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抱歉   無論世人如何，你永遠(yuǎn)不必……

    對方都做出了如此保證了, 寧嬌嬌當(dāng)然不會再冷硬拒絕。

    仲獻(xiàn)玉不著痕跡地翹起了唇角。

    他就知道，她最是心軟。

    兩人一路同行，誰也沒先開口, 氣氛頗有幾分沉悶。

    此時正是早春時節(jié)，又值一日傍晚, 總是燦爛的陽光中又夾雜著一層陰翳，樹影于頭頂上空遮蔽，日光下澈, 鉆過了細(xì)小的縫隙，柔軟溫柔地落在了身旁少女恬淡的面容上, 風(fēng)吹動枝頭殘葉，樹影搖曳，莫名增添了幾分神性。

    仲獻(xiàn)玉眼神微動，心中竟開始患得患失起來。

    這樣的寧嬌嬌太過陌生，好似下一秒就要羽化飛升。

    ……有些像是之前夢見的那段往事。

    于夢中的記憶中, 仲獻(xiàn)玉能窺出許多東西。

    那些斷斷續(xù)續(xù)的畫面中，血色與硝煙并在，即便是夢中作為旁觀者的仲獻(xiàn)玉，亦曾為夢中某些畫面感受到何為徹骨之寒。

    父不父, 子不子, 君者不堪為君, 臣者卻有不臣之心。

    在夢中, 在看見那群人嘻嘻哈哈地想要揮鞭向自己襲來時，仲獻(xiàn)玉幾乎想要冷笑,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冷眼看著那鞭即將落在自己身上，背后卻猛然感受到一股力氣將他拽離了攻擊。

    那人的力氣顯然不算大, 攥緊了他的衣袖，幾乎快要把袖子絞進(jìn)他的rou里。

    仲獻(xiàn)玉有些想笑。

    他大概能猜到夢中的自己想做什么，即便沒有人出席，想要欺辱他的人也討不了好，頂多是他自己受點傷罷了。

    一點小傷而已，無所謂的。

    仲獻(xiàn)玉這么想，鼻尖卻鉆入了一陣幽幽花香，清新得像是漂浮在天空中的云彩，來的那人似乎淺淺地笑了下，僅僅是如此淺薄的一笑，卻如同水中最后的浮木，散發(fā)著勾魂攝魄的光。

    香氣并不濃郁，卻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光也不算明亮，大約只有一盞燈火。

    仲獻(xiàn)玉瞧見了那人，眸色微動，神情有片刻的恍然。

    ——這是初見。

    心中有個聲音這樣告訴他，仲獻(xiàn)玉遲鈍地在心中默念著“初見”二字，卻沒注意畫面已經(jīng)變換，穿著白袍粉裙的女子正看著他，神色似乎有幾分奇怪。

    “那群人已經(jīng)走了?！彼蛄苛嗣媲暗纳倌陰籽?，在少年低頭后，主動挪開了目光，“你小心些，瞧著他們的神色，大抵還會再來?！?/br>
    仲獻(xiàn)玉卻沒有細(xì)聽她的話，他順著女子的目光看向了自己。

    一身衣袍早在不知何時起就被凡間的泥濘污垢沾滿，上面甚至殘留著劃痕，一道焦黑的灼燒痕跡更是從胸口貫穿至腰際，可笑又滑稽。

    堂堂天帝之子，落魄得還不如凡間乞丐。

    許是心情太過激蕩，仲獻(xiàn)玉竟是重新獲得了身體的控制權(quán)，他緩緩抬起了頭。

    面前人是那般皎潔，干凈的如同塵世明月夜中的月光，她對上了他的目光，似乎是笑了一下。

    當(dāng)那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仲獻(xiàn)玉時，他從那雙平靜的毫無波瀾的眼中窺見了自己的身影，那一瞬間，仲獻(xiàn)玉覺得自己已將月色攬入懷中。

    ……

    興許就是從這時起吧，仲獻(xiàn)玉想，也許是因為這件事，他才這樣偏愛起了白衣。

    他至今也無法確定夢中人的身份，但卻在見到寧嬌嬌的第一眼，便知道，一定是她。

    一定是她，再也不會是別人了。

    分明從前是最不信命的人，如今卻偏偏也開始信起了宿世姻緣。

    腦中思緒轉(zhuǎn)瞬即逝，仲獻(xiàn)玉的目光先是掃過了不遠(yuǎn)處的城鎮(zhèn)中蕩起的煙火，而后彎起了眉眼，側(cè)過臉看向了身旁的少女。

    “出了樹林后，便是融星州的地界了?！?/br>
    寧嬌嬌心中想著事，隨意地應(yīng)了一聲，又聽仲獻(xiàn)玉開口：“如今天色已晚，等進(jìn)了城鎮(zhèn)后，不如先找個地方落腳，明日再趕路去月山，如何？”

    不知為何，仲獻(xiàn)玉并不想讓寧嬌嬌那么早就見到狐族的人。

    寧嬌嬌對此倒是沒什么意見。

    她張了張口，有心想要關(guān)心一下青年的傷勢，可話到了嘴邊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那劃在臉上的一刀決絕又干脆，猩紅色的鮮血往下淌的畫面歷歷在目，如今雖然止住了血，疤痕卻尤在。

    短暫呃沉默后，寧嬌嬌突然開口：“你既然也要去月山，為何不一開始露面？”

    走在她身側(cè)的人沉默了片刻，就在寧嬌嬌以為對方不會回答時，才輕聲開口：“我以為你不愿見到我?！?/br>
    寧嬌嬌一怔。

    “通往月山的路無非這么幾條，論起平坦大道，統(tǒng)共不過這一條。倘若師妹為了避開我而走了小路，反倒是我平添了麻煩?！?/br>
    他的聲線很是清冽好聽，不疾不徐如早春之風(fēng)，溫和地拂過世間所有的荒蕪。

    風(fēng)吹葉聲簌簌作響，寧嬌嬌沉默了片刻，慢吞吞地開口：“等到了城里，看看有沒有醫(yī)修，看看你的傷勢?！彼龑ι仙磉叺娜说哪抗猓忉尩?，“你的匕首上似乎藏著魔氣，方才我用了好幾種方式也沒能成功驅(qū)散，為今之計還是盡快找個醫(yī)修看看?！?/br>
    白發(fā)青年淺笑著看著她，察覺到少女平靜語氣下隱隱流露出的擔(dān)憂，莞爾道：“寧師妹放心，我自有分寸?！?/br>
    “這匕首上確有魔氣，但不會損傷人的根本，只是會讓傷口愈合的慢一些?！?/br>
    “就當(dāng)是一個記號而已，師妹不必介懷。”

    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臉上的傷痕。

    寧嬌嬌卻覺得心中難安。

    仲獻(xiàn)玉此時說得再好聽，也抵消不了他之所以會做出這個舉動的原因。

    無非是因為自己當(dāng)夜不懂事，全憑意氣，直接說下了那般令人傷心的話。

    將心比心，寧嬌嬌想，倘若有人對自己說出這般決絕的話，她是絕對要與對方翻臉的。

    可仲獻(xiàn)玉非但沒有記仇，甚至還顧慮到自己的感受，沒有從一開始就露面，反而隱匿于暗中。

    融星州的臨城就在眼前，城墻巍峨仿若聳入天空，兩人不約而同地放緩了腳步，目露深思。

    “抱歉?！?/br>
    仲獻(xiàn)玉一怔，看向了身側(cè)的少女，只聽對方小聲道：“之前是我太過意氣用事，難為師兄如此包容?！?/br>
    “無論師兄想要我如何賠罪，只要不涉及道義，我都愿受罰?！?/br>
    這還是寧嬌嬌第一次與并非師門中的人鄭重道歉，她甚至做好了仲獻(xiàn)玉借此機(jī)會責(zé)罰戲弄自己的準(zhǔn)備。

    寧嬌嬌垂下眼，臉上被緋紅覆蓋，別看她聲線平和，心中其實并不平靜。

    仲獻(xiàn)玉此前剛經(jīng)歷擎天門那一系列事，想來心中正是動蕩不平時，而自己卻只因著一時直覺，給對方添亂……

    無論如何，實在不該。

    等了許久，寧嬌嬌也未聽見仲獻(xiàn)玉開口，她蹙眉，抬起頭，正撞進(jìn)了對方漆黑如淵的眼瞳。

    對視的剎那，總是蒙在上面的冰雪消融，霧氣也散開，寧嬌嬌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總以為如深淵般的眼眸，竟是這般清淺又干凈。

    “不必和我說‘抱歉’?！敝佾I(xiàn)玉輕聲開口，咬字卻分外清晰。

    “無論世人如何，你永遠(yuǎn)不必?！?/br>
    第45章 無論是誰   而寧嬌嬌，從始至終，都是離……

    晚風(fēng)輕拂, 無聲地縈繞在兩人身邊，吹落了片片早春霞光。

    寧嬌嬌停下腳步，看向了身旁的仲獻(xiàn)玉。

    她知道這個看似溫潤的青年身上背負(fù)著許多與旁人不同的經(jīng)歷。

    從一開始所有人口中的“劍道天才”的眾星拱月般的閃耀, 到后來自己親眼所見在后山被小人污蔑欺辱的落魄，乃至最后在擂臺上站出來, 公開了擎天門內(nèi)里的紛亂——

    這一系列的轉(zhuǎn)變都讓人措手不及，極為容易讓一個人崩潰乃至性情大變，可深陷其中的仲獻(xiàn)玉卻始終游刃有余, 平靜地處理著一切的事情，好像世間萬物于他而言, 都不過如此。

    就連師兄太叔婪都曾在背地里評論過對方“淡漠冷情”“城府極深”，讓自己少與對方來往，哪怕平時說幾句話也要多加防備。

    然而寧嬌嬌卻覺得仲獻(xiàn)玉不是這樣的。

    最起碼在面對自己時，他不是這樣的。

    寧嬌嬌眉頭微蹙，她不確定這一切是否是自己的錯覺, 可如今經(jīng)歷的這些事卻都在告訴她，仲獻(xiàn)玉對她似乎太好了一些。

    無事獻(xiàn)殷勤……

    “在發(fā)什么呆？”

    仲獻(xiàn)玉發(fā)現(xiàn)身旁人沒有與他同行，他停下腳步，側(cè)過臉, 目光落在了身后少女的臉上。

    “不進(jìn)城嗎？若再晚些, 可就麻煩了?！?/br>
    依舊是那般溫潤的聲線, 不緊不慢, 如山中溪水潺潺流過。

    最后的一絲夕陽落在了仲獻(xiàn)玉的臉上，柔和了面容輪廓, 白皙的皮膚如同一塊暖玉，帶著無限的包容。

    他帶著這樣的神情，好似無論寧嬌嬌做出什么決定, 仲獻(xiàn)玉都會同意。

    寧嬌嬌心中愈發(fā)困惑，她無法理解這種情感，在小姑娘的眼中，即便是師父師兄對她的好也該是講道理的，絕不會毫無底線地縱容她肆意胡鬧。

    她從未得到過這樣的情緒，此時不免茫然。

    “當(dāng)然是要進(jìn)城的。”

    寧嬌嬌回過神，快走幾步上前到了仲獻(xiàn)玉的身旁。

    她心中存著事，便沒有再看他，目不斜視地進(jìn)了城鎮(zhèn)，仲獻(xiàn)玉微微一笑，也沒有再說話。

    進(jìn)城后，原本被高聳城墻阻隔的一切都順勢映入了眼簾。

    融星州的臨城正處于九州中心，地勢優(yōu)越四通八達(dá)，且風(fēng)景宜人，依山傍水的，又因歷史悠久的緣故留下了許多妖鬼傳說，而如今又有些小門派林立周圍，越發(fā)使得臨城變得富饒。

    青瓦屋檐，墻上殘留著道道斑駁的痕跡，販夫叫賣聲與路邊小攤販前討價還價的聲音交融，屬于食物烹飪的香氣鉆入鼻尖，隨后漫入了肺腑，暖洋洋的，讓渾身的鮮血都泛起了活氣。

    久違的，寧嬌嬌終于又想起了前世的生活。

    安逸，歡樂，幸福又美滿。

    縱使回憶中的人臉都已模糊不清，那些溫暖的情誼卻始終埋在寧嬌嬌的心底，象征著世間所有的最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