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層層人群，鳳千瑜就直愣愣地站在她面前，面色有些蒼白，身上的傷想必很嚴(yán)重，他臉上也帶著傷，但仍然不影響他的好看，周圍的姑娘就因為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都跟瘋了一樣嘶喊著。

    沈郁望著他一身白衣，長發(fā)如墨，目光清澈如水，她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是褪下面具的鳳千瑜，而不是穿上白衣的蘇緒。

    她曾經(jīng)以為這是一段見不得光、只能暗自歡喜的感情，可誰曾想，他走到了青天白日之下，帶著堆積如山的聘禮，就站在她的面前。

    “棉棉，我來向你提親了?！?/br>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好多姑娘當(dāng)場就哭了出來，雖然早已有心理準(zhǔn)備，可是當(dāng)他真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仍然覺得心碎。

    這怎么配得上他？

    一個是年輕有為、又長得好看的青年才俊。一個是遍地流言、還遭人退了婚的老姑娘。

    蘇大人這是被脅迫了嗎？

    甚至有人當(dāng)街大喊：“蘇大人，如果你被威脅了，你就眨眨眼，我們絕不會坐視不理！”

    眾人都在等著他眨眼，可他就是目光清地望著沈郁，眼睛都不移一下，他漂亮明亮的眼睛里至始至終都只有她一人。

    有些人好像看明白了，為何蘇大人只邀請她一人入府，為何她入府之后圍墻又增高了幾許，為何從來都不笑的蘇大人只對她一人笑過。

    “蘇大人是不是一直都喜歡沈大人？”

    “真的嗎？怎么會……”

    沈郁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來平復(fù)自己的心緒，雖然用了很長時間，可她到底還是平復(fù)下來了。

    或許鳳千瑜是對的。她的喜歡，遠(yuǎn)遠(yuǎn)沒有他的喜歡來的強烈，甚至可以說，幾近淡薄。在她的人生和規(guī)劃里，感情從來就不是第一位，若是有其他要緊的事往前排，它就只能一直一直往后，或許她跟他本來也不適合。

    她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輕松地笑道：“蘇大人的心意，我心領(lǐng)了，還請?zhí)K大人將聘禮都抬回去吧……”

    鳳千瑜眼中的亮光慢慢暗淡了下來，忽然捂住唇低低地咳嗽了起來，他的手指都是蒼白的顏色，指甲白到幾近透明，纖細(xì)的身子骨輕輕顫抖著，仿佛下一刻就會香消玉殞。

    她竟然拒絕了蘇大人？

    還氣壞了蘇大人的身子？

    嫉妒她的姑娘此刻全都轉(zhuǎn)為了怨恨，怨恨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把這么好的蘇大人往外推。更有甚者還“嗚嗚嗚”地哭了起來，痛罵她“不識好歹”，還勸著蘇大人把心收回來。

    鳳千瑜的心，早就收不回來了。

    從他第一次見到她，她不害怕他，還幫他剝栗子的時候。從她第一次帶他回府，給他吃蒸糕的時候。從他第一次被她護在身后，讓他不要怕的時候。還有往后種種，一點一滴，一顰一笑，她皆在他心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他一想到這些，眼眶便泛了紅，紅與白太過分明，分外惹人憐惜，“我已經(jīng)求得皇上的同意了，你若是愿意，我過幾天便去求得皇奶奶同意，再也提親也行……”

    沈郁心想，皇上能同意才有鬼了，只怕是說來哄哄他的，也只有他這么傻的人才會信。估計等哪天她死得不明不白了，他還傻呼呼地幫別人賣命。

    她越想越覺得他真傻，這么傻，怎么斗得過皇家的人？三言兩語就把他騙住了。說不定他師祖，還有秋羅門，也都是幫兇，整日給他洗腦，終是洗成了這忠心耿耿的傻子模樣。

    她反倒覺得他大師兄還聰明一些，早些勘破，早些解脫，雖然說死得也早了一些。

    沈郁的這些話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并不能對他說，她伸手將他推開，為了讓他徹底死心，故意冷下自己的聲音：“你別去找我皇奶奶，也別再來找我了，這事皇上同意也沒有用，皇奶奶既然是讓我擇婿，那當(dāng)然是擇我喜歡的人。”

    他拽住她的衣袖，紅著眼睛道：“你不是也喜歡我嗎？你說過只喜歡我一人，若是騙我，就不得好死……”

    周圍打抱不平的聲音越來越大，都逼著沈郁一定要給個交待，不能這樣離開。

    沈郁還能怎么交代，她說的每一句話都狠狠打在她臉上，打得她現(xiàn)在rou里都還在疼。她掙脫不掉鳳千瑜的手，只能冷靜地再說一遍：“我現(xiàn)在不喜歡你了，我就是貪圖新鮮而已，誰知道蘇大人這么認(rèn)真？若你覺得是我騙了你，那就讓我不得好死吧……”

    她說完甩袖就走了，那決絕的模樣足以讓任何人死心。這時候才有人恍然悟出，那沈郁這么多年不成親，原來只是還沒玩夠而已。

    不光是周圍的人，就連酸菜都覺得自家小姐太不像話了，看著蘇大人那通紅的眼睛，她自己都覺得難過不得了。她一邊心疼蘇大人，一邊又要追自家小姐，兩頭為難。

    鳳千瑜終究是受不住，重重地咳嗽了起來，咳得彎下了腰，跟周圍的嘈雜聲混在一起，每一下都生咳入肺，咳到了心窩子。

    她寧愿不得好死，都不愿跟他在一起。

    她只是貪圖新鮮，是他太認(rèn)真了。

    他的聲聲咳嗽入了沈郁的耳，她有些遲疑，可她還是忍住沒有回頭。他武功那么高強，不會有事的，而且皇上留他有用，不會讓他死的……

    那道咳嗽聲最終入了骨，他雙腿跪在地上，嗆出了一大片血跡，在他的白衣之上暈染成一朵又一朵的血色牡丹，身姿在風(fēng)中搖搖欲墜。

    “啊——！吐血了！”

    “天啊！死人了！”

    人群一陣慌亂，侍衛(wèi)們連忙將他扶起來，數(shù)不清的人奔跑著，就跟瘋了一樣亂竄。

    沈郁只覺腦中一片空白，她恍然回頭，只看到他緊閉的雙目，被侍衛(wèi)們抬著背走，蒼白的手如死人一樣掉落下來，衣衫上染著大片大片的紅色，觸目驚心。

    她就跟魂兒丟了一樣，莫名跟著那抹白色跑了起來，追著自己的魂兒跑了好一會兒，直到再也追不上了，再也看不見了，才恍惚回神。

    “小姐，你跑什么？”酸菜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上來，又看了看蘇緒離開的方向，“小姐，你不會真喜歡蘇大人吧？那你為什么不答應(yīng)他？”

    這話問的，真是不合時宜。

    沈郁忍了兩天的眼淚，突然就涌了出來，怎么也擦不干凈，最后干脆就抱著酸菜，埋頭痛哭，把眼淚都擦在了她的身上。

    酸菜聽著她哭得這么大聲，慢慢地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她靜靜地等著她哭完，好心拿自己的衣袖給她擦擦臉，也不介意那是鼻涕還是眼淚。

    “酸菜，你說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

    她趕緊抱住她，哄哄她，“不苦不苦，咱們不苦，咱們不是還有這么大的家業(yè)嗎……”

    第127章 報復(fù)

    遠(yuǎn)處的馬車放下了車簾, 掩蓋住這一出鬧劇。祁夙凜收回目光，面色沉冷如冰，“嵐三, 回去吧。”

    “不去沈府了嗎？”

    “不去了。”他微微靠著馬車, 回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若有所思, “嵐三, 你覺不覺得蘇緒特別像一個人？”

    “像誰？”

    祁夙凜笑了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忽然就冷了下來，“但愿不是我猜的那樣?！?/br>
    馬車掉轉(zhuǎn)車頭，原路返回。

    那天的事過去之后, 沈郁也沒受什么影響, 就是晚上經(jīng)常有人來砸她家的門泄憤，引得她經(jīng)常做噩夢, 醒來之后甚至感覺到有人在暗處盯著自己, 一連好幾天都沒睡好。

    水利工程之事已經(jīng)全盤啟動，以杜明深為首的眾人開始推行建造，按理來說沈郁也是要跟著去的, 因著她最近狀態(tài)不好, 皇奶奶也不許她去，這事也就暫時擱置了下來。

    沈郁難得休息了一天, 酸菜也調(diào)查完了謠言之事，果真不出所料，是從傅雅兒那里傳出來，憑她一個人也不敢如此，想必在她背后撐腰之人, 就是曹靈之。

    酸菜氣得在府里破口大罵，揚言要帶人抓她進官府，來個當(dāng)面對質(zhì)。沈郁倒是冷靜得很，傅雅兒說的那些事其實也沒有錯，只是被夸大了而已，即便是真的見了官府，也不見得能洗清，只怕還會越洗越黑。

    她拿著手中的筆，勾畫出“流言”二字，那不慌不忙的模樣可急壞了酸菜，難道就這樣吃了啞巴虧？沈郁落下最后一筆，拿起來輕輕一吹，“只有流言，才能打敗流言。”

    她當(dāng)初cao控流言的時候，傅雅兒只怕還在自家后院里跟人玩過家家呢。

    沈郁說完，就轉(zhuǎn)身囑咐了吳主事幾件事，酸菜起初還不知道是什么，過了幾天就看到一房窮親戚登了傅家的門，說來要女兒。

    細(xì)聽之下才知道，傅雅兒原是窮親戚家的女兒，因為沒錢供養(yǎng)，所以收養(yǎng)在傅侍郎膝下。原定十六歲就回原來的母親那兒，因著傅雅兒嫌貧愛富，愣是不愿意回去，傅家人對她也有了感情，就給了些錢財想買斷。

    本來窮親戚也是同意了的，后來又突然反悔，說傅雅兒有富貴命，將來可能會嫁給太子，所以說什么都要把女兒要回來。

    兩家人吵得不可開交，又扯出傅家毒害老爺子、獨吞家產(chǎn)的事，而后更是把傅家的老底都給掀翻了，也不管是否撕破老臉，一心就想要回自己的女兒。

    傅侍郎險些被當(dāng)場氣暈，愣是把傅雅兒拽出來，讓她跟他們走，傅雅兒是抵死不從，嗓子都給哭破了，愣是抱著傅侍郎的腿不撒手。

    這一抱，又抱出了事。

    周圍人都說她與養(yǎng)父關(guān)系過于親密，以前還不覺得，現(xiàn)在知道她并非傅侍郎親女之后，更覺他們之間有不正當(dāng)?shù)年P(guān)系。難不成傅侍郎養(yǎng)她，真的有別的心思在里邊？

    當(dāng)即就有人罵他“狗官”“人面獸心”。

    傅侍郎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才坐上了侍郎之位，怎么能為了這樣的事動搖自己的仕途？眼看著周圍的流言越來越盛，他為了自保，只能命人把傅雅兒捆起來，讓她跟自己親娘走。

    傅雅兒又哭又喊，丟盡了顏面，最后還是無法扭轉(zhuǎn)局勢，一時間氣急攻心，直接氣暈了過去。

    沈郁就在對面的茶樓坐著，看了一下午的戲，這可比聽音樓里“咿咿呀呀”的聲音好聽多了。酸菜聽著外頭的風(fēng)向，心里可勁兒佩服了，“小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喝著熱茶，裹了裹身上的披風(fēng)，瞇著眼睛道：“我只是讓人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了而已，只不過夸張了一些……”

    而流言，永遠(yuǎn)不會在乎它是否夸張。

    第128章 揭露

    祁夙凜回到府中, 便差人下去查一件事情，嵐三跟在他身后，越想越覺得事情不簡單, “太子懷疑蘇緒？”

    太子爺微微點頭, “你可還記得那日我入宮之后，跟你說的那件事嗎？我進父皇的宣事殿之時, 正好碰到鳳千瑜從里面出來, 我觀察到他左腳虛浮，像是左邊肩膀受了傷，然后就看到父皇關(guān)上一個盒子，里面是一把斷劍。”

    “應(yīng)該是九千歲剛完成了任務(wù)回來?！?/br>
    “他殺的那人，我猜是先前刺殺父皇未遂, 傷了鳳千瑜, 最后還逃脫的那人。”祁夙凜回過頭，目光微微沉下, “他的武功深不可測, 若我沒有猜錯，那人應(yīng)當(dāng)也是秋羅門之人，斷劍如斷命, 是秋羅門的規(guī)矩, 所以鳳千瑜才會呈上斷劍?！?/br>
    嵐三記得那人，幾乎是瞬間就到了皇上面前, 若非九千歲在旁邊，只怕他真的會得逞。而且看他武功，應(yīng)該在九千歲之上，若不是禁衛(wèi)軍來得及時，只怕九千歲也阻止不了他。

    “他既然是秋羅門的人, 為何要刺殺皇上？”

    祁夙凜緩緩搖頭，他并未想清楚當(dāng)中的因果，他只想到：“鳳千瑜也是秋羅門的人，秋羅門互相之間都知道彼此的臉，可是那日鳳千瑜帶了面具，那人蒙了臉，互相都不知道對方是誰?！?/br>
    “那九千歲是如何找到他的？”

    這完全是大海撈針。

    “我猜不是找到，而是等到。”太子爺心里已經(jīng)猜得七七八八，只是還需要時間去證實，“他只需要拿下他的面具，那人便會認(rèn)出他是同門，必然會上門一探虛實。這個時候，就是鳳千瑜就殺他最好的機會，不管他們之間有何恩怨，勢必會一較高下……”

    嵐三仍然無法理解，“九千歲這樣做會不會太冒險了？他不僅暴露了身份，還引來了殺身之禍，況且他之前是不敵那人的。”

    祁夙凜笑了笑，那笑意卻有些冷，“你覺得我父皇是什么樣的人？”

    嵐三緊張了起來，“屬下不敢評判?！?/br>
    “這又沒外人，你跟我說說不礙事?！?/br>
    嵐三左顧右盼，后院確實沒什么人，這才小聲道：“皇上是個猜忌心特別重的人?！?/br>
    “你只說對了一半，他不僅猜忌心極重，他還特別喜歡控權(quán)。你看我便知道，我做了這么多年太子，拿到實權(quán)的少之又少，最后事情辦完之后父皇都會收回去，還美名其曰讓我多歷練歷練?！?/br>
    他笑，“所以我一直都不太親近他，總覺得他愛自己勝過我這個兒子，包括我母后也是，他們都是同一種人，天生的控權(quán)者，若是有一天我威脅到他們的位置，他們可能會毫不猶豫地舍棄我……”

    嵐三驚呼：“太子慎言！”

    “你怕什么？”太子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搖了搖頭，“我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況且還是這天下的主。若有朝一日我坐上了那個位置，我也會像他一樣控權(quán)，也會像他一樣去猜忌人心。像鳳千瑜這樣的人，不管有多得寵，可本質(zhì)上只是父皇手里的一把劍，哪里需要他，他就往哪里指，即便斷了也沒關(guān)系，還可以換一把……”

    “爺?shù)囊馑际牵噬献屗@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