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寧嬌嬌不想聽見與‘帝君’有關(guān)的話題，她放下茶杯，轉(zhuǎn)移話題道：“那父母都是神仙的小仙家豈不是一出生什么都有了？”

    “所以他們需要下凡歷劫——不止是他們，但凡某位神仙對某一物的偏好過重，重到讓天道察覺到不對，便也會讓其下凡渡劫，洗去癡纏?！?/br>
    渡劫。

    聽起來就很疼。

    寧嬌嬌打了個(gè)寒顫，忽然覺得骨頭都疼起來，好似她曾經(jīng)歷過一般。

    這么想著，寧嬌嬌忍不住又問：“那神仙歸位后，還會記得自己曾經(jīng)在凡間經(jīng)歷的事情嗎？或者，他們會掛念在凡間認(rèn)識的父母親人、亦或是好友摯愛嗎？”

    忘鳶搖了搖頭：“記不得了，最多只有模糊的印象罷了?！彼D(zhuǎn)頭看向?qū)帇蓩桑瑴厝嵋恍Γ骸安贿^我初見師侄，就覺得眼熟，心中非常親近，指不定我也曾有一世與師侄見過，這才留下了因果緣分在?！?/br>
    寧嬌嬌聽了分外好奇：“神仙渡劫也有因果緣分一說嗎？”

    “當(dāng)然有的，若是執(zhí)念過重，甚至還會渡劫失敗。”

    透過重重云霧，忘鳶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出神。

    “我曾渡劫失敗過。”

    寧嬌嬌愕然抬首，見忘鳶起身，淺藍(lán)色的云錦織繡披在她的身上，如同繚繞在群山上的溪澗，清麗雅致。

    “具體原因，我已經(jīng)記不得了。不過每一世我都是以九尾狐之身下凡，那一次也不例外。唔，好像是遇見了一個(gè)身負(fù)厄運(yùn)、理應(yīng)永遭背叛險(xiǎn)阻的小山神，一下子沒忍住，硬是在偷偷用了自己的幾條尾巴，出手幫了他。”

    輕描淡寫地幾句話，透露出來的經(jīng)歷卻是分外的驚心動(dòng)魄。

    寧嬌嬌聽得出神，又見靠在床邊的忘鳶搖了搖頭，淡淡道：“只可惜，我現(xiàn)在連他的面容都記不清了。”

    但她還記得他們的約定。

    [你是山神，那豈不是每年冬日下雪時(shí)你都會白頭？]

    [不會，我是山神，神是不會老的。]

    [那豈不是等我老了，滿頭白發(fā)時(shí)，你還像現(xiàn)在這般年輕英??？]

    彼時(shí)，那位山神似乎是被“年輕英俊”這個(gè)詞逗笑，他彎下身，揉亂了年幼的小姑娘的頭發(fā)，在對方即將炸毛時(shí)，許下了承諾。

    [你放心，若是等你老了，我必定陪你白頭。]

    凡塵歷劫如過眼云煙，可就是這一句話，忘鳶硬是記了四百年，連再入凡塵都不曾忘。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雖從不喜在九重天出現(xiàn)，總是窩在洞府之中，可身為一名貌美又地位極高的女仙，追求者雖不敢說如過江之鯽，倒也不算少。

    聽過的甜言蜜語多而去了，反倒莫名將這句話記在了心頭。

    時(shí)至今日，忘鳶連那人的臉都記不清了，卻仍能記起他說這句話時(shí)，跳脫張揚(yáng)的聲線。

    年少時(shí)許下的諾言總是這般輕狂。

    她回過神，對著目露擔(dān)憂的寧嬌嬌笑了笑。

    也當(dāng)真是意氣風(fēng)發(fā)。

    “我想起來了，你口中的‘無欲無求’，該是修煉無情道的圣君老祖?zhèn)儾拍茏龅降?。”忘鳶心情好，便與寧嬌嬌多說了幾句，“這些老祖?zhèn)儾攀钦嬲齾柡Φ纳裣?，?jù)說啊，他們要斬七情六欲，需入世輪回十五次，第一世最美滿，而后不斷斬去□□，最后一世終得圓滿。如此之后便能踏破虛空，游歷大千世界。”

    寧嬌嬌聽得入神。

    她捏緊了手指，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期待：“可有哪位圣君成功過？”

    忘鳶想了想：“應(yīng)當(dāng)是有的吧？”她不確定道，“如今三界壁壘甚厚，在下凡后，我已記不清上界之人的容貌姓名了?！?/br>
    “更何況天外天本就神秘，是游離于三界之外的圣地，實(shí)力能與天外天中的圣君們相提并論的，大概也就是上古神魔，又或是九重天的帝君了。”

    第38章 那盞燈   那時(shí)候的仲獻(xiàn)玉想，如果這世間……

    又是九重天的帝君。

    在聽人提起時(shí), 寧嬌嬌心中的異樣感實(shí)在太甚，然而不過一瞬就恢復(fù)了平靜，快到幾乎要以為這就是個(gè)錯(cuò)覺。

    她有心想要問幾句那九重天的帝君究竟是何等人物, 但又自覺荒謬。

    對于現(xiàn)在的寧嬌嬌而言，縱然知道自己身上有些奇異之處, 可飛升一事到底是太過遙遠(yuǎn)，更別提上界的九重天，與她而言更是如同天書。

    忘鳶淡淡一笑, 搖搖頭道：“這都是些舊事了，不說也罷。”

    她說完這句話, 不知從哪里取來了一根簪子，斜插進(jìn)了寧嬌嬌的發(fā)髻中。

    “你所行之道，與我等皆不同，原此物傍身，可護(hù)你一時(shí)周全?！?/br>
    寧嬌嬌下意識抬手摸了那發(fā)簪, 只覺得觸手圓潤柔滑，差距到一直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寧嬌嬌抬眸，正巧對上忘鳶的眼睛, 眸光深邃, 某一瞬間寧嬌嬌甚至以為她透過自己, 在看什么別的人。

    最奇怪的是, 她并不討厭這種目光，反而覺得就該如此才對。

    就像……就像凡塵俗世中的阿姐一樣。

    還不等寧嬌嬌想明白自己近些時(shí)日為何會有如此荒誕的想法, 飛舟外逐漸傳來了喧嘩之聲，諸多弟子興奮的竊竊交談聲不絕于耳。

    “忘鳶師叔好。”

    慵懶的聲線打破了室內(nèi)的寂靜，寧嬌嬌回首, 只見太叔婪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站在窗外的長廊，此刻正透過窗戶，歪著頭對兩人笑。

    “師叔，擎天門將至，可以出來看看了。”

    忘鳶笑了，明白太叔婪的意思，示意寧嬌嬌起身出門。

    屋外此時(shí)此刻已不是原先的白云環(huán)繞，仙氣縹緲的模樣。隨著飛舟緩緩降落，大片大片郁郁蔥蔥的樹林出現(xiàn)在寧嬌嬌的眼前，不遠(yuǎn)處是巍峨的山脈宗門，近處更有身著別的門派弟子服的人上下打量著鴻蒙仙府氣派的飛舟，時(shí)不時(shí)發(fā)出驚嘆之聲。

    須臾而已，飛舟已至擎天門。

    寧嬌嬌瞇了瞇眼，握緊了手中由二師兄柳無暇親手鍛造的日月靈鞭。

    已經(jīng)平和許久的心境終是再起波瀾，寧嬌嬌撫住了胸口，緩緩?fù)鲁隽艘豢跐釟狻?/br>
    接下來的時(shí)間，便是新仇舊恨，一起清算了。

    ……

    ……

    昏暗的密林中鬼氣森森，吹過的寒風(fēng)瑟瑟，無端撩起一片樹影，更顯得其陰森異常。

    此地是擎天門后山的幽禁之地。

    因其充斥著厲鬼妖邪，遍布絲絲魔氣，雖不致命，但偶有入體那魔氣便會鉆入人的五臟六腑，如附骨之疽般落在五臟六腑之上，因而也被門中弟子戲稱為“鬼門”。

    說是戲稱倒也不然，畢竟只有犯了大錯(cuò)之人，才會被關(guān)押在此處思過，尋常弟子想要去都無法，因而才有閑心揶揄賣弄罷了。

    而此刻，這被稱為“鬼門”的地方正匍匐著一個(gè)極其狼狽得身影。

    渾身血污，身上的本該干凈的白衣此刻破破爛爛，身上不止是戒鞭鞭痕，更有被蟻蟲啃噬的傷口，其中以右手手臂最為嚴(yán)重，血rou絲絲縷縷掛在上面，修長的手指即可見骨。

    光是憑借這狼狽的模樣，都足以想象出這人受了多大折磨。

    “喲，不錯(cuò)嘛，不愧是傳說中的‘天才’啊，居然能撐這么久?！?/br>
    一個(gè)身形魁梧的壯漢從遠(yuǎn)處走來，看著匍匐在地的青年，不由露出了滿是惡意的笑容，他拎著一壺酒，也顧不得普通弟子不得進(jìn)入‘鬼門’的規(guī)定，大大咧咧地走了進(jìn)去。

    見青年毫無反應(yīng)，王橫皺了皺眉，極其隨意地踢了一腳地上的人：“喂，不會死了吧？”

    他本就身形壯碩魁梧，這一腳看似隨意，實(shí)則毫不留情，直直踢中了青年最脆弱的小腹，更讓原本好不容易不在淌血的傷口再次崩裂，腹部本來已極其骯臟的白衣，此刻被血浸染，如同被潑了濃墨。

    然而王橫萬萬沒想到，就是這一腳讓青年抓住了空隙，翻身分離躍起，竟是直接以手旁那根枯樹枝為劍，直直向他劈來！

    鋪天蓋地的劍意形成滔天之勢，王橫從未想過竟然有人能僅憑一根枯樹枝，便形成如此駭人的氣魄，他被那氣勢所攝，一時(shí)間呆愣在原地，竟是無法動(dòng)彈。

    王橫被嚇軟了腳，直直的跪了下去，緊閉雙眼等待那刀落下。

    過了幾秒也不見動(dòng)靜，王橫猛然間反應(yīng)過來，這不對??！

    自己明明才是身強(qiáng)體壯要來報(bào)仇的人，怎么反倒被這個(gè)幾乎被廢了的青年嚇軟了腳？

    王橫想通一切后當(dāng)即有幾分惱羞成怒，他站起身，俯視著地上那勉勵(lì)用枯木枝支撐自己的青年。

    到底是受傷太過，又被鬼氣魔氣入體，剛才那一擊幾乎已經(jīng)耗盡了青年的全力。

    幾見白骨的手緊緊地握著深棕色的枯木枝，掌心本就全是血痕，此刻更被枯木枝扎的全是細(xì)碎的傷口，青年垂著頭，可脊背依舊挺得直直的，白色長發(fā)垂在腦后，像是一灘被血弄得污濁的落雪。

    本該是狼狽不堪的模樣，可配上這青年的氣質(zhì)，偏偏顯出了幾分清絕孤傲來。

    這也是王橫最討厭青年的地方。

    明明都是一樣的弟子，偏偏對方天資卓絕，剛剛?cè)腴T便連連進(jìn)階，成為了人人稱頌的天才，獨(dú)得門主青眼，被對方收為義子。門內(nèi)試煉時(shí)，硬是把他們這些老弟子都踩在了腳下，奪得魁首。

    做人怎能如此囂張呢？那就活該得到點(diǎn)報(bào)應(yīng)啊。

    王橫冷哼一聲，上前一腳將那青年用以支撐身體的枯木枝踢斷，眼見青年再次匍匐在地，渾身上下不是沾滿了淤泥便是鮮血，這才快意地大笑起來。

    “仲師弟啊，你也別怪師兄無情?！蓖鯔M滿懷惡意地笑了起來，“你看啊，你是少年天才，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偷拿門主的珍寶，這下可好，不止是受鞭刑啦，連門主也不要你了。”

    “哼，原先還當(dāng)走了什么運(yùn)氣能被門主收為義子……嘖，可惜啦，仲師弟，你看看，連你落難時(shí)，都沒有人要護(hù)你啊！”

    王橫起先還是嫉恨不已，看到青年此刻的慘狀卻越說越得意。

    幾日前還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此時(shí)此刻正匍匐于他的腳旁，如同一灘死狗爛泥，這般對比，又怎么能不讓心懷惡念的小人自鳴得意呢？

    他見無論怎么說，對方都是趴在地上毫無反應(yīng)的模樣，也讓王橫覺得有幾分無趣，他掃了圈周圍，視線終是落在了自己右手提著的酒壺上。

    王橫惡劣一笑，抬起手：“本師兄好心，來贈你一壺酒?！?/br>
    隨著話音落下，一壺烈酒頃刻間被倒在了滿是傷痕的青年身上，聽見對方口中發(fā)出極其忍耐的悶痛聲，王橫這才覺得心中快意。

    極度扭曲的心態(tài)促使王橫低下了頭，想要看清青年痛苦不堪的模樣，卻見青年低著頭，右手卻覆蓋在土地上緊緊攥著什么，哪怕受盡了烈酒澆灌而顫抖，也不曾躲避。

    這倒是奇了。

    王橫彎下腰道：“將手挪開，讓老子看看你藏了什么——啊，不會正是門主遺失的那枚絕世珍寶吧？”

    青年像是沒聽見一般，仍維持著原先的姿勢，不為所動(dòng)。

    王橫不屑地嗤了聲，他本就只是想要找個(gè)理由刁難對方，見此也不著急，索性直起身，對著青年挑眉道：“不抬手是吧？”

    下一秒，王橫竟是直接用腳踩在了青年用以執(zhí)劍的右手上，慢悠悠地碾了碾，“那我便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你的手骨碾碎，看看那時(shí)，你還能護(hù)著掌下的東西嗎？”

    自然不能。

    但不知為何，仲獻(xiàn)玉就是沒有放手。

    他的余光越過了王橫，對上了他身后樹叢中某位‘不速之客’的目光。

    不知為何，雖然對方的容顏被樹林遮蔽，仲獻(xiàn)玉只看到了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