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不過也虧得娘娘宣我入宮,我才有機會當面謝謝娘娘,成全了我報喪子之仇的愿望?!?/br> 鳳陽起身朝她大拜。當年宮里頭將王壽送到了公主府,說是交由她處置,當時她便猜到,定是宮里的這位皇后娘娘送她的人情。 “那是你的事,不必謝我?!?/br> 林苑往倚枕上靠了靠,抬了帕子壓了壓唇角,抬眸打起精神朝她看去:“今日找你來,也是想親口問你一句準話,當年救我的是不是你?” 這些年來,隨著對京中勢力愈了解,她心中的懷疑就越甚。當年先帝對她動手,有能力亦有動機拉她一把的,觀京中勢力寥寥無幾。鳳陽毫無疑問就上了她頭號懷疑名單。 不過,怕晉滁知道節(jié)外生枝,所以她這些年來她也只是心中懷疑,并未著人調(diào)查。 雖說救她之人定是別有動機,可到底也是救她一命,這點不可否認。她心中是感念的,若臨去前能還了這份恩情,也了卻了一樁心思。 鳳陽自是不愿承認的,不說她當年救下她本就動機不純,就說此事隱瞞了圣上三年之久,害得圣上肝腸寸斷了數(shù)年這樁罪過,若要那睚眥必報的圣上知曉,那還得了。 “你放心,我既單獨召見你來,就是打算著不讓圣上知曉?!绷衷房此嫔蝗粡澊叫α耍骸安贿^你不說也無妨了,我大概知道了?!?/br> 鳳陽僵硬的扯扯唇,目光不由朝周圍掃了掃,待見到宮人都遠遠的退在殿外之處,這方稍稍緩了神色。 “安郡主最近如何?” 聽林苑轉(zhuǎn)了話題,鳳陽松了口氣,笑道:“勞您掛念,她好著呢?!?/br> 林苑見提到安郡主,鳳陽眉眼間都是柔和的笑意,也笑了笑道:“聽說安郡主要大婚了,那我就賜她一道懿旨,算是我送她的大婚之禮吧?!?/br> 鳳陽捧著懿旨回來的時候,還一直沉浸在恍惚的思緒中。 她沒想到皇后竟晉了安郡主的品級,晉為一品嘉和郡主,特賜郡主府,府邸絲毫不次于公主府。 得到皇后的青眼,將來即位的太子又是中宮嫡子,她能想象得到,她的安郡主此生,必定榮華富貴無憂。 皇后給的,是安郡主一生的保障。 鳳陽透過馬車的窗牖望向熙熙攘攘的街道,百姓穿梭其中,其樂融融,看得出這盛世的繁華,安好。 街道上往來的也有些年輕女子,有些尚還戴了帷帽,有些卻脫了帷帽,自在,隨心。 她又想到了安郡主。 在建元十四年的時候,安郡主與駙馬爺和離了,若放在前朝的時候,她定會加以阻撓,不敢想象一旦兩人和離,世人該如何非議她的安郡主。 可換作如今,風氣早在建元九年的時候就已經(jīng)逐漸開放,女子和離也算不上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了,所以在得知郡馬爺?shù)闹T多怪癖之后,她毅然支持安郡主和離。 縱是郡馬爺?shù)募沂婪欠?,朝中有重臣為官,她亦不懼,更何況朝廷還有專管這類事情的機構(gòu)在,她怕什么。 她不怕。 鳳陽忍不住頻頻望向皇宮的方向。 那里是她們的后盾,她的底氣,她們的底氣,大都是源自那里。 再望向窗外看這世間美好,便也覺得,虧她沒命喪建武四年,也幸虧是她留在了圣上身邊。 建元二十年冬,南邊戰(zhàn)線傳來捷報,朝廷大軍平定蠻荊,此役大獲全勝,大軍不日就將班師回朝。 一路上催軍速行,圣上不顧天寒地凍,頂著風雪硬是領(lǐng)一隊騎兵快馬加鞭先行。近乎不休不眠日夜趕路,終于在半個月后,抵達京城。 在戰(zhàn)馬抵達熟悉的皇宮大門那剎,他近乎滾鞍下馬,胡須泛白,嘴唇發(fā)青,雙目死死盯著看守宮門的侍衛(wèi)。 “敲……鐘了沒?” “沒?!?/br> 侍衛(wèi)不敢直視圣顏,忙將頭垂下。 而后就不經(jīng)意見到,圣上垂在兩側(cè)的雙手,都在不可自控的發(fā)抖。 “那好,那就好。” 圣上捂了眼喃喃著,微微佝僂了身體,大口大口喘著氣,猶似劫后余生。 “開宮門!” 他猛一握韁繩,轉(zhuǎn)身重新踩蹬上馬,大喝一聲,就駕馬風馳電掣的直沖乾清宮的方向奔去。 乾清宮里,太子與木逢春都圍在寢床前,強顏歡笑的與她說著話,無不在強忍著悲痛。 聽到外頭的馬嘶聲響,寢宮里的人皆是一怔,而后震驚的齊齊望向殿外的方向,腦中有著猜測。 不消片刻功夫,一身戎裝的人腳步匆匆的踏進殿來,鬢染塵霜,風塵仆仆,腳步不曾停頓的直沖他們所在方向而來。 太子與木逢春霍的站起身,往旁側(cè)移開,讓出些地方來。 他卻未曾朝他們二人處看過半眼,此時此刻,他滿心滿眼只有寢床上的人。 “阿苑,我回來了?!彼曇羯硢〉牟幌裨?,一出口好似帶著風霜刮過的粗糲,還有極力控制的哽咽,“謝謝你阿苑,謝謝你肯等我……” 太子與木逢春選擇退出殿去,將剩余的時間留給殿里的兩人。 在即將踏出大殿的那刻,他們都沒忍住再回眸望了眼,看寢床上那與他們血脈相連的母親,也看那從來無堅不摧如今卻佝僂了脊背哽咽痛哭的男人。 寢宮大門被關(guān)閉的那刻,木逢春猛地咬住拳頭,淚水滾下。太子朝遠處天際望去,不讓人看他泛紅的眼圈。 林苑在混沌中勉強睜開了沉重的雙目,好半會,終于認出面前的男人。 “你回……來了?!?/br> 區(qū)區(qū)四個字,她用了很長時間,每個字都吐的異常艱難,聲音早已不復(fù)他印象中的溫婉動聽,卻是無力的嘶啞。 可他依舊還是覺得她的聲音那般動聽,饒是這輩子,下下輩子,他都聽不夠。 “我回來了阿苑,回來了。” 他親吻她冰涼的手,俯身親吻她的額頭眉眼,輕觸她干涸粗糙的唇瓣,guntang的淚大滴砸在她蒼白的面上。 她顫了顫睫毛,眼角慢慢沁出了些淚光來。 “弄疼你了嗎?是我不好,是我不好?!?/br> 他慌張的就要抬手去擦掉那淚,可待見了手掌上的繭子就倏地收回了手,改為拿過一旁的帕子在她眼角輕拭。 “阿苑別哭,你要什么,我都捧給你,只要你能開開心心的?!?/br> 他側(cè)臉在肩膀草草擦了把臉,握著她的手,紅著眼對她笑說:“盛世江山,我給你打下了,百年之內(nèi),那些宵小別想再興風作浪。阿苑,你開心嗎?” 林苑的目光從他鬢邊的白發(fā),移到他染了歲月風霜的眉眼,不由輕輕彎了唇。 他也笑,卻是虎目含淚的笑。 “謝謝你阿苑,謝謝你肯等我……” 他顫栗握著她的手摩挲在他面上,又眷戀的輕啄,舍不得放開。 林苑的眸里又緩緩沁出淚來。 她確是在等他,撐著口氣也要等他回來。可她等他,是帶著目的。 她的眸光長久的落在他的身上,看他的滿面風霜,看他的肝腸寸斷。 或許,這一輩子,他的確是真心實意的愛她。 生命倒計時的這些年來,每每獨坐的時候,她也會想,若是當初她有后退,而是義無反顧的堅持選擇他,那么他與她的未來又是怎么樣呢? 或許是圓滿的,或許是慘淡的。 她不知道,怕永遠也不會知。 饒是重來一次,她依舊還是會退的,不會選他。 因為只要在這個大環(huán)境下,只要她身上還有這個時代的枷鎖,她就不敢一股反顧的選他,因為時代性決定了她賭不起,一旦行差踏錯,就會萬劫不復(fù)。 她不敢賭啊,在這個時代生存,她總要替自己選擇穩(wěn)妥的路。 “若有來世……”她手指動了動,想要去觸摸他鬢邊的發(fā)。他察覺后,忙將她的手指輕柔的放到了他的鬢發(fā)上。 如果有來世,如果來世他們在的她前世所在國度,那她會義無反顧的與他相愛下去嗎? 會的吧。她想。 那時候的她有底氣,有后盾,與他是處在平等的地位,不必瞻前顧后,不必總怕行差踏錯,可以敢愛敢恨,必定不會輕言退縮。 他敢花心,她就扇他,他要劈腿,她就踢廢他。 愛的時候轟轟烈烈,不愛的時候斷的干干凈凈。 而不是像這個時代的她,總是不得自我,總要在權(quán)衡利弊之后做出選擇,事事不能隨心。 “伯岐,我放不下你?!?/br> 她望向他的眸光亦如從前般柔和靜美,總是給人無限的力量。 “你放心?!?/br> 他應(yīng)她的話沒有絲毫遲疑,說完此話后,就俯身在她唇瓣輕輕印下一吻,猶似承諾。 林苑眼角的淚止不住往下淌。 等到了這句話,她的心中不知是輕松還是沉重。 留他在世間她如何放心?他那舊疾讓她很容易懷疑,若沒了她在,他怕有很大概率要為禍人間。 可此刻他真的應(yīng)了,她的心中為何又膠著著難受? 他佝僂著身體給她拭淚,柔和了嗓音安哄她:“阿苑別哭,是我早有此念,與你無干?!?/br> 她不知的是,她要的,他都給她。 他是心甘情愿為她所縛。 沒了她在的世間,如何還算得了人世? 他這一生,生來就富貴榮華加身,看似擁有了一切,其實皆是旁人給他的空中樓閣。 細數(shù)這一生,他有什么?他唯有一個她而已。 唯有她知他,懂他,愛他,在他貧瘠無光的歲月里,悍然闖入,給他的人生添了一抹亮麗的光彩。 可惜后來他沒護好他的光彩,生生弄丟了她。 “阿苑,我們相許來世可好?” 林苑眸光散發(fā)著模糊柔和的笑意,細手輕抬著去觸他額上的疤痕。 “下輩子,你我就做普通的夫妻,我耕田,你織布……不,你不用織布,都我來?!?/br> “下下輩子,你還是做回千金大小姐吧,錦衣玉食的也不受罪。我來做書生,十年寒窗苦讀后金榜題名,金鑾殿上就求圣上將賜婚給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