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發(fā)生地都猝不及防，讓人來不及反應(yīng)。

    文萊思最開始意識到的是那種幾乎刮得他無法行走的無序狂風，突然間不合常理地停歇了。之所以不合常理，是因為文萊思根據(jù)他的常識判斷，那種古怪的現(xiàn)象是高階魔法在實際施放前，散逸的精神力提前產(chǎn)生與魔法本身類似效果的現(xiàn)象，用專業(yè)一點的名詞，叫“魔法預(yù)演”。魔法預(yù)演只會在魔法被釋放出來的時候結(jié)束，而現(xiàn)在，顯然不是這種情況。

    接著，文萊思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在魔法被釋放的一瞬間，他就毫無痛苦的死去了。既然已經(jīng)死了，那當然也就不會感受到什么風的流動。

    想到這一點的文萊思，背后被冷汗浸得濕濕黏黏的，心臟也劇烈而瘋狂地跳動起來。

    然后，文萊思意識到，一個死人，按照一般的理論，應(yīng)該是沒有什么冷汗，心臟更不可能會跳動的。“也就是說，我還活著？”做出這樣的判斷的文萊思，腦海中終于浮現(xiàn)起了，之前連想都不敢想的，魔法預(yù)演現(xiàn)象停止的另外一種可能。

    魔法預(yù)演是由魔法之徽在運轉(zhuǎn)高級魔法時逸散出的精神力自然依照慣性運作形成的現(xiàn)象，它會消失的原因，一種是真正的魔法被釋放，覆蓋了這部分現(xiàn)象，另一種則是，魔法之徽失去了精神力來源、或是瞬間停止了精神力運作，不再有新的精神力逸散出來。

    也就是說，魔法之徽的使用者——二轉(zhuǎn)法師凱蘭，死了？！

    一直在為自己的不自量力后悔，心中再也沒有孤注一擲的瘋狂和豪氣，只剩下恐懼的文萊思，終于回過頭，于是，他看到了令他說不出話來的一幕。

    不知從哪里傳來嗚咽的叫聲，仿佛是受傷的狼的哀鳴，然而被撕扯著，變成一小條一小條的rou塊，逐漸消失的，卻是無頭的胖女人的尸體。她珍重的裙裝滿是塵土，支離破碎，她引以為傲的雪白肌膚也是同樣，鮮紅的血一鼓一鼓地涌出，卻沒有流到地上。

    半晌，文萊思才從不合常理地漂浮在空中的一塊塊血塊看出，成群的、形象也許類似餓狼的無形怪物，正聚集在凱蘭的尸體旁，分食她的rou，并飲下她的血。它們的身上染上了血污，進食時還會發(fā)出悲鳴一般的嚎叫，因此文萊思才能注意到它們。

    看著凱蘭的身體被逐漸肢解、消失，卻幾乎沒有一滴血落到地上的畫面，文萊思本能地覺得有幾分反胃，險些就要吐了出來。

    目睹了超出你所知的可怖事實的你，san值檢定：95=95＞2八，大失敗，失去3點san值。現(xiàn)在的san值狀態(tài)：25/40。

    用的比我預(yù)計的更快呢，再接再厲喲。

    讓他重新清醒過來的是系統(tǒng)的話語，可清醒過來后，他同時意識到，現(xiàn)在大概不是和系統(tǒng)理論，為什么在需要的時候總是失敗，動不動還會大失敗這種問題的時候。

    只有沾上血的時候才會被看到，只有進食的時候才會發(fā)出叫聲的怪物，真的，只有在那里聚集的那些嗎？如果不是的話，會在什么地方？他，又能做些什么？

    文萊思用力咽了口唾沫，終于將目光從那攝人心魂的畫面移開，帶著有幾分求助意味的目光，向四周看去。抬起頭，第一時間看到的是在凱蘭身后更遠的地方，她的魔法侍從。他們之前也許表現(xiàn)得勇敢忠誠，然而那都是建立在她的存在，或者說，她的強大的基礎(chǔ)上的。

    目睹凱蘭的死亡后，他們的一切理想和信念一類的東西在一瞬間崩塌，尤其是，看到凱蘭如此詭異，同時又如此毫無反抗能力的死法，更是讓他們?nèi)诵幕袒?。原本熟悉的叢林在他們的眼中變得鬼影重重，每一個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們陷入無邊的恐懼。

    徹底崩潰的他們早就哀嚎著四散奔逃，現(xiàn)在文萊思所能看到的，只是被踩踏到奄奄一息，或者被推搡下山，卻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掛在樹上呻吟的人。

    文萊思的目光沒有在他們身上停留，不到萬不得已，文萊思不可能向這種剛剛還是敵人的人搭話，無論是為了尋求幫助抑或是單純的安全感。天知道他們會不會將凱蘭死亡的仇恨發(fā)泄到自己身上。在轉(zhuǎn)過眼，帽子已經(jīng)不知所蹤的光頭映入他的眼簾。

    相處的時日已久，盡管光頭依然時常戴著草帽，文萊思對他頭上癩瘡疤的接受和忍耐能力也有了長足的進步，多虧如此，文萊思能不將注意力集中在那顯眼的傷口上，而是看到他蒼白的臉色，以及微微顫抖的身體。

    “……”光頭是聯(lián)邦系的法師，擁有能夠儲存精神力的魔法之徽，一記火球術(shù)可以讓文萊思精神力揮霍一空，可是巖崩術(shù)的消耗對光頭來說應(yīng)該是可以接受的水平；文萊思在系統(tǒng)的賬面上p清零，hp只剩1點，而且本來也十分虛弱，在剛才的魔法預(yù)演引起的混亂氣流中，也只是感到行走有幾分吃力，光頭自然更不可能就這樣耗盡體力。

    那么，光頭這樣的表現(xiàn)，來源于恐懼。

    光頭謹慎，以致于有幾分僵硬地將頭向文萊思的方向緩緩轉(zhuǎn)過來，喉結(jié)顫動了一下，卻沒有發(fā)出聲音，只是用緩慢到近乎無法察覺的動作，對文萊思上下點頭，眨了兩下左眼。

    他們之間一直是用語言來交流，并沒有定下過什么暗號，不過，結(jié)合現(xiàn)在異常的情況，光頭的意思倒是相當明確了。文萊思全身的肌rou都僵硬起來，缺乏活動的關(guān)節(jié)中，骨節(jié)相互碰撞，發(fā)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音。

    光頭在魔法之徽繪制失敗之后就幾乎把上學學的很多東西扔回給老師了，因而他掌握的法術(shù)十分稀少，除了巖崩術(shù)和幾個常用的0級法術(shù)這些大路貨色以外，也就只有他曾經(jīng)遇到過的冒險者前輩指點他的幾個用來強化感知能力的魔法。

    連文萊思自己都有點驚訝，他能夠在這種時候持續(xù)不斷地做這種也許一點都沒有用處的分析，他瘋狂跳動的心臟不知何時已經(jīng)逐漸平靜下來，滲出汗水的額頭在清風吹拂下有了清涼的感覺，直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這里竟然是如此安靜。

    太陽在正空中灑下金色的光輝，一滴不落地布滿了這片沒有樹木遮擋的小山丘頂部，不但飛鳥走獸，連蟲鳴聲都聽不見分毫，距離不近的光頭的喘息聲也清晰可聞——當然，也不是全然的安靜，無形怪物們還在發(fā)著哀鳴，而他們的嘴里，似乎已經(jīng)開始啃咬骨頭。

    只有這些聲音——嗎？“系統(tǒng)，觀察，聆聽?！?/br>
    好的。觀察檢定：43＜60，成功。你注意到，那些無形的怪物并沒有留下腳印。

    聆聽檢定：45＞25，失敗。你很努力地想聽到什么，但風聲持續(xù)不斷地灌入你的耳中。

    沒有腳印，自己沒辦法聽到什么，這兩點讓文萊思的心跳再次加快起來。

    他信任光頭，知道光頭沒有騙他，但現(xiàn)在只有光頭能意識到他左側(cè)怪物的存在，他能幫上光頭什么忙嗎？沒有魔力，沒有血量，再繼續(xù)使用san值兌換的話就會陷入瘋狂，現(xiàn)在的文萊思所能派上用場的，大概只有他的腦子了。

    哪怕經(jīng)常犯錯誤，也比什么都不去想要好得多?？煅?，想想有什么辦法。

    “作弊碼……”那串沒有任何意義的古怪文字在文萊思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但那并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沒有被仇恨和憤怒沖昏頭腦的文萊思明白，系統(tǒng)——血滴不值得信任。

    “血滴……血……”文萊思的腦中突然閃過了一道靈光，一邊朝光頭狂奔過去，一邊大聲呼喊，“那些怪物身上會染上血，所以它們只是透明，確實擁有形體！沙子！揚起沙子一類的東西，就能看到它們！”

    光頭眼中光芒一閃。

    在1級法術(shù)中，與制造水霧類似的，揚起沙塵也是確實存在的一種魔法。遺憾的是，光頭并不會使用。但是，他本也不是那么拘泥于法術(shù)的人。

    光頭周圍的泥土和石塊很快就被他大量拋向他隱約聽到聲音的方向。震耳欲聾的嚎叫聲響起的同時，在相對密集的泥土雨當中，兩個狼形的較大空隙也顯得分明了起來。

    可光頭還沒有來得及欣喜，文萊思還沒來得及自得，他們就發(fā)現(xiàn)先前的行為中巨大的錯誤。那兩匹隱形狼，赫然正一邊興奮似的狼嚎，一邊徑直朝光頭沖來。

    它們的嚎叫顯然引起了正在啃咬凱蘭所剩不多的尸體的群狼的注意，粘上血跡最多，因而形態(tài)也最明顯，似乎也是最高大的那只狼，回轉(zhuǎn)過身來，卻也沒有跟著他們一起發(fā)出狼嚎，只是靜靜地朝向這邊，似乎在看著這邊的動向。

    光頭吐了口唾沫，罵了一聲，從身上又抽出一把長刀來，握緊，全身肌rou緊繃。

    泥土漸漸落地，而無形的兩狼也逐漸逼近，超出了覆蓋的范圍。它們細微的聲音則被泥土石塊發(fā)出的風聲和落地撞擊的聲響覆蓋，很難再被注意到。

    光頭默默地計算著速度，在一個合適的時機，猛地一刀揮出！

    他的手上卻沒有感到絲毫阻滯。通常來說，這是一刀揮空的表現(xiàn)，而他既沒有聽到無形怪物的哀嚎，又沒有看到或感受到血液潑灑，基本上，現(xiàn)在是符合通常情況的。

    繼續(xù)按照通常情況來思考的光頭，不禁閉上了眼睛，等待即將來臨的死亡。

    可是，死亡卻并沒有來臨。光頭聽到了文萊思氣喘吁吁地跑到他身邊的聲音，心中有幾分感動；他還聽到了那無形怪物憤怒似的咆哮聲，然而卻沒有如他之前設(shè)想的一般，幾乎貼到他的面前，反而在他面前不遠的地面上，似乎是坐下一樣，保持同一個位置咆哮著。

    嗤，真令人失望。

    系統(tǒng)輕蔑的話語在文萊思耳邊響起，帶著一種不可言說的自得般的意味。他的話并不是在對文萊思說，似乎也不是對光頭在做出評價。也許是巧合的緣故，在系統(tǒng)突然說了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后，無形怪物們的咆哮聲突然戛然而止。

    遠處，曾經(jīng)有凱蘭的無頭尸體在的地方，現(xiàn)在干干凈凈的一片，只有幾塊漂浮在半空中的血塊還昭示著先前的血腥與恐怖。也許是吃完東西的緣故吧，那些怪物也停下了先前持續(xù)不斷的悲傷似的哀嚎聲，靜靜地看著這個方向，因為沒有形體，也不清楚是何姿態(tài)。

    光頭詫異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嘟囔起來：“這些怪物難道只是看著嚇人？”

    文萊思僵硬地咧嘴笑了笑，全身緊繃地戒備著空前安靜的怪物們可能的行動，同時說道：“那怎么可能？你根本就看不到他們啊?！?/br>
    文萊思開了個玩笑，光頭也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蠢話。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凱蘭，現(xiàn)在連尸體都不知所蹤了，他也僵硬地笑了起來：“……說的也是啊。”

    兩人的話題到此終結(jié)，一言不發(fā)的兩人，只覺得周圍安靜地可怕。定神一看，凱蘭的魔法侍從中倒霉地被踩在地上或者掛在樹上的幾個人，也并不是停止了呻吟，而是他們自己都不知所蹤了。

    在兩人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中，那行走不會留下痕跡，也無法直接看到形體的怪物們，無比寂靜地在四周蹲坐著——“除非，它們走路時連絲毫的聲音都沒有，那么，它們大約已經(jīng)包圍了自己和光頭了吧……”文萊思狠狠咽了口唾沫，在心中這樣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