般的鼓掌。

    老佛爺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好，我現(xiàn)在宣布第二件事。這些年，我們粉寨延續(xù)著古老的傳統(tǒng)，雖然跟外界也有接觸，但主要還是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隨著科技日新月異，社會進步越來越快，很多弊端也漸漸體現(xiàn)出來。所以我經(jīng)過長時間的深思熟慮，以及和各方長老商議之后，決定把粉寨養(yǎng)在族外的男人們都接回來。以后，如果有優(yōu)秀的男人，同樣可以推舉出來做我們的長老、領(lǐng)袖、甚至是寨主。大家說，好不好？”

    “好！好！好！”

    臺下眾人，齊聲應(yīng)和，掌聲如雷。

    “好，那從現(xiàn)在開始，大家就自由活動，放肆慶祝！”

    隨著老佛爺話音落下，眾人又是一陣歡呼，歡快地音樂聲也瞬間大了起來。

    很快，臺下就有人手拉手地唱起歌跳起舞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熱情愉悅的笑。

    盡管她們當(dāng)眾大多數(shù)人有著不同的膚色、年紀(jì)、甚至是不同的語言，但絲毫不影響她們的團結(jié)和快樂。

    霍厲霆跟在老佛爺身后下臺，不著痕跡地觀察著環(huán)境。

    可他剛在臺下站定，就被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的一群女人，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