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沈郁有一瞬間的心軟,她本想說兩句軟話,又聽見他硬邦邦地開口:“我說過,別讓我抓到機會,否則我一定會讓他死無全尸?!?/br> 他離開時的眼神,讓沈郁想到了窮兇極惡的狼。她冷得發(fā)抖,盡管裹住了衣袍,仍然覺得冷風(fēng)一直往她皮rou里灌著。 不管太子怎么說,她也有她自己堅持的東西,亦不會輕易作罷。 第157章 看望 地牢之下一絲光線也沒有, 像幽深的古井,一眼不到頭,每個牢房都靜悄悄的, 只有獄卒偶爾走動的聲音。鳳千瑜側(cè)倚著墻壁, 聽到外面?zhèn)鱽砑毸榈哪_步聲,他起先以為是別的房, 直到腳步聲停在他面前, 他才抬起了頭。 “大人,您可得緊著點時間,這事要是讓太子知道了,小的沒法交代……”獄卒一邊說著,一邊打開牢門上的鎖。 鐵鏈“汀淌”一聲落下, 鳳千瑜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他抬起頭目光幽深地望著門外的人,她提著一盞油燈, 他看不真切, 只隱隱瞧見一襲深紅色的官服。她挺直地站著,瘦得跟柵欄之間的縫隙一樣,仿佛都能從夾縫里邊鉆過來, 就連聲音也細得跟蚊蟲一樣:“有勞各位了?!?/br> “沒有沒有?!?nbsp;“沈大人客氣?!?/br> 她從袖口中掏出兩錠金子, 分給他們二人,獄卒收了錢更不好多說什么, 識趣地離遠些。沈郁等他們走遠之后,才推門進來,她瘦得下巴都尖了,官帽都有些戴不穩(wěn),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他, “他們怎么把你鎖起來了?” 鳳千瑜武藝高強,獄卒專門給他手腳上上了鎖,稍稍一動就汀淌作響,更別說掙脫了。他抬頭望著她,眼睛都沒舍得眨,抬手示意她過來,“棉棉,來?!?/br> 沈郁沒立馬過去,黑漆漆的牢房連燭火都沒有,她提著油燈就像提著一團太陽,又大又亮,潮濕的房間都跟著暖了起來,“他們怎么不給你備床褥子?天氣這么冷,把你凍壞了可怎么辦……” 太久沒聽到她喋喋不休的聲音,鳳千瑜忍不住笑了出來,關(guān)在牢房里的這幾天,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她,不知道她是否也想著自己? 沈郁往前走了幾步,將油燈放在腳底下,彎腰抬了抬他手上的鏈子,沉甸甸的,比她手腕還粗,她咋舌道:“他們把你當(dāng)什么?當(dāng)真以為你能飛天遁地、力能削鐵?這胳膊粗的鏈條,鎖人身上,這就是鐵人都受不了……”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叭叭起來沒完沒了。她俯身一靠近,身上熟悉的香味就竄入了心肺,她就蹲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半分都不愿忍耐,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面前。 他盯著看了個來回,“你怎么瘦了?” 沈郁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臉,頓覺緊張,“怎么了?是不是不好看了?” “不是?!彼嗣哪橆a,忍不住皺了眉,這瘦得不是一丁半點,“你怎么瘦了這么多?” 她握住他的手,委屈巴巴地看著他,“我這幾天都沒什么胃口,你攤上這么大的事,還不知道結(jié)果如何,我愁得睡都睡不著。” 他心疼地摸著她的臉,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不是說了讓你不要擔(dān)心嗎?我自有安排?!?/br> “你都被鎖起來了,還怎么安排?”沈郁抬了抬沉甸甸的鏈子,沒點力氣都抬不起來,他們怎么能用這么粗的鏈子來鎖住他,“我急得都要火燒眉毛了,昨天還偷跑去乾慶殿,差點就被抓住,出來還撞見陽平王和陳太傅,若是將來他們在皇上面前參我一本,我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br> “陽平王和陳太傅?”鳳千瑜神色微微一蹙,“他們估計是想打聽皇上的情況,無論你看到什么,都不要跟其他人說?!?/br> “我當(dāng)然不會?!鄙蛴粢膊皇谴廊?,這么大的事情她自己知道都已經(jīng)夠嚇人了,還怎敢告訴旁人,“我還不小心聽到了不該聽的,靳無妄已經(jīng)從宮里逃出去了,太子爺找不到罪魁禍首,現(xiàn)在是鐵了心要讓你當(dāng)替罪羊?!?/br> 鳳千瑜認真聽她說完,看著她這么著急的模樣,心里竟是有些高興,“那怎么辦?” 沈郁說完都泄氣了,可又不想把自己的情緒傳遞給他,“暮玉,如果那些事你沒做過,我必然會查明真相,不會讓任何人冤枉你?!?/br> 他的神色微微一暗,“那如果我做過呢?” 沈郁壓根就不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聽到他這樣反問,頓時氣不打一出來,“那你就等死吧,你連欺君之事都做得出來,誰還救得了你?就是天皇老子來了也救不了你?!?/br> 她說著就站了起來,看著他坐在角落里被沉重的鐵鏈牢牢鎖著,白衣沾滿了灰塵,心里都跟著疼了一下,“我不能久留,下次再來看你?!?/br> 沈郁說完就提著油燈走了,鳳千瑜望著她的背影,看著看著,微微有些失落。他總覺得她的喜歡,不如他的多,讓他總是患得患失,心里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牢門鎖上沒一會兒,獄卒又將它打了開,抱了兩床厚厚的褥子進來,一床給他鋪著,一床給他蓋著,牢房里頓時變得暖和了起來。 “九千歲,沈大人說您體寒,受不得冷,這是小的帶過來的被褥,您先將就著,明兒再給您備新的……” 正說著說著,又有獄卒拿了幾條細細的鐵鏈過來,把之前的全都換了下來,“九千歲,沈大人說您身上有傷,承受不了這么粗的鐵鏈,是小的疏忽了,還望九千歲不要怪罪……” 鳳千瑜怔怔地聽著,過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自從被關(guān)進來連話都沒說過一句,更別說是笑了,這一笑,笑得獄卒們腿都軟了。 聽說他以前吃人都不吐骨頭的。 “九、九千歲,這鐵鏈是太子爺吩咐小的鎖上的,您、您出去了可千萬別怪罪我們……” 鳳千瑜壓根就沒理會他們,他們怎么想,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微微側(cè)著頭,勾起了狹長的鳳眼,“有桃花釀嗎?要熱的?!?/br> 第158章 套話 正如鳳千瑜所說, 陽平王果不其然找上了她,十多個侍衛(wèi)攔截住她的去路,等她意識到自己該走的時候, 后路也被截斷了。 沈郁凝下心神, “郡王這是何意?” 陽平王有些矮胖,生得倒是一臉和善的模樣, 與陳太傅工于心計的臉完全不同。 他笑著走到她跟前, 身上披著厚厚的狐裘,懷中抱著暖玉,體態(tài)雍容,“沈大人,本王聽說你畫技不俗, 去年詩會還奪得了詩詞、繪畫兩大魁首, 今日偶遇,想著擇日不如撞日, 不如你替本王的愛女提詩作畫一副, 如何?” 沈郁琢磨完了他的話,竟是找不到可以反駁的地方。他是郡王,她只是一個小官, 對她提出這樣的要求本無可厚非, 她理應(yīng)順從。 只是…… “沈大人不樂意?”身后傳來宋飛雁清朗的嗓音,她笑著勾住沈郁的肩膀, 就跟第一次見面一樣,仿佛兩人之間熟得不能再熟,“上次一見,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就被打斷了。今日正好又撞見, 父王讓你為我作副畫,你就不要再推脫了?!?/br> 沈郁哪有推脫的余地,只能應(yīng)下,“能給小郡主作畫,是臣的榮幸……” 正說著,宮人便端來了筆墨紙硯。沈郁磨著墨,也知道他們的目的不是作畫,而是想從她嘴里套話,越想越覺得心不在焉。 宋飛雁選了個風(fēng)景不錯的地方坐下,她生得高挑,五官帶著尖銳的明艷,與俞都柔柔弱弱的女子都不盡相同,坐在那里自成一道風(fēng)景,就連聲音也是朗朗如清風(fēng),“沈大人,這樣行嗎?” 沈郁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驚覺這小郡主跟陽平王真的一點也不像,他怎么生得出這么好看的閨女。她提筆蘸了點墨水,稍稍勾勒出輪廓,正畫到眉眼之時,旁邊的陽平王忽然開口了: “沈大人,聽說你昨日去探望了九千歲,他可還好?本王與他有些交情,了解他的性情,怎么也不愿相信他會做出那樣的事……” 沈郁心想,終于來了。 她放棄了勾勒眉眼,直接從裙擺開始勾畫,兩三筆就勾出宋飛雁高挑的身形,已有三四分神韻躍然紙上,“下官與九千歲不過泛泛之交,昨日去探望他,也是受了太子爺之托,去探個究竟而已?!?/br> “那沈大人探出什么了?” 沈郁故作無奈道:“九千歲可是成了精的狐貍,下官能探出什么?” 陽平王打量了她許久,顯然是不相信她所說,“我聽小女說,你與九千歲私交甚密,昨日聽聞你去探望他,還以為……” “郡王誤會了?!鄙蛴艚財嗔怂脑?,睜著一雙透亮的眼睛,“九千歲是個太監(jiān),性情還古怪無常,下官能與他有什么私交?” 她這一口“太監(jiān)”是徹底堵死了陽平王的問話,他本來是想順著沈郁跟九千歲這層關(guān)系,借著幫九千歲洗刷冤屈之事,將她拉攏到自己這邊。結(jié)果她一口一個“泛泛之交”、“他是個太監(jiān)”,愣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把他接下來的話都堵死了。 陽平王沉下神色,深覺沈郁不是個省油的燈,他還得再從長計議。 宋飛雁托著下巴,看著沈郁裝瘋賣傻逃過一劫,冷冷地笑了笑,“還說你跟他不熟,那日我將你帶走,他可是第一個追出來的人?!?/br> 沈郁微笑,“下官怎么說也是皇家的人,九千歲保護我的安危,也實屬正常?!?/br> 看著她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宋飛雁也深覺遇到了硬茬子,她微微收攏了瞳孔,又道:“我可是聽說,太子爺這次是鐵了心要讓九千歲當(dāng)替罪羊了。既然你心里沒有他,那就把他交給我來救吧,到時候把他救出來了,可就跟你沒有半分關(guān)系了?!?/br> 沈郁垂下的眼瞼微微一顫,她仍然不緊不慢地勾畫著,仿佛沒有受到一絲影響,“郡主隨意。” 她沒有露出半分端倪,可宋飛雁就像是看穿了一樣,微仰著下巴,又輕輕地笑了起來,“真是可惜了九千歲的一腔真心……” 沈郁落下最后一筆的時候,還是微微抖了一下,她將畫紙取下,平鋪到石桌上,“郡王,小郡主,畫已經(jīng)畫好了?!?/br> 宋飛雁只看了一眼,便放她走了,“畫得不錯,你可以走了?!?/br> 沈郁連忙告辭。 陽平王望著她離去的身影,還隱隱有些不甘心,“就這樣放她走了?什么都沒問出來?!?/br> “父王怕什么?!彼物w雁拿起那幅畫,她幾乎是一眼就看出了不正常的那一筆,“她若是真的不在乎鳳千瑜,最后的一筆怎么就勾歪了?父王不要急,咱們來日方長……” 第159章 以性命擔(dān)?!?/br> 皇上整整躺了月余未醒, 朝綱不振,群魔亂舞,朝堂上的爭執(zhí)也越發(fā)激烈, 太子爺企圖將罪名扣在鳳千瑜身上, 卻遭到陳太傅與陽平王等人的反對,還反撲了太子一個謀逆的罪名, 聯(lián)合百官要求面見圣顏。 朝中大臣迅速分為兩派, 就連工部尚書章大人也站在了太子那邊,唯獨剩下沈郁一人保持中立,站在中間委實尷尬。當(dāng)時太子爺看她的眼神,就跟要將她生撕了一般,隨后大發(fā)雷霆, 朝會不歡而散。 過后祁夙凜執(zhí)意將沈郁留下來, 留在大殿之下,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方才朝會之上, 沈侍郎既不反對,也不贊成,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郁站在中間, 倒顯得里外不是人了, 她選了個穩(wěn)妥的說法:“事情還尚未查明,臣覺得……” 祁夙凜狠狠剜了她一眼, “你是說本太子沒有調(diào)查清楚,隨意冤枉鳳千瑜了?” 沈郁擦了擦腦門的冷汗,“臣也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靳無妄出現(xiàn)得蹊蹺,抓得也蹊蹺, 九千歲確有瀆職之罪,可還罪不至死,太子爺您現(xiàn)在下定論未免有失公允……” 太子爺氣到七竅生煙,險些將龍椅給捏碎了,他冷聲道:“行,你的意思就是本太子徇私枉法,沒有證據(jù)是嗎?” 她硬著頭皮,“臣也不是這個意思……” “你要證據(jù)是嗎?”他拿起案板上案宗,重重扔在她面前,“你打開仔細看看,他說他殺了靳無妄,尸體是他親手埋下的,可我?guī)巳ネ陂_看了,那根本就不是靳無妄的尸體,你怎么替他辯解?” 沈郁撿起案宗,卻沒敢打開看,她還是選擇相信鳳千瑜,“太子爺,九千歲可能也是被靳無妄給騙了,他本無意欺君,只是……” “你還在替他辯解!”祁夙凜氣到險些暴走,他站起來,將另一本案宗扔到她面前,“那這個又怎么說?身為父皇最寵信的大臣,平日里宴會他都寸步不離,偏偏靳無妄刺殺之時他不在,你還說他們不是里應(yīng)外合?” 其實這事說起來也怪沈郁,當(dāng)時若不是她跟著宋飛雁離席,九千歲也不會因為擔(dān)心她而擅離職守,也就不會有后面的事。 沈郁越發(fā)堅定了幫他脫罪的心,“九千歲確實是護駕不力,那太子爺就治他失職之罪就好了,至于其他莫須有的罪名,等太子爺真正找到證據(jù)了,再治也不晚。” 她下意識加重了聲音,一想到太子爺想將罪名扣在鳳千瑜身上,心里也是火燒火燎的,“他做過的事,太子爺理應(yīng)懲罰他,可是他沒有做過的事,太子爺也無權(quán)懲治他!若是太子非要一意孤行,那我也只好跟太子死磕到底了……” “沈郁!”祁夙凜險些被她給氣死,他捂住有一瞬痙攣的胸口,喘了幾口氣才緩了過來,“你就是這樣跟本太子說話的?” 沈郁眼皮都沒抬一下,她直直地望著地板,目光仍然堅定如初。她雖然跪在底下看著謙卑的樣子,可她心底里大抵從來沒有服過他,“太子爺智勇雙全、為國為民,臣也是打心底里敬重你,可太子爺若真的以權(quán)謀私、徇私枉法,那太子在我心里,也就不是太子了……” 聽完她的話,祁夙凜的心頭又是一陣痙攣,他用力捂住胸口,卻仍然有股窒息的疼痛,“本太子這么做,是為了太宸!” “太子爺是為了你自己!” 沈郁也抬起了頭,不卑不亢地看著他,“臣認識太子十余載,自以為了解太子,以為太子爺只是心高氣傲,看不上別人罷了。直到那日聽到太子爺與段統(tǒng)領(lǐng)的談話,才知道太子爺原來也是個公私不分、以權(quán)謀私之人!” 她的聲音響徹大殿,伺候的宮人都嚇得毀在了地上,就連嵐三都嚇得一陣激靈,抬頭看到自家爺難看到極致的神情,就知道今日要出大事。 祁夙凜將手中的案宗重重砸在玉桌上,忍到額頭上青筋都爆了起來,“沈郁,本太子怎么做,還輪不到你來置喙!” 沈郁不服,“太宸哪一條法律說了,太子爺可以不用證據(jù)就將一個人定罪?臣也是太宸的官員,太子品行不正,臣有權(quán)利糾正!” 祁夙凜差點被氣暈了過去,他抬手扶住額頭,瞬間怒火中燒,“你就那么信任他?” 沈郁沒有遲疑,直直將頭磕下,以示她的決心,“臣愿意以性命擔(dān)保,九千歲絕對不是謀逆之人,太子爺若是沒有證據(jù),硬將罪名扣在九千歲頭上,臣一定會為他討個說法?!?/br> 祁夙凜緊緊捏住案宗,捏到手指都泛了青色,咬緊牙根道:“行啊,你要證據(jù)是吧?那本太子就給你找證據(jù)!讓你睜大眼睛看看,到底你是對的,還是我是對的!嵐三,把人給我送出去,本太子一眼都不想多看!” 沈郁從殿上退下,又撞上了陽平王等人,他們似乎已經(jīng)等候她多時,一見面就和顏悅色地圍了過來,“沈大人,太子沒有為難你吧?”