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寧嬌嬌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強行試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大概是之前窩在宗門中看了太多雜書,其中有些提到了上界的故事——你知道的,我們鴻蒙仙府中總會流傳下些傳說的?!?/br> 姜北芙‘嗯嗯’地點頭,連聲補充道:“我們云隱宗雖不如你們鴻蒙仙府厲害,但也有許多收藏典籍,我也是從小聽著掌門教誨長大的,沒準掌門什么時候就曾提過那勞什子的‘天外天’我給記住了些也說不準!” 兩人默契地將這件事混了過去,沒有再細究,卻也同樣沒有了繼續(xù)聽?wèi)虻男再|(zhì)。 “走吧?!苯避铰柫寺柤?,“現(xiàn)在你那‘婚事’準備的差不多了,應(yīng)該就差一身喜服了?!?/br> 這是之前狐族那位宣長老給出來的建議,他說按照那緣生鏡上來看,如今既然那代表姻緣的迷霧塊成緋紅色,應(yīng)該是曾有姻緣卻不得而終的意思。 寧嬌嬌想起了自己剛清醒時正好是要嫁去齊家的時候,眼前的迷霧終于撥開些許,心中有了點明悟。 世間萬物相連,命若陰陽□□,合該有始有終。 她將此事告知給了那位宣長老,宣長老同樣贊成,提議讓寧嬌嬌再辦一場婚宴。 “仙子心中沒有喜歡的人,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蹦俏恍L老笑呵呵道,“這樣的話,仙子此世應(yīng)是已了斷情緣。如今再來一場婚宴,當(dāng)場斬斷情緣,讓老天看得明晰些罷了?!?/br> 寧嬌嬌心中翻譯了一下,簡而言之,就是再演給天道看一遍而已。 宣長老見她同意,便說此時宣族可以全部幫她做完,盡心盡力將一切都安排極為妥當(dāng),好似在費心自家子侄的前途一般。 寧嬌嬌又不是真的從小在山中修煉不諳世事的小妖,她見宣長老蒼老的面上帶著的小心翼翼的笑容,便知道對方定是有所求。 “我觀長老最近面色不好,可是有事郁結(jié)于心?”寧嬌嬌垂下眼神,似是不經(jīng)意地問道。 她對月山狐族印象不錯,據(jù)說當(dāng)年柳師兄被凡塵族中的古板長輩發(fā)現(xiàn)是妖族血脈,落難時幾乎要被害死,也是一位路過的宣族狐貍幫忙,還傳信給了太叔婪,這才有了鴻蒙仙府破天峰的那場師徒緣分。 因而若是宣長老的要求不過分,寧嬌嬌倒也不介意幫上一幫。 宣長老低聲嘆了口氣,“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彼麛肯铝嗣嫔系男σ?,對著恭敬垂手行了一禮,“是我家中幼女有心結(jié)在身,我想著,若仙子方便,有空時便去替老朽看一眼,無論成或不成,老朽都在此謝過仙子大義!” …… …… “嬌嬌?嬌嬌?” 姜北芙喊了兩聲寧嬌嬌的名字,見她回神后,好奇道:“你在想什么呀?怎么又發(fā)起呆來了?” 此時兩人已經(jīng)從樓上的包廂退了出來,打扮花哨的招待在前方引路,姜北芙挽著寧嬌嬌的手,穿過了珠翠并著細柳,于嬉鬧婉轉(zhuǎn)中緩步而行。 “你怎么了?說著要走,又看著那臺上發(fā)起呆來了?”姜北芙揚起眉梢,神情颯然,“若是你舍不得,我們便將這戲看完再走?” 寧嬌嬌搖頭:“不用了?!彼粗_上,那穿金戴銀扮做‘帝君’的伶人將將散場。 “今天的戲都結(jié)束了,我們還留下看什么?” 姜北芙漫不經(jīng)心道:“這有何難?你若想看,我便找人攔下他們,讓他們繼續(xù)唱下去?!?/br> 寧嬌嬌還是搖頭:“我方才也不是在聽?wèi)?。?/br> 說到這時,耳旁又轟然傳來了轟然叫好,巨大的聲浪襲來,將寧嬌嬌口中未盡之語全數(shù)吞沒。 她回頭看了眼,原來是上了一出新戲,只見戲臺底層烏壓壓圍了一圈的人,那戲的花旦裝扮的無比美艷,美目流轉(zhuǎn)間顧盼神飛,怪不得能吸引如此多的人前來一關(guān)。 轟轟烈烈,你方唱罷我登場。 寧嬌嬌抿唇笑開了,拉著姜北芙快步往外走,腳步輕快,裙擺翻滾間,蹁躚似蝶戲花蕊, 兩人已然步出了戲樓中心,離那些喧囂聲很遠了,見姜北芙還在好奇,寧嬌嬌便道:“我只是剛才在想啊,那戲中的帝君實在有些不像?!?/br> “還不像么?”姜北芙順口道,“聽說不論是哪家戲班子,在排《嘆仙緣》這出戲的時候啊,都請的是班子里最俊俏的郎君呢,怎么,我們寧姑娘還不滿意?” “不是不滿意,只是覺得帝君不該是那樣的?!?/br> “那該是何等模樣?” 何等模樣? 這話倒是把寧嬌嬌問住了。 不是她想不出來,而是她想出來的太快了。 幾乎就在姜北芙話音剛落的時候,寧嬌嬌腦中便飛快地浮現(xiàn)出了一個人的模樣。 翩躚白衣勝過皚皚雪,溫潤含笑眉目看似清雋,偶爾又帶著讓人揣摩不透的肅殺,可同時他又是極其堅韌的,全然不似冬雪般易消融。 若讓寧嬌嬌來擬態(tài),她更愿將那青年比作一條河流,無聲又永遠奔騰。 生生不息。 寧嬌嬌想起了那一幕,在一片血泊中,青年渾身傷口血污,卻是其中唯一的凈。 他等到了寧嬌嬌的到來,笑著將自己的鳳凰骨放在了她的掌中。 “早便想給你了?!蹦菚r青年這樣說,鴉青色的長發(fā)不知何時褪成了白色,“只有你……唯獨是你……” 也正是那一刻,寧嬌嬌原本凝滯的心境莫名其妙的突破了。 就好像又什么渴求已久的東西,終于落在了她的心間。 “……帝君,不應(yīng)該穿得那樣張揚。”寧嬌嬌瞇著眼,仔細回憶著,“反倒是白衣更配,唔,神情也不該那樣故作威嚴,偶爾唇邊該是帶著些許笑意的,顯得溫潤,卻又讓人覺得疏離,捉摸不透?!?/br> 街上飄著些許細雨,縹緲如絲,春風(fēng)吹斷又不停歇,落在地上激起一片涼寒的薄霧。 原本等待幫忙的侍從們早都在看戲之前被姜北芙遣了回去,這便導(dǎo)致了兩人在出了戲樓后竟是半點無人陪伴,街邊的店鋪也大都歇業(yè)竟是一把傘都買不到。 寧嬌嬌有心轉(zhuǎn)移話題,便道:“如今下起雨來,不知會不會派人來尋我們?” 姜北芙搖頭:“才這點雨呢,又不是什么九天驚雷,才不會派人來尋呢!” 這話說得有理,兩人俱是修仙之輩,修為不俗,又不是嬌貴的泥人,到也不怕這區(qū)區(qū)細雨。 寧嬌嬌點點頭,她揮退了周身細雨,于橋上最高處站定,靠在橋邊,看著橋下那些頂著雨往來的人笑道:“這點小雨別說是我們修仙之輩了,便是凡人也不怕的。” “是啊。”姜北芙隨口應(yīng)道,“你看橋下那對小情人,嘖,那是間書院吧?你看那粉裙小姐巴巴地給那青衫書生送了傘來呢,半點雨都舍不得讓他淋?!?/br> 寧嬌嬌同樣笑道:“也就是有情人才在乎這點子細雨落在肩頭,我們這樣孤身之輩卻是不怕的,只要驚雷別當(dāng)場劈下,世間一切便皆如云煙過眼罷了。” 姜北芙哈哈大笑,頗覺心中暢快。 她笑過后,心中卻仍在捉摸著寧嬌嬌之前關(guān)于‘帝君’的那番話,越想越有幾分糊涂,她皺眉想了半天,忽而眼睛一亮,展眉側(cè)首,看向?qū)帇蓩蓳P起一笑:“好你個寧嬌嬌,我仔細思考你的言語,你卻戲弄我!” 寧嬌嬌被她說得一懵,眨眨眼:“北芙j(luò)iejie不要錯怪我,我何時敢戲謔你?” “呵,你剛才關(guān)于上界帝君的那番形容——我看啊,你倒不如直接說,上界的帝君就該長成仲獻玉仲道友的模樣!” 寧嬌嬌怔忪,還不等她開口為自己辯駁些許,就聽一聲清冽含笑的聲音于兩人身后響起。 “我的模樣?” 輕巧的四個字,好似帶著撫慰人心的魔力。 驀然回首,一片細雨迷蒙中,瓏瓏焚香于濕潤的空氣中彌漫,頭頂?shù)挠瓴恢螘r已經(jīng)被一柄傘擋住,寧嬌嬌微微張大了眼,在某一刻,甚至覺得是自己錯認。 是仲獻玉。 他與她之間隔著些許距離,腳下是青石階,一手撐著傘遮在了少女頭頂,微垂下眉眼,風(fēng)雨沾袖,云霞朝霧間,恍若謫仙人。 “你怎么來了?”寧嬌嬌幾乎有些語無倫次,“我的意思是、呃、仲師兄,你此刻不該是在養(yǎng)病——” “外面下雨了?!彪x淵眼神掃過已經(jīng)被侍從們遮的嚴嚴實實的北芙,輕輕點頭示意,又將視線落在寧嬌嬌身上。 他綻開清淺的笑意,“我擔(dān)心你們沒帶傘,便過來了?!?/br> 轟得一聲,方才與姜北芙的那些話驟然浮現(xiàn)在寧嬌嬌心頭。 ——你看橋下那對小情人,嘖,……半點雨都舍不得讓他淋。 ——也就是有情人才在乎這點子細雨落在肩頭…… 背后似是傳來了北芙似有若無的笑聲,寧嬌嬌卻半點不在意了。 她直直地望向了仲獻玉的眼底,第一次沒有回避那幽深不可見底的旋渦。 似怒海,似深淵。 便是這樣深邃不可及的眼眸,竟會開始擔(dān)憂起一陣若有似無的細雨。 寧嬌嬌有幾分想要發(fā)笑。 云山細雨,漣漪天地,澄靜明空之上,隱隱有仙鶴騰飛振翅聲,大約是北芙帶著人先走了。 “一陣細雨而已,即便師兄覺得淋雨不妥,遣人來送傘就是了,又何必親自前來?” 仲獻玉看向她,微微搖頭,輕聲道:“不放心。” 他說得是真話。 他不放心她,僅僅是因為這一陣細雨。 真是奇怪,明明是可以笑著親手將自己的鳳凰骨剖出還能安慰她‘不疼’的人,此刻竟然會為了一陣細雨,而說出‘不放心’三個字。 微風(fēng)也瀟瀟,細雨帶來絲絲春寒料峭,卻終不在寂寥。 寧嬌嬌忽然想起了方才臺上那出戲中最后唱的幾句話。 【一場大夢見春日有何求?亦忘朝而忘暮。】 【四時可有不敗花?】 【天上地下人間、有蒼生處何處可長生——】 有那么一瞬,寧嬌嬌覺得,無論蒼生長生似乎皆不如牽著白衣一角。 于一片煙雨中藏身。 第51章 “我的婚宴” “師兄應(yīng)該猜到了?!睂帯?/br> 離淵決定抹去自己的記憶。 這個決定并非是他一時興, 就在他從旁人口中聽見寧嬌嬌要結(jié)婚的那剎那,離淵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控制住情緒了。 種種陰暗的情緒在胸口中滔天如巨浪般被掀起,有那么一瞬, 離淵甚至無法壓抑心中驟然而起的怒意任由身上那為數(shù)不多的靈力四溢。 對他而言只是“為數(shù)不多的靈力”,對旁人來說, 卻不亞于一場突如其來的浩劫。 庭院中的樹木被空氣中形成的靈氣旋渦卷的東倒西歪,幾位本還想要嬌笑著上前的狐族侍女被面前白衣公子陰郁的神情嚇得呆在了原地,卻在下一秒驚覺不妙。 身體中的靈氣源源不斷地向外涌去, 而她們卻連控制自己的四肢后退都做不到,只能驚駭?shù)乜粗前滓虑嗄? 張大了嘴巴卻半天都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 這個人族的白發(fā)公子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