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戚云瑋是知府大人的侄子，橫行慣了，要是死在他的客棧里，那他的罪責(zé)就大了。

    *

    二樓，另外一間廂房里。

    男人坐在桌前，抿著一盞茶，姿態(tài)悠閑。而站在他身后的隨從，看著他的眼神帶著幾分不同尋常的怪異，但也不敢表現(xiàn)得很明顯。

    “公子您看方才的事情……”身后的人不確定地問了一句，等著男人的回復(fù)。畢竟是在外，為了避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煩，稱呼要改口。

    他家公子向來都很少和女子接觸，以往那些費(fèi)盡心機(jī)想要吸引公子注意力的人，無一不以慘淡結(jié)局收場。更別說是一位萍水相逢的人了。

    可是剛剛，公子不僅耐著性子看完了一整場的鬧劇，竟然還出手幫了那女子一次。著實(shí)匪夷所思，也不是他的作風(fēng)。

    “連州知府不用留了?！蹦腥苏f完繼續(xù)品茶，昏黃燭火搖晃，映照在他臉上，不減他身上絲毫的朗雋，卻又平添了幾分晦暗。

    身后的人聞言毫不意外地應(yīng)下，又猶豫著問了一句，“方才那位小姐，要派人去查嗎？”

    男人的手一頓，放下茶盞，緘默思索著。良久之后，他才仿佛下定了決心，“不用。有緣日后自然會再見?！?/br>
    宮闕春深，人心難測，一面之緣而已，來日種種還尚未可知。況且，他還有一件事情需要確認(rèn)。

    *

    姜清筠的廂房內(nèi)，辛夷一回來就從掌柜那里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回到廂房后就替姜清筠仔細(xì)檢查著，生怕她受了一點(diǎn)兒傷。

    “奴婢就出去一會兒，怎么就這樣了？臨走前奴婢明明讓孫mama照顧您來著。”辛夷帶著哭腔說道，她就是去采辦些近日會用到的物什，帶著侍衛(wèi)找一個距離客棧不遠(yuǎn)但又能落腳的地方，結(jié)果一回來就看到客棧一樓一片狼藉。

    孫mama正是姜清筠的奶娘，夫家姓孫，其他婢女侍從都習(xí)慣稱她一聲孫mama。

    “我沒事?！苯弩藓眯Φ孛烈牡念^讓她安心，卻又在聽到奶娘名字的時(shí)候，眼底掀起一片陰云。

    前世奶娘因?yàn)樗膬鹤?，選擇了站在她的對立面，掙扎著卻又心甘情愿的供那些人指使，構(gòu)陷罪名嫁禍在她父兄身上。上一世她以為奶娘是在她嫁去侯府后才倒戈的，如今看來不過是早有預(yù)謀的事情。

    只可惜，這枚棋子不能丟。

    “有人鬧事的時(shí)候，奶娘去找人幫忙還沒回來。你明日讓幾個人去城里尋一下她，務(wù)必尋到?！苯弩拚f得認(rèn)真，辛夷收住眼淚點(diǎn)頭應(yīng)下，沒多久就出了廂房。

    燭火將熄，姜清筠輾轉(zhuǎn)反側(cè)卻始終睡不著，總覺得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事情，但又著實(shí)想不起來，令人難受的很。始終沒想出因果的她，最終還是難捱睡意，沉沉睡了過去。

    *

    三日后，連州放晴，萬里無云。姜清筠回京的路一再耽擱，臨行前托了封信去京城，便加緊行程趕回京城。

    五日后，馬車距離京城城外，不過三十公里的距離。

    一路鮮少停頓，姜清筠靠著靠枕闔眼昏昏欲睡之時(shí)，車夫敲了敲馬車邊沿，輕聲請示著：“二小姐，大公子身邊的竹庭求見，說大公子有事要和您說?！?/br>
    哥哥的人來了？

    姜清筠睜開眼，挑開車簾朝外看了一眼后又放下，“讓他過來?！?/br>
    第4章 佛寺   　　禪山寺里。　　以往一向人群……

    禪山寺里。

    以往一向人群熙攘香火鼎盛的寺廟，今日卻出奇地安靜，來往的人稀少，大多都是寺廟中的和尚。

    山下，一輛馬車穩(wěn)穩(wěn)地停著。

    車夫的聲音傳來，辛夷剛準(zhǔn)備掀開車簾下車時(shí)，就被姜清筠出聲制止了：“辛夷，先前杜姨娘那尾禁步你收到哪里了？”

    辛夷動作一停，聞言又回到馬車?yán)锓抑健５冉弩尴铝笋R車之后，已經(jīng)是一炷香之后了。

    禪山寺是京城百里范圍內(nèi)最負(fù)盛名的佛寺，來往拜神求佛的人不在少數(shù)。傳聞有言，只要懷著一顆虔誠的心到禪山寺參拜，愿望便一定會實(shí)現(xiàn)。人云亦云，時(shí)間久了信的人便更多了。

    禪山不高，禪山寺建立在半山腰，九十九級臺階，一步一佛心，步步真誠。

    姜清筠下了馬車，望了一眼禪山寺，視線下移，卻定格在了山下不遠(yuǎn)處，長身玉立的人身上。

    時(shí)光太過遙遠(yuǎn)，前世長久未見的容顏原本早已模糊，在這一刻又逐漸清晰。姜清筠卻在剎那間紅了眼眶。

    不遠(yuǎn)處的男子一身霜白色錦袍，玉冠束發(fā)，負(fù)手而立，一直都在注意著來路的方向。在看到姜清筠下了馬車，出現(xiàn)在他視線當(dāng)中，他的眉眼中浮現(xiàn)出寵溺意味，抬手朝著姜清筠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姜清筠按捺不住心中決堤洶涌而來的情緒，顧不得要維持自己的形象。在看到姜清時(shí)朝她招手的一瞬，她笑著，帶著深刻的懷念和驚喜，提起裙擺就往姜清時(shí)那邊跑去。

    “幾個月沒見，你越來越小孩子了?！?/br>
    姜清時(shí)好笑地摸著自家meimei的頭發(fā)，調(diào)侃道。因著姜清筠撲到他懷里時(shí)的慣性，姜清時(shí)被撞得往后退了兩步，才穩(wěn)住了身形。

    隔著一世輪回，再次真切地看到姜清時(shí)，聽到他的聲音，姜清筠就更加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止不住流淌，沾濕了他衣袍。

    上一世，姜清時(shí)被流放三千里，臨走前的那一面，已然是兄妹兩人的訣別。直到臨死前她知道真相，心中除了恨意，便是對家人的愧疚。

    “好了好了，哥哥給你擦擦眼淚。不然回家后，母親又要以為是我欺負(fù)你了。”姜清時(shí)又安撫了她幾下，將人拉出懷里，拿出手帕動作輕柔地給她擦著眼淚。

    “才沒有呢。我就是好久沒見你，想你了?！苯弩薷惺苤约焊绺绲妮p柔，眼淚差點(diǎn)兒又沒忍住，只能依靠話題的轉(zhuǎn)換，岔開注意力。

    “對了哥哥，今日你怎么來了禪山寺？以往你從來不信這些的?！毙置脙蓚€久別重逢，姜清筠提著裙擺上臺階，跟在姜清時(shí)身邊，始終保持著一步的距離。

    “二嬸娘帶著弟妹過來拜佛。正好我估計(jì)著你也該到了，就提前來禪山寺這邊接你回家?！苯鍟r(shí)說著，時(shí)不時(shí)回頭看姜清筠幾眼，生怕她腳滑。

    姜清筠的腳步一頓，聽到二嬸娘這個稱呼微微恍神，垂眸眼底恨意濃烈，卻在抬眼的頃刻間歸于虛無。不讓姜清時(shí)察覺到半分。

    她輕輕拉著姜清時(shí)的衣袖，“那哥哥有想求的嗎？禪山寺祈愿最靈了?！?/br>
    九十九階剛好走完，姜清時(shí)扶了她一把，如同兒時(shí)那般理了理她青絲，“你啊，平常聽話別折騰我就行了?！?/br>
    姜清筠偏開頭，輕哼一聲，走在前面一副不想理會哥哥的模樣，心下卻堆積著無法止息的酸澀。

    *

    正殿佛堂，跪在蒲團(tuán)上虔誠叩拜的只有兩個女子，殿外不遠(yuǎn)處還站著一個人。等到姜清筠兄妹兩人走到大殿時(shí)，為首的婦人正在和方丈交談。

    “夫人放心。命中注定的事情，遲來反倒是福分。不必太過急切?！?/br>
    林氏也知道是這個道理，回頭看了一眼兒媳的肚子，猶豫著又問了一句：“那靈悟大師……”

    她的話尚且未說完，方丈就搖搖頭，“師兄前些日子就已經(jīng)去云游四海，歸期還未定?！?/br>
    林氏怔住，平息心下遺憾后和方丈又交談了幾句就抬步離開大殿。自然沒看到身后方丈嘆息著搖頭。

    殿外，林氏出來時(shí)便一眼看到了姜清筠。

    “清筠回來了?；鼐┻@一路還順利嗎？”林氏一早得知了姜清筠今日回京的消息，見到她后便露出長輩般的關(guān)懷，好一陣噓寒問暖。

    “順利的。在連州停過幾天，終于嘗到了那邊的鮮魚，可好吃了?！苯弩奕斡闪质侠氖?，隨聲應(yīng)和著。

    “你啊，還是喜歡吃?！绷质闲υ捔怂痪?，卻不住用余光看向她腰際系著的禁步，確認(rèn)無虞后她一邊帶著人往后院走去，一邊給了身后丫鬟一個眼神。

    姜清時(shí)剛到大殿門前時(shí)，就已經(jīng)被姜二公子給拉走了?，F(xiàn)在姜清筠身邊除了辛夷，就是林氏以及她二嫂。

    “你去江南這幾個月，清婉時(shí)不時(shí)還念叨你幾句。生怕你貪著江南的美味就不回來了。”

    這哪是怕她不回來，姜清婉心底該是恨不得她永遠(yuǎn)回不了京城了吧。

    上一世，姜清婉在她面前幸福炫耀的模樣，卻說著最殘忍言語的那一幕，是姜清筠午夜夢回都不能擺脫的夢魘。

    “最近禪山的海棠都開了，你大jiejie正好和其他府里的小姐在賞花，清筠你也去吧。二嬸娘帶你二嫂去走走?！?/br>
    提到了姜清婉，林氏順著話毫不避諱地直接支開姜清筠。她一手拉著姜清筠二嫂的手，意思不言而喻。

    姜清筠識相，也不想過多的和林氏耗著時(shí)間，點(diǎn)點(diǎn)頭就應(yīng)了她的話，“那我去后山找大jiejie?！?/br>
    林氏叮囑幾句，就吩咐著身邊的丫鬟領(lǐng)著姜清筠去后山。

    *

    禪山寺今日有貴客，提早就封了山免得人多驚擾了貴客。因著姜老太爺生前和靈悟大師的交情，姜府的人才破例前來參拜。

    此時(shí)寺中一隅小院中，石桌上棋局?jǐn)[布，陣陣茶香縈繞。棋上黑白兩子廝殺，不分上下，一度僵持著分不出勝負(fù)。

    又糾纏了一刻鐘的時(shí)間，黑子才以微弱的優(yōu)勢站定了棋局的勝方。

    “許久未見，在棋術(shù)上老衲還是自愧不如啊?！膘`悟大師品著男子親手泡的茶，“既然公子你勝了，愿賭服輸，老衲可解你一惑?！?/br>
    對面的人摩挲著茶盅，直直看著靈悟大師。若是尋常人，恐怕早在他這極具威壓的視線下落荒而逃了，可靈悟大師仍舊淡然。

    待靈悟大師品完一盅上好的貢茶，才聽到對面人的話語。

    “這段時(shí)間，我總會夢到一些奇怪的事，偏又不真切……”

    第5章 索要       等姜清筠在婢女的帶領(lǐng)下……

    等姜清筠在婢女的帶領(lǐng)下來到后山時(shí)，入目的便是簇然盛放的海棠花。鮮潔清麗，開落在人間不染俗塵。

    “二小姐，大小姐就在前面涼亭等您?！迸R近海棠花林時(shí)，姜清筠停住腳步，眼眸微瞇，看向不遠(yuǎn)處涼亭里的人。

    聽到婢女的話，她抬手示意辛夷抓了一把碎金給對方。那婢女明白過來，朝著姜清筠規(guī)矩行禮，“奴婢告退。二小姐和大小姐萬莫受傷?！?/br>
    姜清筠點(diǎn)頭，帶著辛夷走向涼亭。在她們身后，那婢女走遠(yuǎn)幾步后就躲在樹后，直至看到姜清筠在亭中落座才離開?？伤叩膮s不是回后院的路。

    *

    涼亭臨近著溪流，春溪碎冰，流水聲淙淙格外悅耳。

    姜清婉把玩著手腕上的玉鐲，心思卻不在上面。

    她一早就從林氏那里知道了姜清筠要回來的消息，求了好半天才讓林氏也帶上她。之前聽說姜清筠在連州出事，如今又一路趕回京城，想來一定是狼狽至極。

    “大jiejie如此走神，是海棠花不夠好看嗎？”

    身邊乍然響起人聲，姜清婉全心沉浸在一會兒如何奚落嘲諷姜清筠的場景當(dāng)中，差點(diǎn)兒叫出聲來。

    她剛想訓(xùn)斥那人時(shí)，一抬頭就看到了坐在她對面的姜清筠。霜白色的春衫，衣袖和裙擺處都用細(xì)絲金線繡著大朵玉蘭花，絲毫不比海棠遜色。

    一瞬間，姜清婉都以為自己認(rèn)錯了人。原本她想用來嘲笑姜清筠的話，也都沒了用武之地。她訕訕一笑，“你好半天沒來，我以為是你路上遇到了麻煩事情，擔(dān)心著就出神了?！?/br>
    “我聽人說你在連州同人有了爭執(zhí)，是得罪了誰嗎？”不給姜清筠說話的機(jī)會，姜清婉一計(jì)不成再生一計(jì)，拉著她的手情真意切的問道。

    姜清筠眼底劃過暗芒，眨眨眼，“大jiejie這是從哪兒道聽途說來的？我前些日子耽擱在連州是因?yàn)橄掠辍！?/br>
    “最近春寒，大jiejie還是多穿些衣裳，免得凍壞了身子，偏信謠言?！?/br>
    姜清婉見她否認(rèn)，還想再刺激她幾句時(shí)，就聽到她后面這句話，得體的笑容皸裂，心下不甘和疑惑交織。

    她記得姜清筠以前明明弱不禁風(fēng)又十分好欺負(fù)，怎么回來一趟就變得如此牙尖嘴利了？

    仿佛沒察覺到自己話語有什么不對，姜清筠仍舊是笑吟吟地和姜清婉聊天。不過，她掩在長袖下的手微微攥成拳。連州發(fā)生的事情只有極少部分人知道，現(xiàn)如今不過幾天的時(shí)間就傳到了姜清婉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