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哀家早就說過,你心性過傲,是好事,也是壞事。當(dāng)初哀家便與你說得清清楚楚,怕你將來會后悔,讓你再三思量,可你眼里向來容不下別人的話,只做你認(rèn)定的事。可是這世間不是所有東西都會是你的,有些事情既然已經(jīng)錯過了,就不存在從頭開始,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嗎?” 她那一番話說得祁夙凜眼睛都紅了,他固執(zhí)地抬起頭來,仍然不愿放下,“孫兒真的知道錯了,痛過,也悔過,現(xiàn)在只想讓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樣,還請皇奶奶成全。” 皇太后收回了自己的手,“哀家沒有這個資格替她答應(yīng),這件事你該去問郁兒。” 祁夙凜突突然覺得有些東西已經(jīng)悄然脫離,他固執(zhí)的又握住她的手,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急切,“皇奶奶若當(dāng)我是您的孫兒,就不該厚此薄彼,沈郁當(dāng)初要的,我也想要,她當(dāng)初求得的,我也想得……” 皇太后不知該如何開口,她望著昔日里年輕氣盛的太子,半跪在她床邊,心緒慢慢變得復(fù)雜了起來。他愿意為她做到這種地步,說明他是真的悔過了,他真的付出了真心。他這人從來都是這樣愛欲生、恨欲死,什么都依著他的心性來,從來不會在乎旁人如何去想。 “凜兒,哀家當(dāng)初不僅僅是為她求了姻緣,也是為你求了啊?!被侍笾刂氐乜人粤似饋?,有些事不說清楚,只怕會成為他的心結(jié),“你心高氣傲,她虛懷若谷,她的心性是最適合你的人。當(dāng)初哀家之所以會同意,不僅僅是為了她,也是為了你啊。可惜你一直沒能參透,旁人怎么說你都不聽,這叫人如何勸你?” 祁夙凜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他想起太后曾經(jīng)問過他:“你真的沒法喜歡沈郁嗎?”太后的本意是想要再給他一次機(jī)會,可是他一心想著退婚,壓根就沒認(rèn)真想過這個問題,自然而然就拒了。如今想想,太后所問,竟是直擊靈魂的一問。 他紅著眼眶,啞聲道:“皇奶奶,我后悔了,孫兒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真的好后悔……” 他又想起那日在桃林之間,她跌坐在泥濘之間,碾碎了一地的落花,抬起頭失魂落魄地望著他。 ——沈郁這是心病,并非不能治,若是太子爺愿意…… ——我不愿。 曾經(jīng)數(shù)不清的機(jī)會就擺在他面前,她給過他無數(shù)次的選擇,他仍然選了拒絕。沈郁說的沒錯,他這人就是愛憎分明,愛欲生,恨欲死,叫旁人無從下手,無從對待。 她終究,還是累了。 祁夙凜忽然覺得心痛難抑,他俯身在床邊,幾番失態(tài),他強(qiáng)忍著哽咽,讓自己不至于哭出聲來?;侍笊焓州p輕撫摸著他的頭,越是溫柔,越是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哽咽道:“皇奶奶,孫兒還有機(jī)會嗎……” 皇太后終究是心軟了,她正欲松口,忽然明善沖了進(jìn)來,“太后,金華宮來人了。” 外邊很快就進(jìn)了人,劉姑姑帶著兩個宮女進(jìn)門,第一句話便是:“太子爺,皇后讓您過去一趟?!?/br> 第123章 真相大白 “太子爺, 皇后讓您過去一趟?!?/br> 祁夙凜擦了擦通紅的眼眶,整理了一下情緒,回頭道:“我知道了, 等會便去。” 劉姑姑欲言又止, 她抬頭看了看太后,復(fù)又加重了聲音:“太子, 皇后讓您現(xiàn)在就過去?!?/br> 祁夙凜能感覺到劉姑姑的著急, 他便是再不想去,也要顧忌母后的顏面,只能暫時妥協(xié),拍著皇太后的手與她說:“皇奶奶你等我一下?!?/br> 他起身隨劉姑姑走了。 皇太后看了他的背影許久,最終還是失望地閉上眼睛, 又咳嗽了起來, “這兩孩子,終究還是沒有緣分, 哀家這心里……堵得慌。” 常嬤嬤連忙幫著她順氣, 憂心忡忡地望著她,“太后,兒孫自有兒孫福, 您不用太過焦慮, 倒是您的身子……” 她睜開渾濁的眼睛,最近腦子里越發(fā)不清醒, “等把郁兒的親事定下來,哀家……也差不多了。” 祁夙凜踏入金華宮的門,一眼就瞧見有幾個貴女在院子里幫忙,他摸不準(zhǔn)母后又要做什么,低聲問旁邊的劉姑姑:“她們來做什么?” 劉姑姑看了看那邊激動的貴女們, 尤其是傅雅兒,她一看到太子爺進(jìn)來眼睛就亮了,當(dāng)真是半點(diǎn)都不懂掩飾。她小聲與太子說:“娘娘想選個貴女貼身伺候,她們聽到風(fēng)向便都來了?!?/br> 莫不是沖著他來的? 祁夙凜頓時就皺起了眉頭,那些人的眼神就跟臟東西一樣落在他身上,好不容易走了個金滿枝,沒想到又來了一群。他快步進(jìn)入內(nèi)殿,瑤皇后又在修剪她的蘭花,無論什么時候看到她永遠(yuǎn)都是如此平靜從容。 “你來了,坐吧。” 太子爺想說院子里的事,復(fù)又覺得還有更重要的事,便忍了下來,“母后尋我何事?” 瑤皇后拿著精致的小剪,輕輕剪掉瘦弱的枝丫,只留下最繁盛的那一支,“你去找太后了,可是為了沈郁之事?!?/br> 他知道母后不高興了,可他仍然沒有想過要讓步,“是,兒臣思來想去,覺得沒有比沈郁更適合的人,所以兒臣又去求了皇奶奶?!?/br> 瑤皇后頭都沒回,聲音稍稍變得有些冷淡,“金滿枝怎么不適合了?!?/br> 他急聲道:“可是兒臣不喜歡她?!?/br> “那你喜歡誰?” 祁夙凜突然就啞了聲音,不知該如何回答,以前是他口口聲聲說不喜歡沈郁,現(xiàn)在他又跑來說喜歡她,這不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臉嗎? 可一想到現(xiàn)在再不抓緊,那可就一切都晚了,他干脆把眼睛一閉,徹底豁了出去,“兒臣喜歡沈郁,想要娶她,想讓她做我的太子妃?!?/br> 瑤皇后停了下來,她把蘭花輕輕放到窗臺上,隔著窗沿,望著院子里嬌媚動人的貴女們,抬了抬精致的手指,“你看到了嗎?外面有多少貴女,等著你去看她們一眼,無論你喜歡什么樣的,都能從她們中間找到……” “可兒臣就喜歡沈郁那樣的!”他有些著急,隱隱感覺到母后會阻他,“母后,難道我連自己喜歡什么樣的人都沒有權(quán)利嗎?” “你當(dāng)然有,你可以喜歡任何人,可是并非任何人都可以做你的太子妃。沈郁此人,太過嬌縱,連本宮的宴會也敢推脫,絲毫不顧及你的顏面,將來如何成為你的賢內(nèi)助,為你籌謀?” “母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太子爺當(dāng)真是腸子都要悔青了,“是兒臣威脅她,恐嚇?biāo)?,不讓她來參加宴會,整件事都是我的錯,母后要怨就怨我吧……” 瑤皇后微微回頭,目光都冷冽了下來,輕哼了一聲,“你喜歡她,自然會為她開脫,你可知現(xiàn)在外面的流言都傳成什么樣了?若是以前,本宮也認(rèn)了,可是既然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就不要再開始了?!?/br> 那些流言祁夙凜也有所耳聞,可他從來就沒有相信過,“母后,那些都是謠言,有人造謠重傷她,這并不是她的錯。” “是不是她的錯,本宮自有辯論。倒是你,身為太子殿下,不明真相便袒護(hù)于她,本宮真擔(dān)心你有一天會自毀前程?!?/br> 他還想爭辯:“兒臣認(rèn)識她這么多年……” “她走丟了整整六年,你敢說你完全了解她?你知道她這六年去了哪里,見了什么人?”瑤皇后不免動了氣,連聲音都帶著急厲。祁夙凜完全無法反駁,他甚至找不到理由來反駁。 劉姑姑伺候瑤皇后這么多年,很難看到她因?yàn)槭裁炊鴦优?,她心里正不安著,瑤皇后回頭吩咐她:“去把人叫進(jìn)來?!?/br> “是?!彼匀恢阑屎笳f的是誰,她邁著小步子走到院子里,朝著傅雅兒道:“傅姑娘,皇后娘娘讓您進(jìn)來一趟。” “皇后叫我?”傅雅兒眼睛都跟著亮了,止不住的雀躍,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跟著劉姑姑進(jìn)屋。 她止不住撲通亂跳的心,進(jìn)屋的時候偷偷看了一眼太子俊逸的面貌,還是那么的好看,胸口頓時小鹿亂撞,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氣氛的緊張,低頭俯身行禮,“雅兒給娘娘請安?!?/br> 瑤皇后聲音冷淡,“把你之前與本宮說的話,再與太子說一遍?!?/br> 那不就是說沈郁的壞話嗎? 傅雅兒不免心里一喜,她今日進(jìn)宮的目的果真達(dá)到了,現(xiàn)在皇后已經(jīng)厭惡了沈郁,只要再讓太子爺厭惡她,她就有機(jī)會了。 她故作乖巧地復(fù)述了一遍:“現(xiàn)在外邊都在傳,沈郁幼時做過雛/妓,所以她才害怕接觸男子,甚至還傳出她喜歡女人的話來。之前我和靈之jiejie也不信那些傳言的,后來有一次撞見她跟晏世子幽會,我們親口聽到她承認(rèn),她有隱疾,一碰男人便覺得惡心,晏世子還安慰她來著,說是愿意陪著她把病治好……” 她每說一句話,太子的面色便難看一分,她小心翼翼地抬頭,卻撞見太子吃人一般的眼神,惡狠狠地盯著她,嚇得她頓時就不敢再說下去了,她從來沒見過溫和寬容的太子有這般恐怖的一面,身子都在細(xì)微地發(fā)抖。 是她說錯了什么,惹太子不高興了嗎? “聽清楚了嗎?”瑤皇后坐在主位之上,神色冷淡地看著他,“不用再說一遍吧?” 祁夙凜忍得指節(jié)都在作響,那些話就像魔音一樣在他腦海里盤旋,根本就不用再說一遍。他忍得心肝都在鈍痛,最終忍無可忍,直接拂袖從傅雅兒身邊疾步離開,“不勞母后費(fèi)心……” —— 從宣事殿離開,沈郁感覺有些頭重腳輕,腦子里一直盤旋著皇上的話,什么太宸可以沒有蘇緒,沒有沈家,但是不能沒有監(jiān)國。 還說什么要收回沈家的榮譽(yù),收回太后的榮譽(yù),這叫什么話,難道她沈家立下的功勞就不重要了嗎?太后扶持他的功勞也不重要了嗎? 她越發(fā)覺得可笑,當(dāng)真跟瘋子一樣笑了起來,一不小心就踩空了臺階,膝蓋狠狠磕在臺階上。 旁邊的小太監(jiān)想過來扶她,剛伸出手,就被她拒了。她撐著臺階一點(diǎn)點(diǎn)站起來,膝蓋疼得彎不了,又從臺階上摔下去,連摔了幾下。 “沈大人!”小太監(jiān)給嚇壞了,趕緊哆嗦著跑下去,想扶她起來,又被她給拒了。 她撐著站起來,額頭都摔破了,她擦了擦血,整個人像魂魄被抽了一樣,只剩下意識帶著她往前走。小太監(jiān)嚇得聲音都提高了,“沈大人,你就這樣回去嗎?” 她回過頭,面色白得像鬼一樣,額頭上鮮血直流,連聲音都跟鬼一樣,“不然呢?” 小太監(jiān)再也不敢開口了,也不敢跟過去看,他怕沈大人路上出了點(diǎn)什么事,他脫不了干系。他也不知道這好好的人,怎么進(jìn)了一趟宣事殿出來,就跟魂兒沒了一樣。 沈郁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血,勉強(qiáng)算是止住,她走了好久好久,恍然回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到了皇宮門口。有人在叫她,她聽了好久才回過神來,視線也有些模糊,直到那人來到她跟前,說了一大堆的話,她才反應(yīng)過來那人是太子。 祁夙凜說了半天,急得火燒眉毛,結(jié)果她來了一句:“太子什么事?” 他氣得手抖了起來,渾身都在發(fā)冷,指著她事不關(guān)己的臉,急聲道:“沈郁,你有沒有在聽?我問你,外面那些傳言是不是真的?你的隱疾是不是因?yàn)槟羌??是不是?你回答我!?/br> 沈郁突然之間有些聽不懂他的話,意識慢慢回歸身體,理了半天他的話,仍然感覺自己沒聽懂,“太子為何這么問?你不是都知道嗎?” “我知道什么?我怎么會知道!”祁夙凜氣得臉都紅了,傅雅兒的話他每個字都記在腦子里,拼了命想去反駁,所以急于在沈郁這里得到否定的答案,“你先回答我,外面那些傳言是不是真的?如果是他們在造謠,我把他們?nèi)孔テ饋?,腦袋全給他們砍光了!” 沈郁突然后退了兩步,目光中開始越發(fā)清醒,她有些懷疑道:“太子你……那年在驛城,你丟玉佩的時候,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什么?”祁夙凜不知道她為何要這么問,他也冷靜了下來,望著她面色蒼白、神色憔悴,突然之間也有些心疼,“其實(shí)我不是在乎那些謠言,我只是不想那些人這樣說你,不想我母后那樣看你,你在我心里也不是那樣的人……” 他說著想握住她的肩膀,沈郁卻同時后退了兩步,退得越來越遠(yuǎn)。若說她方才還有些懷疑,現(xiàn)在卻是完全明白了,她看向太子的眼神,是他一輩子也不曾見過的濕漉漉,如冷雨一樣寒心。 黑壓壓的天,忽然降下一場大雨,將沈郁單薄的身子淋得透濕。她額頭上的傷又流下了血,染紅了她的半邊臉,“所以當(dāng)年,不是太子爺救了我?” 第124章 了斷 大雨傾盆而下, 將沈郁的心淋得冰冷透濕。她終于知道當(dāng)年救她的人是誰,也終于明白鳳千瑜為何總是欲言又止,他明明知道自己就是救她的人, 卻選擇了沉默, 選擇了默默承擔(dān)這一切。 祁夙凜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他下意識想跟她解釋, 她卻一步步后退, 目光從未如此冰涼,一直涼到他的心窩里,像一把刀扎了進(jìn)去。 他壓下心里的不安,解釋道:“那件事是皇室機(jī)密,并不是我故意要騙你。我也想過要跟你坦白, 后來也去問過父皇, 可是他不肯告訴我那人是誰,所以我……我才沒有坦白……” 他從未這般小心翼翼過, 企圖拉近與她之間的距離, 可她卻一再后退,讓他小心維持的情緒徹底崩潰,他心里的不安也擴(kuò)到了最大, “沈郁你, 難不成以為是我救了你,所以才會喜歡上我的?” 這話若是放在以前, 沈郁還不知道答案,可是當(dāng)這件事真實(shí)發(fā)生之后,她才明白她對太子爺所有的好感,都是源自于當(dāng)年的心悸。 她的閉上了眼睛,她的反應(yīng)說明了一切。 頭頂“轟隆”一聲巨響, 拉亮了半邊天。有宮人發(fā)現(xiàn)他們二人立在雨中,連忙拿了竹傘來接他們,“太子爺,沈大人,你們快躲一躲雨。” 他們二人誰也沒動。 祁夙凜渾身就像繃緊的弓,緊到一句話、一個后退,可能就會讓他當(dāng)場崩裂。他從來沒有想過,他高高在上了一輩子,也會有這樣難堪的一天。 她把他當(dāng)什么了? 想要的時候就捧著,不想要的時候就扔了,把他當(dāng)破爛物什了嗎? 他可是太宸的太子,她憑什么這樣對他? 她怎么敢,這樣對他? 祁夙凜忍得心肝都在發(fā)疼,他咬緊著情緒,眼眶都漸漸發(fā)了紅,一字一句地詢問她:“如果當(dāng)初你知道救你的人不是我,你是不是就不會來糾纏于我,也不會去求那門婚事了?” 宮人舉著竹傘擋住了大雨,雨水還是不停地從她身上往下滴落,她渾身冷得像冰,連聲音也是凍住般僵硬:“不會?!?/br> 她那□□毫不掩飾的回答,無異于將他的真心踩在地上,狠狠地羞辱。他的鼻子不禁開始發(fā)酸,有種墜入冰窖的錯覺,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生冷的疼。 “沈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